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絳的爭論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

楊絳去世引發的知識分子的責任和使命的爭論仍在持續。雙方都有道理。對社會不公保持沉默不符合公眾對知識分子的期待，但是強求發聲又有道德綁架之嫌，不符合消極自由主義的原則。

我覺得這個爭論一方面具有普世性，不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不論中國外國，不論什麼制度什麼政府，都是有意義的。難道在美國就沒有現實意義？小布希打伊拉克的時候，美國哪個著名知識分子旗幟鮮明地發出過反對的聲音？至少我印象中沒有！

何況在今天的中國。

但是另一方面，當中國的知識分子，特別是自由派知識分子，還糾纏於這個爭論的時候，他們在語境上很可能落後了，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不要誤會，這個爭論和十年前一樣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而且十年來很可能現實並沒有達到讓爭論逐漸失去意義的進步程度，這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知識分子的使命恐怕不僅止於此。

當今的知識分子，主要包括學者、教師、作家、藝術家、媒體人，廣義上還包括一些公務員和企業從業者，比如任志強你完全可以說他是一個知識分子。但是知識分子的主體，應該說是和實務崗位分離的，他們不必負有管理責任，他們不必去做那些具有緊迫的現實目標的工作，比如帶領一個團隊去完成經營目標，或者在瞬息萬變的市場競爭中去尋找出路。所以我說，今天的知識分子，很大程度上依然是傳統意義的知識分子，他們爭論的話題或者說設置的議程，也依然是傳統的命題，比如楊絳錢鍾書可不可以沉默。

我必須再次聲明，這種爭論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但是——

他們無法解釋這個國家為什麼會走到今天。甚至很大可能，他們無法解釋這個國家的人民在公共話題之外到底在想什麼，到底處於一個什麼狀態。其實，楊絳錢鍾書沉默與否，根本沒有幾個人關心。知識分子，至少部分知識分子，他們只是自我設置了一個看上去重要但實際上小眾的議題。

華為的人在想什麼，聯想的人在想什麼，富士康的人在想什麼，甚至剛剛倒閉的飛利浦照明公司的人在想什麼？這些人是怎麼走到今天的，是什麼東西讓他們成功或者失敗，他們的現實困境是什麼？

如果願意，知識分子大概也可以給出八九不離十的描述和分析。但是，我前邊提到的這些人的思考方式和邏輯是什麼？他們的工作狀態，我相信沒有幾個知識分子能夠真切地體會。

正是這種普遍的工作狀態，在沉重的市場競爭壓力下，在企業制度和管理者嚴格甚至嚴苛的約束下，由此形成的工作習慣和思維方式，比如結果導向、數據說話，比如強烈的競爭意識和危機心態，導致今天中國的形成。

甚至過去很多年，中國各級政府主要也是企業化運營的。我接觸到的很多公務員，我覺得他們幾乎可以無縫降落到企業裡邊做事，因為他們同樣具有強烈的結果導向和數據意識。

但是所有這一切，我幾乎沒有看見知識分子們關注，更不要講給出總結和指引。他們對實務狀態下的這個國家缺乏體認，甚至敬而遠之。這導致他們的認知水平和議程設置總體上落後於社會現實。這裡我還是必須強調，知識分子們設置的議程依然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但是他們在解釋這個社會、解釋這個國家和它的人民為什麼能夠走到今天，在這個可能更重要的認知層面，他們總體上可能處於缺席狀態。

甚至很有可能，總體上知識分子並沒有跟上時代的步伐。他們存在邊緣化的危險，而邊緣化很可能導致他們的處境進一步惡化，從而形成一個下降的螺旋。

我知道我這樣說會得罪很多人。但是，如果我說的還有點道理，得罪人是值得的。

同時，我非常希望自己是完全錯誤的，非常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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