你是只會比賽的機器人嗎?
文/維舟
對許多中國運動員來說,在記者會上對付一堆記者可能要比他們在賽場上對付同樣數量的對手難得多了。在氣勢凌厲地以破世界紀錄的成績奪得女子400米混合泳奧運金牌後,16歲的葉詩文在新聞發布會上似乎有點不善言談,對記者提出的問題,她的回答概括起來不外是:「很激動、很興奮、訓練很苦」。最終有個國外記者發問:「除了像機器人一樣日復一日地訓練,你的運動生涯中有沒有遇到與此不同的觀點?」
這是很有趣的、中國選手經常會被問到的問題,幾乎已演變成為一個神話。不久前英國跳水運動員Tom Daley在《衛報》上也曾抱怨他的中國對手「有一種不同的工作方式」——「他們不上學,也不和家人在一起。就是這麼一條中國跳水運動員的傳輸帶,由他們一直工作到退役,然後下一個出來接著訓練、工作。因此這是完全不同的。我每天訓練5個小時,每周6天,這已經很多了。但中國人可能訓練7個小時,他們非常努力。但他們沒有生活。而我有。我沒有一直想跳水。」他毫不掩飾地稱他的對手邱俊「就像個機器人。或者說他是出了名得像個機器人。」
這一指控暗示存在一種不對等、甚至不公平的競爭——某種程度上就像一個孩子斥責班上那些比自己成績更好的同學不過是僵化、刻板的應試教育的產物,是只知道考試的機器人,而他自己則更重視「素質教育」。言下之意,那不僅勝之不武,而且如果自己也那樣拚命的話甚至能做得更好,只是那不值得,因為那幾乎就像是為達目的而出賣了自己靈魂、犧牲了自己生活。就像Daley的話中明確指出的,那些機器人一般的中國人是「沒有生活」的,他們是「傳輸帶」上生產出來的,更像機器而不是人。
一個有著人性弱點的普通人對抗一個沒有感情、不可戰勝的、巨人般的對手,這是通俗文化中一個經久不衰的主題。奇怪的是,這個對手沒有感情的特點常常既是他強大的原因,又是他致命的弱點。不管是《終結者》還是《鐵甲鋼拳》,這類片子中的主角的對手都是強大到令人恐懼的、不會憐憫的機器人,然而最後總是人性必勝。缺乏人性最終被認為不僅是這些機器人令人厭惡的地方,也是他們的最大弱點。在這些故事中,幾乎無一例外,結局要麼是更富美德的人勝出,要麼是最像人的那一方勝出。這一觀點之所以如此流行,就在於它已經成為一種政治正確,像虎媽那樣無情地驅使孩子獲取更多成就,普遍被認為是殘忍而反人性的做法。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機器人選手」也是「道成肉身」,他們事實上被視為某種體制和文化的化身。長期以來,中國的體育制度飽受抨擊,被認為是只顧奪取勝利的國家動員機制,它更多地讓人聯想到工廠或軍事營地,參加比賽也更像是準備一次戰爭而不是參加遊戲。很多人舉證認為這一機制把運動員當成了實現「為國爭光」目標的工具,而不注重他們個人的人格健全和全面發展。這又與中國本身的政治制度有關,人們很容易聯想到列寧和毛的詞典中經常出現的關於嚴厲控制、無情、鐵的紀律之類的詞。這一制度下人們的個性常常引起西方人的極大興趣,李奇微在朝鮮停戰時就曾說他的對手「突出的一點是幾乎毫無幽默感。他們的臉上不露出一絲笑容,只是當他們在爭論中佔了便宜時有時才會發出幾聲輕蔑的冷笑」,只有一個常常難以抑制自己笑聲的中國聯絡官給他好感。在他看來,紅色中國的公開言論表明,「他們對待人類生命的態度,甚至對待他們自己人民生命的態度,與我們幾乎毫無相似之處。」
不過,這種按照鐵的紀律鍛造出來的反人性的、無情的、壓抑的、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缺乏幽默感的機器人,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們是東方人。按孟華在《比較文學形象學》中的觀點,早在19世紀的歐洲文學中,缺少個性就被看作是中國人的一個重要性格特徵:「通常人們說起『中國人』時,把他當作一個密集的、不可數的、模糊的整體,或是『中國人群』。