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霸王別姬》：中國同志樣板戲《道士下山》

題圖：《道士下山》劇照

文：王徹（笑語） 丨  iFuun專欄 · 中性主義

《道士下山》豆瓣評分5.6，而《霸王別姬》高居豆瓣電影top4，評分9.4，看到這個評分，不禁慨然：我國有素養的文藝青年已然盡失道統，這部傑作真正呈現價值的地方竟然如此輕易的在觀眾眼前划過。

美國同性戀婚姻剛剛合法，看起來是同性戀終於被承認了，其實相反，這是異性戀一統天下的標誌。當同志們在性關係和生活模式上都與異性戀趨同的時候，一種肉體上不同，性質上一致的兩性關係就正式建立了。當gay們在肛交中體會前列腺的高潮樂趣，婚姻中體驗平等的時候，他們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男人女人。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則完全不是如此。也許你在《道士下山》里看到了基情，然而當你為此唏噓的時候，你時代性的異性戀結構正好蒙蔽了你。美國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對《霸王別姬》與張國榮悲劇的現實彌補，然而古典時代尚有一種純粹男人之間的情懷，所有古典文明的璀璨成果都孕育其中。陳凱歌終於找到了，何安下的故事堪比英格瑪·伯格曼的《野草莓》。

我會從理論和實踐技術兩個角度闡述這部傑作，《道士下山》精確的呈現了中國古典式男人自我成熟的歷程，同時也將這個「道」所孕育的基情之路刻畫的淋漓盡致。

1、女人悖論

《道德經》里講，「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然而對於古典道統來說，想要體會這種陰性的道，正要以和現實的陰道保持某種絕對的距離為條件。因此縱觀儒釋道，甚至加上先秦其他諸家，想要「得道」，就是要創造某種排斥女人、絕對男性化的一整套模式，貫穿內心、關係與生活。

因此下了山的道長道寧醫生（范偉）必死無疑，他不僅是選擇了女人，而且將妻子玉珍（林志玲）神化為替換整個古典男性價值體系的因素，可在任何方面都依託於這個男性體系的玉珍哪裡能扛起一個新世界呢？所以道寧不再修鍊養生之法，在床上「不要命」地做愛。他其實明白，從他下山那一刻起，即使現實中的一切再美好，在價值領域他已經把路走盡了，他的前方不再有任何可能的天堂。

然而，背道而馳的道寧並不恐懼，他在這個並不新鮮的放逐之地、這個極樂的失樂園裡沉醉，樂呵呵慨然就義般備好了所有祭品，順理成章的失去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道寧是《道士下山》里最典型的英雄，他不需要藉助外部的正義表達自己隱藏的慾望，他一人直面一個巨大的價值傳統，以金錢、尊嚴、生命乃至更加重要的價值倫理判定為代價，踏上不歸路。故事中，他是唯一的現代性的開端，他就是現代價值本身。

為什麼現代？因為他不惜一切代價承認女人的價值。而女人，尤其是林志玲般美麗的女人構成了整個古典價值的反面、或者說負價值，越漂亮負價值越大。紅顏禍水不是空穴來風，在男人戀物癖結構中，能夠堪稱「物」神的美人與男人的道統價值天然衝突。故事的主線即是要呈現這個排斥女人的純男人世界到底能如何。

能如何呢？自然先要把矛盾簡單解決，因此玉珍也是必死無疑。在何安下（王寶強）的立場來說，承認道寧師父的立場意味著背叛他，因為玉珍是師娘。所以只有回頭接著走他熟悉的女人不存在的老路，這樣師父依然是師父，師娘則沒有機會讓他陷入矛盾了。這也導致了他的罪惡感，這份罪惡並不是殺人引起，他後來也殺人；罪惡的原因恰恰是他和道寧、道融（吳建豪）的共同點，他也本能地想要美女。他由於天生無父母，道即為父母，所以背道而馳的罪惡感乃是無以復加的。如松和尚（王學圻）鞭打他，是替他釋放無法承受的原罪。

