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這回真的不行，身為杜琪峰迷妹都沒辦法誇
本文首發於虹膜公眾號（IrisMagazine）
文 | 閔思嘉
《三人行》到底行不行啊？
它或許沒那麼不行，和別的華語片去比，依然是在平均水準線之上的。
但是，既然它的導演是杜琪峰，那我作為杜琪峰迷妹，對他的要求怎麼能那麼低。
這部影片以封閉的醫院病房為主場景，這是杜琪峰在《華麗上班族》之後對自己的又一次挑戰。封閉空間的設定在杜琪峰的電影中幾乎已經成為固定元素，但完全限制在單個固定空間之內，《三人行》是第一次。
在這個意義上，杜琪峰是在嘗試自我超越。
封閉的空間，將事件與人物圈在一個給定的區域之內，為敘事製造了很多障礙，但也具有更強的可操控性，以及更緊湊的敘事節奏與人物關係。
可惜的是，醫院的封閉空間，在整部影片中幾乎成為了一個噱頭。
開放式病房是一個各色人等共聚的空間，手術室是專屬於醫方的空間，而連接這些空間的走廊，它的空間功能則是變換的。
走廊既是警察們密謀商量的警方空間，也是匪徒進入醫院、埋伏救援計劃的匪方空間，但這些空間彼此之間卻是割裂的，不論是走廊、人物、還是事件，都沒能將這些空間連通起來。好像不論是誰，都能隨時在主空間（大病房）之側另闢一方小空間，卻互不干涉，這就讓醫院這個空間變得很虛。
警察們在走廊里討論做偽證的後果、趙薇在手術室中為病患者開顱、病人們在或拉開或關閉的帘子內外各自上演自己的戲份。
大部分角色被固定在影片開始時就確定的、屬於自己的位置上。而以古天樂、趙薇為主的可以走動的角色，卻並沒能在劇情的發展中將人物調度與空間的位置、特點結合起來，原本立體而縱橫交錯的醫院成了平面的割裂方塊，空間感和複雜性也隨之喪失。
然而，杜琪峰在他之前的許多作品中，是有著非常多優秀的場面調度段落的。
《槍火》中那場被人反覆提及的商場槍戰，利用自動扶梯、柱子和推車反光等場景元素實現了上下空間、縱深空間以及橫向畫面之間的調度運動。即便是在五人如雕塑般凝固、影射五人關係的杜琪峰標籤式站位的鏡頭中，在多機位的靜態畫面的剪接之下，靜態的空間中也一樣充滿著動勢。
《槍火》（1999）
《大事件》開頭那7分鐘的長鏡頭，既交代了空間構成，又展示了人物身份，同時還跟隨了整個事件偶然發生的過程。其中不論是陰暗的樓道、破舊的窗戶還是偶然飄落的報紙，種種空間和環境元素都成了事件發生的助推力。
《大事件》（2004）
但在《三人行》里，整個空間在敘事中基本是割裂的，空間與空間之間沒有聯通感，事件與事件之間也彼此斷裂，我們只能看到每個人物的自我事件在某個割裂且孤立的封閉空間中發生。
優秀的劇作性空間結構應當是富有表現力，且有容量的，它應當既推動著事件的發展，又限制著事件的發展。但《三人行》在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做到這一點，只有在最後鍾漢良通過透明的地板槍擊古天樂的一場戲裡，我們才看到了上下空間關係間的調度與運動。
但這種設計，不論是對杜琪峰來說，還是廣義的警匪片來說，都不算是新的嘗試了。
如果說，運動感缺失、斷裂的空間與調度有可能是杜琪峰刻意為之的話（其實我不信），那麼動機不足的人物、邏輯缺失的事件就是影片真正的問題了。
三位主要人物趙薇、古天樂、鍾漢良分別代表醫、警、匪。與過去的杜琪峰作品一樣，這些人皆無明顯好壞正邪的分野，都是為了個人利益而行事。
趙薇是要證明自己醫學專業水準的偏執狂，不惜採用極端的方法，甚至在患者癱瘓、昏迷或者有死亡的危險時，她還要強行做手術，換言之，她做手術根本不是為了病人考慮。
到了鍾漢良這裡，趙薇卻會為了能幫他做手術而誤讓鍾漢良打了電話給同夥。後來意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之後，又轉變／妥協為換藥來幫助警方。最後，卻又因為見到自己手術失敗的患者重新站起來了而重獲信心。
在這樣的轉變過程里，趙薇從一個以自己的成功和受認可為行為主要動機的角色，轉變為受道德或正義感驅使的角色——從劇作上來說，這種轉折要在重要事件的激勵下發生才有說服力。