人們通常用動物和他們作類比:『螞蟻』是最常見的比喻」,「人們已經認識到中國人特別缺少靈魂」。他們忙忙碌碌地工作個不停,拚命地創造物質,但沒有個性、沒有表情、沒有靈魂,就像Jan Morris筆下的香港人:「他們像機器人一樣工作,他們的嬰兒數不勝數,他們的機器每天戚戚喳喳地響上25個小時。」在義大利的中國移民常被看作是一群能量激昂的螞蟻般的勞動大軍,「臉上毫無表情,搞不清楚是高興還是沮喪。幹活,幹活,幹活。如果我們對中國人一無所知,說到底是他們的過錯:他們不說我們的語言,不喜歡我們的飲食,也不給英特、米蘭或尤文圖斯喝彩,只知道幹活」;任何中國移民在義大利的成功,通常最終都被歸結到他們「超常的、近乎病態極限的犧牲精神」(《不死的中國人》)。
如果這種浮士德式的精神是事實,那麼它事實上很可能卻是源自現代西方,而非東方文化。那種把生活看作是不斷的鬥爭、征服和贏得勝利的過程的想法,在《西方的沒落》中被視為是西方文化的基本特徵。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那種木偶般沒有表情的、看上去像是彈簧裝置一樣驅動的、高度工具理性的現代人,曾被許多東方的觀察家們看作是西方機器文明的真實寫照。如今在人們看來,浮士德的努力完全用錯了地方,因為普遍認可的觀念是:努力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要比贏得勝利更重要,那會使人異化。Adlai Stevenson在戰後不久曾說:「我們不再有成為奴隸的危險,但是有成為機器人的危險。」在這個對異化深深恐懼的時代,被人指責為是機器人,差不多就等於被罵「不是人」。
有時,人們的感情是頗為矛盾的。一方面,人們本能地喜歡更像普通人的,另一方面內心也往往承認要成就巔峰成績需要非人的刻苦鍛煉。韓國圍棋國手李昌鎬號稱「石佛」,也以面無表情、言談極簡著稱,但或許由於圍棋的特徵所致,人們通常更多地是稱讚他極度冷靜——但這種讚頌背後也隱含著一種「簡直不像人」的可怕。面無表情可能被描述為沒有人性,也可能被描述為「酷」,這一區別微妙但卻十分重要。但不管如何,即便時或遭到「像機器人」的指責,很少人會主動承認自己的成功確實是由於機器人般的練習所致。在受記者發問後,葉詩文也反駁說自己的自己並非機器人,其成功是由於科學的訓練所致——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恐怕也是事實,很難想像在如今這個時代,僅靠機器人般的蠻幹就能獲得那麼高的成就。難怪最後100米被葉詩文超越的美國選手貝塞爾大方地說:「葉太強了,這樣的結果我完全能夠接受。」在冬奧會上,中國花樣滑冰選手也一度被稱為「面無表情的戰士」,如今,很少人還如此嘲笑。
當然,很多選手本來就年紀尚小、涉世未深,平時如果埋頭於訓練,恐怕確實也不大會有什麼溝通技巧——我們的教育本來也偏重對知識的掌握,而人際交流、演講這些,通常只能靠自己天生的情商。運動員有時還受到家長式的體育官員的限制——他們總覺得好成績比新聞發布會要重要得多。近幾屆奧運會上中國運動員的變化之一就是越來越多地展現自己的個性,這既是新一代的真實寫照,一定程度上恐怕也是為了適應媒體的好奇心進化出來的結果。游泳選手李玄旭12歲就展現出很高的運動天賦,但她在記者眼裡向來都是釘子戶:常常在採訪區躲著記者,被逮住追問後常常也都只是擠牙膏式地擠出三字經:「不知道」、「還好吧」。但2010年廣州亞運會上,她卻有了很大變化,能在新聞發布會上流利、成熟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當記者驚訝地追問她何以有此巨變時,她報以一個使在場中外記者們都笑成一片的答案:「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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