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穿著鯨骨裙撐的人們開始星際旅行
科學家和女兒在星際航行中遭遇事故，被迫停留在陌生的星球上，科學家破解了外星文明，製造了智能機器助手。而當一些人類宇航員計劃把他們帶回地球時，卻遭遇了神秘怪物的襲擊。
這是1956年美國科幻片《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的劇情，也是一個外太空版的莎劇《暴風雨》（The Tempest）。經歷了科技革命的科幻創作者，和生活在16世紀的劇作家，究竟是什麼把他們聯繫在了一起？
400多年間，莎士比亞和他的作品從倫敦的街頭巷尾走向新大陸，最終跟隨著科幻創作者們的想像飛進遙遠的星空。也許在我們還尚未理解的地方，這些來自過去的故事正在上演。
「神奇啊！這裡有多少好看的人！人類是多麼美麗！啊，新奇的世界，有這麼出色的人物！」
——Miranda（《暴風雨》第五幕第一場，朱生豪譯）
在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裡，最具有科幻色彩的大概就是《暴風雨》這一篇了。落魄的公爵和女兒、僕人們乘坐的船在遙遠神秘的孤島附近遇難，公爵用魔法制服了島上的精靈，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孤島上開始了自治的生活。劇中神秘的島嶼位於地中海，對伊麗莎白一世時代的英國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眼中有著致命吸引力的「新奇的世界」。如果把孤島換成未知的星球，《暴風雨》就是一個完美的科幻劇本，成就了1956年由美國導演Fred Wilcox執導的經典科幻片《禁忌星球》。
1956年科幻電影《禁忌星球》海報
《暴風雨》帶著16世紀的倫敦觀眾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島，而《禁忌星球》在400年後的電影時代把觀眾帶到了外太空。同樣都是未知的領域，經歷了科技革命的我們對「異世界」有了完全不同的認識：相比於想像一個精靈，我們更容易想像一個有著類似能力的機器人。
《禁忌星球》是第一部故事完全發生在外星球上的科幻電影，開啟了影視作品中使用超光速宇宙飛船的先河，把我們對未知疆域的探索從地中海小島轉向了荒涼的Altair IV星球。影片中的角色和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幾乎實現了一一對應，是發生在平行宇宙的《暴風雨》：劫後餘生的語文學家就是落魄公爵，他破解了Altair IV星上高等文明的文字，掌握了在地球人看來等同於魔法的外星科技，還創造了類似於原著中精靈和怪物的機器人助手。這部50年代的電影讓我們跟隨生活在400年前的莎士比亞，到未來進行了一番歷險，用《倫敦標準晚報》評論家的話說，這是「好萊塢所有星際情景劇中最鬧騰而有趣的作品」。
《禁忌星球》劇照
《禁忌星球》並不是第一部從莎士比亞戲劇中汲取靈感的科幻作品，在1954年，阿西莫夫就發表了一篇題為《The Immortal Bard》的短篇小說。故事的情節很簡單，一位物理教授想把生活在過去的歷史人物帶到現實中來，但無論是阿基米德、牛頓還是伽利略，都無法理解20世紀的社會，只有莎士比亞能超越他的時代，理解在自己時間線上的遙遠未來發生的事。當物理教授讓莎士比亞參加了一門關於他自己作品的課程後，這位原作者居然沒能通過期末考試。
阿西莫夫在小說後的評論里寫道，這其實是一個關於自己的故事，因為像莎士比亞一樣，他也常常沒辦法回答自己作品中提出的問題。阿西莫夫之所以讓這位文學家——而不是科學家們——來了一場成功的時空旅行，原因就在於莎士比亞的創造力超越了他自己的時代，成為了真正「不朽的詩人」。
而對許多今天的科幻迷來說，也許更熟悉的例子來自《神秘博士》和《星際迷航》。
在新版《神秘博士》中，博士與Martha回到1599年見到了莎士比亞本人，如果拋開外星邪惡女巫的設定，這就是一個探索莎士比亞生活的劇集。《愛的勝利》（Love"s Labours Won）到底是否存在一直是個謎，除了這個題目曾被收錄進莎士比亞作品列表外，沒有任何留存下來的文本，也沒有人曾經看過，彷彿消失在了時空中。
《神秘博士》中的莎士比亞
在這個有關莎士比亞本人的劇集中，我們也同樣能看到一些與《暴風雨》的聯繫。《暴風雨》的主角說到底是一個有著神的力量的人，伯爵能用魔法制服精靈，製造風暴，而如何使用這種超越凡人的力量也是十任博士所面臨的問題。和博士一起冒險的女伴就像是伯爵的女兒，有著善良的心，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未知的世界。當莎士比亞說他想用Sycorax這個詞時，他真的就用了：12年後的1611年，莎士比亞把《暴風雨》中的邪惡女巫命名為Sycorax。