所以多虧了香凝，她必須借種的生存理由給了這個原罪完美的出口。何安下甚至可以因此進一步說他為了功夫放棄愛情，其實他的世界裡只能有功夫、不能有愛情。他的情，跟終生不娶的兩位猿擊術師父一樣，只能圍繞著終極而核心的石祖、「道」來運行，因此只能通過道的技術運轉在師徒之間。

2、古典基情的技術

悖離本能天性走上男人之道並不是容易的事兒，否則道寧也不必下山。《道士下山》的優秀便在於，講清了純爺們兒世界的技術依據。

「（如松）師父，我拜遍了諸神，還是心不安。」

「把心拿來，我給你安。」

「我找不到我的心在哪！」

「自己去找！」

如松與何安下的這段對話出自達摩與慧可的傳說，乃是禪門第一公案。同樣的典故，到了故事中變了用法，如松沒有跟何安下耍禪機，而是給了直接的指點，也就是說，給了一個沒有答案的「道」——自己找。

無意識的主體是私人的，所謂自由，那個最終的答案只能來自於自身的創造。能將公案改成「自己找」，足見徐皓封與陳凱歌的功底。這條沒有答案的律令，是何安下男性自我成熟之路的理論指引。

類似的平地驚雷般的公案級別的對話還有好幾段。「地掃完了嗎？掃不完！那還掃嗎？掃！」「是慈悲還是邪淫？我只是想幫她！」「我還有一個人想見。你再看看，見到了嗎？見到了。」

這些玄機的對話，需要與之匹配的特殊技術，禪定之境。何安下七日入定參拜諸神，如松在女人問題上與何安下在蓮花世界對話，查老闆（張震）跟彭乾吾（元華）在幻境中戰鬥……這幾場看似是為了渲染效果的神化是一個門檻，一個東方宗教傳承數千年的技術領域。當年虛雲長老折服佛門眾僧靠的便是這等功夫。出家人並非沒有快樂，佛道兩門的高人一旦進入這種特殊的意識狀態和身體狀態，便能體會到正常生活無法企及的享受。性高潮和吸毒的生理體驗對比，吸毒更甚；禪定之樂，也許更甚於此，卻是比吸毒體驗更清明、可控的良性經驗。

《道士下山》講道士，最精彩之處便是把道教的核心技術及其依託和盤托出。

猿擊術的理論依據是關於太陽月亮植物動物的天性，而猿逆此天性。《道德經》說「反者道之動」即是此意，修道就是要通過日練月練以陽御陰，盡魄歸魂；猿擊術的原理可以說是《太乙金華宗旨》的文學武術版。女人是陰性的，屬於魄的屬性，也是男人所要的動物天性。周西宇（郭富城）與查老闆多年的苦行修鍊最終功成，其標誌就是情感上轉化為不再需要朝夕相伴的情義，身體上不再需要女人的武功自循環。

道教基石是對身體的特種鍛造，一旦入了門檻會形成一種與性結構類似的效果。性，是男人將身體的感知通過美女的形象投射出來，再以反饋的方式無限循環的獲得快感。以武功為代表的道術是摒棄真實的人，在自身創造出某種獨立運行的「炁」身，同樣在無限循環的修鍊中與自己的身體形成互動，將性器官在性活動中的感受轉化為全身的自體感受。

《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關心的是自己所愛的男人與自己的姻緣，其實是個按照幻想中的女人徹底塑造了自己的絕望者。《道士下山》里的何安下永遠只關心一個問題，師父們能不能把本事傳給他。道寧與查老闆的兩極呈現出這個天然對峙的殘酷特徵，本事和女人，到底哪個才是根本的價值？有時候這是無法逃避的二選一，這也決定了男人的道路。

至少中國的古典時代留給了我們一條艱險卻璀璨的一種可能。在佛道門中，男人們叛逆自己的動物屬性，創造了一種迥異於西方自由的生存狀態。他們之間完全沒有異性戀結構下女性模式的那種同性戀，他們是同志，因為同志，成為同志。

本文來源自iFuun專欄 · 中性主義 。轉載請註明作者並保留相關信息。

作者簡介：王徹，名亮字徹，號笑語；專長於女性主義領域及精神病的特殊現實轉化，心靈分析聯合創始人。私人微信：chaussurevide 。

精神分析巫師（jingshenfenxiw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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