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中國觀眾記得他的真實名字，人們都稱他「瓦爾特」

韋利米爾?巴塔?日沃伊諾維奇（1933-2016）

塞爾維亞電影演員

「瓦爾特效應」

文|張閎

（同濟大學文化批評研究所教授）

韋利米爾·巴塔·日沃伊諾維奇，中國人稱為「瓦爾特」，於2016年5月22日去世了。對中國觀眾來說，這事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這位前南斯拉夫人，與其說是作為一個異國演員，不如說是作為中國當代電影文化的一部分而成為了過去。人們哼唱著「啊朋友，再見」來與他告別，這也意味著，一個關於游擊隊記憶的時代，正悄悄遠去。

電影《橋》劇照

日沃伊諾維奇一生出演了三百多部影視作品，幾乎見證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時期的電影史。但讓中國人記住的，是他主演的兩部電影《橋》和《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兩片講述的均是「二戰」期間南斯拉夫共產黨游擊隊的作戰故事。在《橋》中，他飾演綽號為「老虎」的游擊隊指揮官；後一部電影中，他則扮演游擊隊薩拉熱窩地區領導人瓦爾特。事實上，在中國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字，人們都稱他為「瓦爾特」。

《橋》和《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都屬於上世紀70年代「文革」結束後最早在中國公映的一批外國電影。兩部片早在1973年即由北京電影製片廠譯制，但起初只是內部放映，直到1978年才在全國公映。此時中國和南斯拉夫的關係大為改善，不再將鐵托視作修正主義的頭子和國際共運的叛徒。

日沃伊諾維奇在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扮演游擊隊薩拉熱窩地區領導人瓦爾特

經歷過「文革」的人都知道這樣一首歌謠——「朝鮮電影哭哭笑笑，越南電影飛機大炮，羅馬尼亞電影摟摟抱抱，阿爾巴尼亞電影莫名其妙，中國電影新聞簡報」。「文革」後期，本土電影枯燥乏味，看外國電影是中國公眾文化生活中的一件美事。「文革」後，這首歌謠又加上了「南斯拉夫電影打打鬧鬧」，指的就是「瓦爾特」一類的戰爭片。

如今看來，雖然日沃伊諾維奇表演甚佳，但兩部電影在藝術上均水準平平。倒是《橋》中的義大利民歌風格的插曲，影響可能更為久遠一些。但這並不妨礙中國觀眾對日沃伊諾維奇的熱愛。「文革」期間的本土戰爭電影中，「高大全、紅光亮」、千篇一律的英雄形象已令人厭倦。南斯拉夫電影的到來，令電影中革命英雄形象煥然一新。《橋》的緊張感和驚險情節，《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中的懸疑和悲劇色彩，還有對白的幽默風趣，加上專業配音演員近乎完美的聲音，這一切，都與當時國產片里英雄題材故事的枯燥公式形成了強烈反差。游擊隊員們性格各異，即便反派人物也個性鮮明，這也迥異於國產片的臉譜化人物。「瓦爾特」和「老虎」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英雄的人性特徵。男性游擊隊員在嚴酷的戰爭環境中所養成的剛毅和冷峻氣質，比起國內一些奶油小生來，更令人著迷。

電影《橋》的對白幽默風趣

是「瓦爾特」與日本演員高倉健（而不是亨弗萊·鮑嘉和加里·古柏）一道，給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帶來了「硬漢」風範。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中國觀眾自己的美學期待，為「瓦爾特」添加上了更閃耀的英雄輝光。這是一個怪異的傳播學個案，或可稱之為「瓦爾特效應」，一個因時空差異而形成的反常、具有放大效果的傳播學個案。

日沃伊諾維奇出演的大多是鐵托時代的主流電影。這類電影主要是歌頌鐵托及其領導的反法西斯游擊隊，屬於南斯拉夫官方的主旋律影片。日沃伊諾維奇以出色扮演南斯拉夫游擊隊員為公眾熟知，甚至得到了鐵托本人的讚賞。但他主演的電影，並不能完全代表南斯拉夫電影的藝術成就，更不能反映其全貌。

約瑟普·布羅茲·鐵托（1892－1980）

南斯拉夫政治家，曾任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總統、南斯拉夫人民軍元帥

在日沃伊諾維奇演員生涯的巔峰時期，南斯拉夫電影藝術正在興起一個新的美學熱潮。以導演杜山·馬卡維耶夫為代表的「黑浪潮」電影，才真正使南斯拉夫電影走向世界，成為「巴爾幹電影」的藝術高峰。日沃伊諾維奇並不屬於這一藝術潮流。不過，從他參演的《蘇捷斯卡戰役》（依舊飾演鐵托手下的游擊隊指揮官），可以看出「黑浪潮」藝術風格的滲透。影片呈現出來的戰爭的嚴酷性，以及革命者面臨困境時的鎮定和困苦，瀰漫著一股焦灼不安和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日沃伊諾維奇也曾參演過與義大利合拍的前衛電影《大師與馬格麗特》，只是扮演了一個不太重要的角色。

電影《蘇捷斯卡戰役》海報

鐵托時代之後，日沃伊諾維奇的演藝生涯隨即進入低潮，而後終結。但他仍生活在過去年代，生活在「瓦爾特式」的英雄幻象當中，就像新生代導演埃米爾·庫斯圖裡卡的電影《地下》中的戰爭英雄黑仔那樣。而他的中國擁躉們（主要是40歲以上的人群）也是如此。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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