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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毒之河豚,古時有此物而無此名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北京賣魚櫃檯都貼一幅河豚解剖圖,赫然印有「劇毒」二字。那時尚無網箱養殖一說,流入市場的都是野生河豚。商家擔心「漏網之魚」引發中毒,故而以圖例警示顧客切勿誤買誤食。當時也極少有人把河豚當便宜「撿漏兒」回家。北方人不善此物。


近十多年北京餐飲興起吃河豚,大都是江浙館子賣這道菜。本人吃過幾次。一客大致三四兩或四五兩,鮮美肥嫩,腴而不膩。臨了湯汁兒拌飯,頗有一吃。去年有南方朋友送來四條宰殺拾掇好的河豚,本人按食用說明上鍋清燉,豐腴滑嫩反響不錯。不久前有朋友跟我說,若吃時感覺舌頭髮麻脖梗子發硬,說明所食河豚比養殖的高一級。他倒沒說若兩眼發直,四肢僵硬就必定是野生的。吃一餐河豚非要憑脖梗子發硬以證實其野生來路,估計吃主兒也快挺了。我認為他說得不甚講究,哪兒有拿自己舌頭外饒脖梗子探究河豚來路的。這當是後廚尺寸把握問題,沒拾掇乾淨而已。讓客人吃得舌頭髮麻脖梗子發硬純屬玩兒飄兒,真捅了婁子連店家都跟著吃掛落兒。究竟不合事理。


毒「河豚」名稱之始

今日有毒之河豚,古時有此物而無此名。漢代之前文獻《山海經.卷三.北山》有句話:「敦水出焉,東流注於雁門之水,其中多??之魚,食之殺人。」《王力古漢語字典》?(bei):「魚名,即河豚。」《說文》雲,?,魚名,出樂浪郡潘國。漢代時的樂浪郡就是今朝鮮半島南部,朝鮮人吃河豚也頗悠久。《康熙字典》?:「《本草》:鯸鮐也……河豚別名。」並引《爾雅釋詁》:「鮐魚背如老人皮膚消瘠。」此正合今日河豚脊背麻刺之狀。另,元代陶宗儀《輟耕錄.卷九.食品有名》云:「按《類編.魚部》引《博雅》云:『鯸鮧,魨也。背青腹白,觸物即怒,其肝殺人。』正今人名為河豚者也。然則豚當為魨。」《博雅》為三國魏張揖著,與《爾雅》相類,系小學訓詁辭書。


唐《初學記.魚》:「鯷魚,赤目赤鬣者,食之殺人。」鯷(ti)魚紅眼睛、紅鰭,食之殺人,大致就是河豚。宋《太平廣記.水族一》:「鯸鮧魚:文斑如虎。俗雲,煮之不熟,食者必死。」唐學者李善注《文選.吳都賦》云:「鯸鮧,魚,狀如科斗,大者尺餘,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黃文,性有毒。」古時鯸鮧即今日河豚確鑿無疑。


宋代之前,毒河豚稱作?魚、鯷魚、鯸鮐魚、鯸鮧魚。


唐代有「河豚」之名,但並非今日的毒河豚。宋人沈括《夢溪補筆談.卷三》說:據《本草》載,河豚味甘溫,無毒,主補虛、去濕氣、理腰腳。緣於《本草》如此說,世人以為無毒,遂食之不疑,此甚誤也。《本草》所載河豚乃今之鮠魚,非世人所嗜者,江、浙間謂之「回魚」。吳人所食河豚有毒,本名侯夷魚。肝有大毒,又名吹肚魚。此乃侯夷魚,非《本草》所載河豚。

沈括所言侯夷魚即《太平廣記》之鯸鮧魚,音同意同而字異。其所言《本草》或指《唐本草》。今日毒河豚《唐本草》記作「鯸鮐(tai)」,前述《康熙字典》已證。《唐本草》所記「河豚」實為今日之「回魚」。於此,唐代之前河豚,其名實所指與今日河豚並非一物。


今日毒「河豚」一名用法始於宋代沈括《夢溪補筆談.卷三》:「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這是今人所言「河豚」首次見諸文獻,時為宋哲宗年間。此前百餘年,成書於宋太平興國年間的《太平廣記》尚無毒「河豚」用法。大致自沈括之後,河豚之謂流行於世。《宋史.張根傳》:「母嗜河豚及蟹,母終,根不復食。」張根為徽宗朝淮南轉運使,後致仕還鄉。張根至孝,其母喜歡吃河豚及螃蟹,母歿,他終生不吃此二物。


吃河豚幾則典故


1、《輟耕錄.卷九》云:水之鹹淡相交處產河豚。無鱗頰,常怒其滿腹。形狀殊不雅,然味極佳。烹制不精,則能殺人。所以東坡先生在資善堂與人談河豚之美云:「據其味,真是消得一死。」浙西惟江陰人尤其珍愛。初春之時,必用河豚祭祀,然後作羹饈互相饋送以為禮。河豚腹中腴脂,曰「西施乳」,堪比美婦。


蘇東坡拚死吃河豚流傳頗廣。他為僧人惠崇畫題詩《春江曉景》亦不忘河豚:「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另,其《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有「似開江鰩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句。江鰩,北京人稱之乾貝,珍味。本人打鹵必泡發幾粒乾貝,其厚味妙用僅次於口蘑。江鰩、河豚、荔枝,此三味於宋朝都算難得,蘇學士是正經吃家子。