女巫三人團是不是也借鑒了《麥克白》？
美劇《星際迷航》則提到了最為大家熟知的《哈姆雷特》。按照劇中的說法，《哈姆雷特》由克林貢人創作，因為許多年前被遺落在地球，所以被改編成了星際聯邦的作品。這部反映了克林貢文化和歷史的劇作只有被「翻譯」成英語，才能被人類讀者所理解。
克林貢語版《哈姆雷特》
一些學者認為，《星際迷航》中對莎士比亞作品的引用，以及對《哈姆雷特》「真實作者」的討論，是為了給這部科幻劇增添文化色彩。當《星際迷航：下一代》中皮卡德艦長（Captain Picard）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來表達自己的情感時，這其實就是把莎士比亞作品看成了流行文化中愛情詩歌的典範。當科幻作品在討論新世界和新觀點時，莎士比亞就成為了過去與未來的一個連接點。
《星際迷航》中引用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皮卡德艦長
為什麼在400多年後，科幻作家和編劇們還能從莎士比亞的作品中尋找到新的靈感？這大概是由於莎士比亞的大多數作品都與科幻一樣，關注的是有關「人」的問題。通過構建一個觀眾所不熟悉的世界——遙遠的孤島或者是時空坐標模糊的國度——來探索人的本性，歌頌人的成就，或者諷刺社會現實。莎士比亞就像是一個旁觀者，站在安全範圍之外思考著這個世界。
最成功同時也引發了最大爭議的作品大概要算是《理查二世》（Richard II），當埃塞克斯伯爵在1601年資助莎士比亞劇團演出這部歷史劇的時候，他希望能借劇中理查二世被罷免的場景，獲得更多人的支持，以逼迫當時正掌權的伊麗莎白一世退位。雖然被設定在過去，這部劇與現實的聯繫卻格外明顯。這種技巧直到今天都還經常為創作者們所用，科幻作品，無論是小說、電影、舞台劇，還是其他任何形式，都不僅僅是在給讀者觀眾講一次新奇刺激的異世界冒險，而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故事展現我們所生活的時代，或者一個我們所期望的未來。
這種映射關係在科幻電影《衝出寧靜號》（Serenity）中通過一個細節被展現出來。聯盟在一個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星球的大氣層中播撒了一種化學藥物，希望讓星球上的居民變得更加幸福，建設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但這次失敗的實驗卻帶來了毀滅性的後果：星球上大多數人失去了所有的慾望，既不攻擊他人，也不想動，不吃不喝，直到變成一具具乾屍；而另一小部分人則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變成了殘暴野蠻的怪物Reavers。這顆星球的名字Miranda正來自於《暴風雨》中落魄伯爵的女兒，這個女孩對世界上的邪惡和危險完全沒有概念，只是天真地期盼著一個美好的世界，而Miranda一詞的本意則剛好是「值得讚美的奇蹟」。
電影《衝出寧靜號》中的Miranda星球
在這樣的強烈對比中，《衝出寧靜號》的政治諷喻色彩似乎超過了科幻色彩。一邊是我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另一邊則是完全被粉碎的夢想。也許在探索新世界的時候，人類就像是那個沒離開過孤島的女孩，不知道在自己生活的世界以外，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危險。
莎士比亞的作品在許多意義上都為科幻提供了靈感，赫胥黎就直接把《暴風雨》中的一句台詞用作了標題。在《美麗新世界》中，人性衰落的一個標誌就是莎士比亞的作品不再被大家所理解；而在有關世界末日的小說《第十一站》（Station Eleven）中，正是莎士比亞的作品讓人類文明值得拯救。
正如《尤里烏斯?凱撒》（Julius Caesar）中，密謀殺害凱撒的凱西阿斯（Cassius）所說：
在多少年代以後，我們的這個壯烈的一幕將要在尚未產生的國度里，用我們所不懂的文字語言而一再表演！」
——Cassius（《尤里烏斯?凱撒》第三幕第一場，梁實秋譯）
在我們的這個時代，這句預言被賦予了新的意義，無論文明如何發展，總會有人用新的語言講述那些有著永恒生命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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