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為何宮斗最後都是便宜了皇帝

文史 07-01

張鳴：為何宮斗最後都是便宜了皇帝

文 |張鳴

北宋朝在眼下已經成了古代的盛世，據說已經具備了憲政的所有特徵，就差一個成文憲法。不過，最早實現君主立憲的英國，到現在也沒有成文憲法，所以，沒有憲法，一點都不耽誤北宋的偉大。

北宋朝偉大，皇帝自然也偉大，最偉大的皇帝，除了開國的太祖和太宗之外，大概要算宋仁宗趙禎了。無論當年還是後世，此人得到的讚譽好像都比別的皇帝多些。只是，再偉大的皇帝，後宮都不會空的，宋仁宗當然也不會例外。好色是一個方面，另個方面是禮儀的要求，朝廷里的官員，排列成一個金字塔，後宮裡的后妃，也是一個金字塔，越是等級低的嬪妃，人數越多。

當然，宋仁宗沒有貪到漢元帝那個程度，嬪妃多到看不過來，得靠畫師畫像點名招幸。他的後宮，也就幾十個美女。宋朝的後宮，分成皇后、妃、嬪、婕妤、美人、才人和貴人七大等級，中間還分幾十個小等級，比如嬪就分十七級。等級越多，宮斗就越是激烈。一級一級往上爬太慢，最好是能越級而上，跨越式進步。宮裡跟宮外不一樣，哪怕是最低等級的貴人，也有機會侍寢，直接跟皇帝打交道。所以，破格的可能性並不低。

宋仁宗的皇后是郭氏，為平盧軍節度使郭崇的孫女。這是當年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時立下的規矩，他的後代，子子孫孫跟這些軍將結親。郭氏之立，是太后的主意。也就是說，是宋仁宗他娘為他選的。

娘給選的媳婦，一般都不合兒子的意。所以，宋仁宗一般不怎麼愛搭理這個郭氏，讓她守空房。然而，郭氏這個軍將之後，卻不肯認命，每每不甘寂寞，強要出頭。但是，宋仁宗趙禎並非是一個怕媳婦的窩囊皇帝，不可能真的被媳婦拿下。更何況，當初的軍將，早就沒落了，郭氏的娘家談不上有什麼勢力。一個不受皇帝待見的皇后，非要強出頭的話，落下來的，只能是嬪妃們的笑話，沒人真的會把她當回事的。

等級低的嬪妃，大都是後進來的，年紀輕，相貌美，有股子新鮮勁兒。所以，皇帝的寵愛，都沖著下面。一陣兒喜歡這個，一陣兒喜歡那個。反正，從來都沒皇后郭氏什麼事兒。宋仁宗明道二年，皇帝興緻好，一下子喜歡上了兩個美人，一個尚美人，一個楊美人。倆美人等級不高，但仗著皇帝的寵愛，氣都挺粗。明裡暗裡，不給皇后面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終於有一天，當著皇帝的面兒，倆美人跟皇后吵起來了，其中尚美人最凶。私下擠兌也就罷了，當著皇帝也這樣，皇后受不了了，不顧體面，撲上去上演全武行。古今女人打架，無論貴賤，都一個模子——連抓帶撓。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齣戲開打了，皇帝也不能看著，下意識出來就橫著擋著地拉架。按說，到這個份上，皇后收手也就是了。可是，郭氏正在火頭上，手沒收住，一把就撓在了皇帝的脖子上，生生給撓出了幾道血印子。

天下哪裡有道理可以打皇帝的？京劇唱宋仁宗時的事兒，狸貓換太子，太后，皇帝的媽要打皇帝，也得用龍袍代替，何況真情實景，動手的是皇帝的媳婦乎？宋仁宗大怒，跟自己親信宦官閻文應商量，要把皇后給廢了。這事兒，茲事體大，得執政的宰相同意才好乾。當然，從理論上講，宰相不同意，可以換宰相，一直換到肯同意的為止，但這樣動靜太大，宋仁宗又是一個好皇帝，好皇帝不易做這樣折騰的事兒。於是，宦官閻文應建議，皇帝別嫌丟人，直接把脖子上的幾道抓痕給宰相看，製造悲情效應。

張鳴：為何宮斗最後都是便宜了皇帝

《京劇》打龍袍

當時的宰相是呂夷簡，此人據說過去跟皇后有點過節，伸著頭，看了皇帝可憐的脖子之後，義憤填膺，力主廢后。還引經據典，說是東漢光武帝的皇后也姓郭，僅僅因為態度不好，就給廢了，咱這兒都動手了，還不廢？倒也是，歷朝歷代，皇帝多了，皇后更多，鬧到抓了皇帝脖子的事兒，還沒聽說過。於是，一道詔書下來，說是皇后想做道士，皇后當然就不能做了，宋仁宗給郭皇后封了一個大名頭的美號：凈妃玉京妙沖仙師，於是，郭皇后就進了瑤華宮道觀，委委屈屈做起女道士來了。人都說，唐朝崇道，因為唐朝的皇帝，自我感覺是老子李耳的後代。但實際上，唐朝對佛教更寵（除了武宗朝），倒是宋代的道教更得志些。仁宗時僅僅一個廢皇后做了女道士，徽宗時，連皇帝都成道君了。

宋代的士大夫，一直是喜歡鬧事的，聽說皇后被廢，御史中丞孔道輔帶領范仲淹等一干御史，伏闕上書，要皇帝收回成命。沒見到皇帝的面，都被呂夷簡奏請皇帝，一併都發下去做了地方官則個。

就這樣，皇后郭氏被廢了，直接跟皇后動手的尚美人，也被發配到了道觀。沒過多久，皇帝又有了新寵，連楊美人，都被擱在一邊。一場激烈火爆的宮斗，只是便宜了皇帝以及他人。郭氏雖說成了仙師，但跟在冷宮差不多，凄凄慘慘的。沒過多久，就暴病死了。人們傳說，這是皇帝的親信內侍閻文應的傑作。雖說查無實證，時調任開封府知府的范仲淹，依舊上奏彈劾閻文應。作為大宋朝有名的賢君，不能袒護宦官。於是，閻文應就成了替罪羊，給發配嶺南了。

傷及皇帝脖子的一場宮斗，最後只有幾個女人和一個沒有關鍵零件的宦官倒了霉。盛世的聖君，就是跟別人不一樣。眾多賢臣們，也及時地閉了嘴，罪過，都落在一個宦官頭上，真是罪有應得，完全徹底符合史官之正義也。

（本文原標題：《北宋盛世的一場宮斗》）

【作者簡介】

張鳴|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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