對於古天樂和鍾漢良來說，他們的行為是一直符合其初始動機的。
古天樂的動機之一是為了幫警友脫罪，之二是抓住鍾漢良背後的同夥。這兩個動機在按了指紋送去作偽證之後達到了合一。擒凶和反擒凶成為了古天樂和鍾漢良二人之間的基本矛盾。
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影片雖然加入了趙薇的這樣一個角色，看似打破了警匪對立的二元設定，成為片名所指示的三人關係，但實質上還是依靠警匪二元關係來推動敘事。所謂的「三人行」，在趙薇角色的動機和行為設定不夠豐滿可信的情況下，變成了殘缺的「兩人行」。
在杜琪峰以往的作品中，多線敘事和複雜的人物關係成為了他標誌性的特點之一。《三人行》中亦延續了這種多線敘事和複雜的人物關係。
癱瘓的青年病人，昏迷的中年病人，瘋瘋癲癲的撿鑰匙老伯，以及表面是律師、傳教者、吹口哨者的匪徒同夥，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物性格設定，且行為動機並不能完全為觀眾所洞悉。
因為和影片主幹無關，電影有意不做進一步解釋，但在看的過程中，我們是無法立刻判斷是否有關的，這正是杜琪峰電影的魅力所在。
不過《三人行》的問題在於，它不像杜琪峰以往的作品，在那個相似而又不同的香港城市空間里，人物看似在運動，卻受困於事件。
不同的人物總在追蹤著自己的事件，人物只想解決自己的事情和困擾，但這些人物總會因為事件的推動最後走到一起，所有的事情在最後一個場景里解決，最好的例子就是《PTU機動部隊》里，三岔路口的槍戰。
《PTU機動部隊》（2003）
當然，《三人行》里最後也有事件的匯合，凌晨6點的探視時間將幾股勢力混到了一起，為我們帶來了那段真正的「慢」鏡頭。
但最後事情的解決，卻還是在古天樂和鍾漢良兩人之間發生的，是在轉換了地點之後。「三人行」又再次回到了「兩人行」。那段精心調製的長鏡頭，也失去了其解決事件的功能意義。
我們或許可以把這種事件解決點的轉移，看成一種反高潮的設定，但關鍵時刻事件場景的轉換無疑也使得節奏感和緊張感大打折扣。在此之外，促成事件解決的元素則非常牽強。
或者說，杜琪峰以前的作品中，推進每個人的過程與線索的是事件本身，比如《PTU機動部隊》中肥沙丟失了手槍，從而引發一連串事件。
但在《三人行》里，推進事件進程的元素是牽強的，它由前後邏輯貫通的事件變成了「湊巧」的道具和故意設置的功能性人物，變成了卡殼四次的手槍，變成了由精神病人收集癖找來的手銬鑰匙，變成了要自殺卻突然恢復的癱瘓者，也變成了封閉空間被突破的大樓。
總而言之，《三人行》里不少設計用心可嘉，但它真的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杜琪峰所應該達到的水準。在經歷了對《華麗上班族》的失望之後，我是憋著勁想來誇杜sir的呀，哪知道是這樣？
最後，忍不住再吐個專業槽。
影片里鍾漢良說了一句「Sig P250, Parabellum, hollow point，貫穿不強但是破壞力大，你肯定以為我死定了啦。」
打進鍾漢良頭部的巴拉貝魯姆中空彈，彈頭是中空向內凹陷的，邊緣還刻有花紋。此設計就是讓它打進人體內以後，彈頭受到阻力，刻痕處被優先擴張，繼而彈頭受力不均開成一朵小花，在體內來個血肉大絞漿糊的。
被中空彈打中的人，外表看起來創口不大，但內部組織早就形成了大面積的創傷空腔，基本無法救治。類似的還有彈頭沒有金屬包裹，露出一截軟鉛，打入體內後會膨脹爆炸的達姆彈。
此類進入人體後易於膨脹或變扁的彈頭也因此在1899年《海牙公約》中所被禁止在軍隊和戰場上使用，不過對於民用警用等並沒有嚴格規定，但鑒於中空彈頭的設計和致傷機理，鍾漢良被中空彈打中，彈頭居然不開花而是保持完整，可能真的是他頭骨比較硬。
以及，片中古天樂使用的手槍是瑞士產SIG P250，作為供特種部隊使用的手槍，居然連續卡殼四次，它的生產商Swiss Arms看到電影一定會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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