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情感美文第二十九彈：他走後，那個稱謂不再有

她一身素孝跪在他簡易的靈堂前，大幅的黑白照片，他清瘦的臉上，是不經意的微笑，滿含愛意望著她。塞北五月的驕陽火熱地炙烤在她的背上，是心身俱欲碎裂的疼痛……不敢相信，他就那樣走了，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不曾為他做過，甚至包括叫一聲那個世界上獨有的稱謂。

三歲那年，為了她有一個光明燦爛的前途，他把她送到城裡自己的姐姐家，為了獲得一張城市戶口的單頁、擺脫鄉下人單調貧苦的日子和終身的體膚之勞累，幼小的她懵懵無知地就和姑姑家的哥哥姐姐一樣姓了姑父的姓，從此，牙牙學語的她喊姑姑「媽媽」，而因為姑父已下世，在姑姑家，有媽媽卻沒有爸爸。而他，因為要掩人耳目，順理成章被她叫做「舅舅」，一叫就是30餘年。

她一直以為他還有的是機會能聽到她喊他「爸」，可是，那個五月，正當她計劃著計劃要去看他之際，噩耗就傳來，凌晨時分，他突發腦溢血，從此和她陰陽相隔。她趕回去，他已經安靜地躺在那裡了，她失魂落魄看著他的臉，蒼白的平靜，雙目緊閉，任她喊破喉嚨他卻無動於衷。她說不出那種痛，痛得眩暈，痛得麻木，痛得肝膽欲裂。她想撫平他新衣上的褶痕，卻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離開他時，她太小了，也許哭鬧過但終究是沒有記憶的，大一些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誰的孩子，可是，因為久不見面，她對他的感覺略略有些生疏，她跟著哥哥姐姐喊他「舅舅」，他不反駁，說：「孩子願意叫啥就叫啥吧，不過是個稱謂。」多年後，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那一聲爸爸,對於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意味著什麼。她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卻不記得曾喊過他「爸爸」。他的靈堂因為倉促而顯得有些簡陋，敝舊的帆布棚，粗糙的木樁，黑烏烏的燒紙錢的瓷盆，她久久地跪在熾熱的驕陽里，一動不動地流著怎麼也擦不完的淚水，那些和他在一起的不多的往事，就像一幅幅鮮活的畫，可是，他怎麼就不見了……

他是個鄉下的小學老師，每有休息日或假期都會來接她回家。還記得那些蒼黃的冬日，他領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里，父女倆凍得通紅的臉龐鑲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他的手大而暖，握得她的小手微微出著熱汗。他不善言談，但和她在一起時，會想出很多話題來問她。有時候，是他來城裡看她，她就會陪他逛街，嘰嘰喳喳說些學校里的事。依舊是關於冬天的記憶，因為鄉下夏天會很忙，他要幫著家裡料理農活，所以，夏天，他很少有時間來看她。

冬天，城裡的長街寒冷而蕭索，他的到來會給她帶來最幸福的感覺，她最喜歡和他一起去商場，告訴他當季的流行，哪些是只能看看而沒錢問津的貨品。有時，她也會覺得他的穿著有些不體面，心裡暗暗決定等自己有能力了就為他改變。上班後，她也不斷地給他買一些不太昂貴的衣服，看著他穿起來時高興的樣子，她就想，下一次，買更好一點的。可是，最理想的那一天始終沒有到來。其實，他曾經為她盼望過的輝煌並沒有變成現實，在偌大的都市，她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大學裡畢業的一個很普通的從業者，她也曾為此心懷內疚，而他卻似乎很高興、很知足的樣子，他的快樂感染著她，於是，不再耿耿。雖然不曾喊他爸爸，卻也知道自己是他至親的女兒，她的一切牽動著他的一切。她朗朗上口地喊他「舅」，他笑逐顏開地應，不過一個稱謂，情總是在那裡。

她長大了，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他竭盡全力給她張羅了隆重的婚禮，她披紅掛綠，喜氣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為他斟上感恩的酒，她說：「舅……」，他開心地笑著，褐色的臉上，歲月的滄桑縱橫，他抖抖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為同樣喊他「舅」的女婿遞上厚厚的紅包，她以為來日方長，她還有多得數不清的日子和他在一起……可是，眼前是他的靈堂了，她還不曾喊過一聲：「爸爸」。

白麻紙的幡在初夏的晴空里寂寞地翻飛，她背著滾燙的艷陽，一張張燒著紙錢，他56年的人生就這樣灰飛煙滅，她涕淚滂沱一寸寸撫過他金黃的棺木，她不管不顧伏在蒼黃的土地上，空曠的原野里，撕心裂肺地喊著他，可是，他卻再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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