2、蘇東坡喜食河豚,聲稱「據其味消得一死」。而亦有數食其味不能死者。宋代饒州有吳生者,夫婦和睦,家道富足。一天,吳某大醉而歸,到家倒頭便睡。其妻幫他解衣脫鞋,可巧吳生醉中打把勢,一腳正踢妻子心窩,致其妻當即倒地而死,吳生酣睡根本不知。其妻家亦大戶。娘家族人遂將吳生押送官府,訴稱該女被吳生毆打致死。此事無旁證,州縣官不能斷,便將該案上報朝廷。吳生族人擔心皇上敕令明正典刑處以斬立決,如此則牽連全體族人遭受恥辱。他們便買通獄卒打算提前毒死吳生,以保全吳氏家族體面。遂先後給吳生送了四次生河豚,吳生每餐必食盡,而竟然愈發健壯。不久逢赦免令,吳生還家,子嗣甚旺,以八十高壽而終。河豚烹制不熟尚能致人死亡,吳生四次生吃卻毫髮無恙,也算異數。(參《太平廣記.水族一》)


3、明嘉萬間學者李詡,江陰縣人。江陰縣乃產河豚重鎮。李詡說:「河豚,余家鄉邑中人慣食之,余亦愛之。近入城,聞聽一家哭聲甚哀。問之,則以誤食河豚之有毒者連死四人。 余從此遂不敢食。遇宴飲,則每勸別人,世間甚多美味,省此一物無妨。世稱中毒者多飲穢物可以解之,此為戲謔,聊以勸解人勿食而已。偶得宋陳止齋傳良《戒河豚賦》,錄之以表達余意。」


陳止齋,名傳良,字止齋,南宋永嘉學派代表人物。其《戒河豚賦》頗長,本人僅擇幾句:「吁河豚柔滑其肌兮,旨厥味也。孰魚匪羞兮,而柔以甘人同嗜也。曾謂其斃人亟兮,孽肝膽慘腸胃也。人雖疑致死兮,饋者弗忌也。」(《戒庵老人漫筆.卷三》)該賦感嘆凡食河豚者都知其有毒,而明知致命卻仍無禁忌。本人續他兩句作答:「吁口腹之慾難忍兮,食色性也。至死不移兮,而饞以性命兩全也。」


4、某外鄉人到吳地,當地人請他吃河豚。赴宴臨行前,老婆孩子擔心問:「萬一中毒怎辦?」該人答:「主人一番厚意怎可推卻,況且我久聞河豚美味。假若我不幸中毒,用糞湯兒一灌就全都吐出來了,不會有事。」及至宴席,漁民說今夜颳風,未能撈到河豚。一干人便改換菜肴,酣飲至夜。該人醉歸分辨不出家人。老婆問他話,他干瞪兩眼而不能答。其妻大懼,急聲曰:「吃河豚中毒矣。」兒子趕緊於茅房取來糞湯兒,撬開嘴急灌若干。良久該人酒醒,見家人憂心圍在身旁便問她們緣由,其妻告知所以。彼此講明,方知大誤。(參明謝肇淛《五雜俎.卷九》)


前述李詡說食河豚中毒飲穢物屬於戲謔之言,未必全對。其法類似於現在的洗胃,令中毒者嘔吐而解毒。只是這位河豚沒吃上卻飽嘗糞湯兒,病沒得先吃了味苦藥,冤甚。

5、江陰一帶河豚以清江縣為最,量豐而肥嫩。此外武漢也產河豚,以漢口橋百年老店武鳴園遠近馳名。抗戰前,財政部長宋子文蒞臨武漢視察稅務,地方大員每日相陪。一天,宋部長忽然說漢口有家河豚老店想去嘗嘗。當時在座諸位彼此相顧,誰也不敢搭腔。宋知趣而言道:「我知道吃河豚誰也不敢請客。」說完掏出一塊錢:「算咱們自己吃自己吧。」


部長發話了,於是一行人打道武鳴園。武鳴園煮河豚是鍋老湯,爐火不斷天天滾開。河豚上市煮河豚,季節不對則煮黃鱔、鮰魚。所以這鍋老湯餚漿似雪,味濃魚鮮。宋部長平日自命體健如牛,食量甚宏。他在作陪諸人讚美之下,頃刻間連吃三大碗,似仍意猶未盡。回到上海後,宋子文盛讚武鳴園河豚之美。後來財政部同人凡到武漢,必光顧武鳴園嘗一餐河豚。抗戰開始不久,日軍轟炸武漢,橋口一帶受災慘重,馳名湘鄂的百年老店武鳴園遂成瓦礫。(參唐魯孫《什錦拼盤》)


解河豚毒


古人認為河豚之毒在肝臟、血及魚子。而肝味最美,魚子亦能食。《五雜俎》雲,魚子先用鹽腌漬,然後以胭脂染魚子,染不紅者即有毒,紅者便無毒可食。又有人說,烹制河豚時要用傘遮蓋,鍋里落進灰塵便有毒殺人。一旦中毒,可用橄欖汁及蔗糖漿解毒。未見實證,不知確否。《輟耕錄》雲,凡吃河豚者,一日內不可服湯藥,恐內有荊芥與河豚相剋。陶宗儀說他在江陰親眼見一儒者因此喪命。河豚魚子尤不可食,吃完能使人脹死。他曾用水試驗過,魚子泡一宿,竟然膨脹至芡實大小。世傳中毒者急灌穢物可解,否則必亡。又言以龍腦浸水,或至寶丹,或橄欖皆可解毒。陶宗儀錄有一藥方,用槐花略微炒過,與干胭脂各一半搗碎,用水調完灌下,大妙。清初名流王漁洋(王士禛)大概認可陶宗儀此藥方,他以「解河豚毒」為題收錄其《古夫於亭雜錄》中。

行文至此,本人尤對人類絕頂聰明感佩至深。河豚面相不雅且內藏劇毒,而其味美終究未能逃過人的口腹之慾與靈敏才智。亦緣此,這尊其貌不揚之物當之無愧坐上「長江三鮮」頭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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