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桃之妖妖
一 驚初見?
她是罪臣之女，名喚桃妖，因面容姣好，入宮成為舞姬。她入宮的那一年，桃花開得明艷動人，她一襲品紅色輕衣，穿過庭院，微風拂起裙尾的薄紗。一時間興緻大作，迎風起舞，驚起陣陣桃花雨。樹後忽地響起悠悠塤音，低回婉轉，桃妖微微恍神，繼而和著曲音，衣袂輕舞。一曲終了，桃妖回神望向樹後，那個黑衣男子早已不見蹤影。轉眼已是暮春，桃花紛紛欲落。碰巧下起小雨，桃妖一人穿著一件妃色襦裙，撐起一把白傘，看滿園的雨打桃花落。忽而雨下得大了，桃妖正欲回去，忽見不遠處隱約有個人影，卻好似並未帶傘。桃妖走近，那人一襲墨色長衣，髮絲被雨水微微打濕卻毫無狼狽之色，佇立雨中，有種遺世獨立的桀驁。桃妖輕輕上前，請了一安道：「雨下得大了，奴家看公子並未帶傘，恰好奴家宮室離這不遠，不如公子打我的傘走吧？」待那人回過頭來，桃妖心裡不由一驚，竟是那樣一張清俊的臉。
二 畫中仙?
那張臉盯著桃妖看了半晌，忽地一陣咳嗽，桃妖忙從腰間取下帕子，剛想替那人擦下側臉的雨水，被那人突然望過來的目光嚇得一愣，胳膊尷尬地停在半空中，過了一會，那人輕咳一聲，從桃妖手裡拿走了帕子。「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宮的？」桃妖見那人氣宇、衣著皆不凡，不敢無禮，只得回道：「桃妖，舞樂宮。」那人忽地笑了，那笑顏，仿若朗月如懷，看得桃妖有些恍神。「桃之妖妖，灼灼其華？」「正是。」桃妖回過神來，才想起還下著雨，「公子，這把傘就借給公子吧，奴家先告退了。」「你這樣淋雨，怕是會著涼。」桃妖回身，嬌俏一笑，「我很快就到了，公子快回吧。」說罷，轉身跑入了雨中。留下那人在雨中佇望良久。?
次日清晨，青衿匆匆跑進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桃妖，「三皇子在門外，指名要見你。」桃妖穿過庭院，一些小宮女低聲議論紛紛。「見過三皇子殿下。」桃妖行了一禮，微微瞟了一眼那人，果真是那天的公子，看來是來還傘的，只是他居然是皇子！「以後叫我曜就好。」「日、月、星為曜？」曜側目，沒有回應。曜自顧在前面走，既沒說要桃妖回去，桃妖自然也不敢走，只得跟在曜後面。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桃花園，桃花已謝，滿地殘花。曜忽然停住，桃妖來不及停下，眼看就要撞進曜的懷裡，桃妖心裡暗暗叫苦，這摔倒事小，衝撞了皇子任自己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沒想到曜順勢拉她，兩人的唇猝不及防地貼在了一起。鼻息唇齒間不知是桃花的香氣還是曜的香氣，芬芳撲面。
三 情絲綰?
桃妖的臉羞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她俯身欲跪，「殿下……」被一隻有力的手托住，「我說過，叫我曜。」桃妖退了兩步站定，「那日在上林苑中看到你在花雨中起舞，仿若翩翩驚鴻。」「原來那日吹塤的人是你。」「是我，妖妖，我的心意，你可能明白？」曜微微上前，把桃妖輕輕攬在懷裡，桃妖閉上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良久，桃妖輕輕伸出手，環住了曜。?
滿地落花，兩人席地而坐，桃妖輕輕依偎在曜的懷裡，看著他，輕輕開口：「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曜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兩人十指緊扣，桃妖忽地坐起身，取下了頭上的珠釵，長發如綾緞般散下，伸手又解了曜的頭髮。曜不解地看著她，桃妖將兩人頭髮纏繞在一起，編成同心結。曜把她又重新攬回懷裡，「情絲三千，亦只為你。」?
四 桃花怨?
轉眼就已入了夏，濃烈的陽光使空氣中充斥著煩悶的乾燥。桃妖午後小憩醒來後，聽見院內紛紛嚷嚷吵個不停，心下煩躁難安，扯了件紗衣，顧不得梳洗就出了屋子。?
「聽說了嗎，今天三皇子被皇上訓斥了，在聽政殿里跪了兩個多時辰呢。」?
「我聽說啊三皇子是因為愛上了一位舞姬才落得那樣，唉，真是可惜，原本他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呢。」?
桃妖不敢再聽下去，奪門而出。三皇子自聽政殿出來後就失蹤了，無人找得到他，桃妖不想去理會那些人的議論紛紛，她只想儘快找到他，問問他好不好。?
桃妖跑著，不覺淚已流了滿面。桃妖終是沒有找到他，頹坐在樹下，雖是夏日裡，桃妖卻覺得脊背陣陣發涼。眼前竟是那片桃花林，桃花早已落盡，只餘下一片濃郁的綠意。桃妖心下更覺悲愴：「曜，我終究還是成為你的拖累了是么？你怪不怪妖妖，怪我沒有早些離開？」雨嘩啦啦地就下起來了，好像他們的初遇，雨水打在桃妖臉上，氤濕了一片。?
桃妖回到舞樂宮，就去見了尚儀大人，幾日前，尚儀說起要從舞樂宮中選一人封為公主送到突厥和親，宮中沒有人願意去尚儀也很頭痛。今日桃妖主動請命自願赴突厥和親，令尚儀很是意外。?
「你願意去？可是真的？」?
桃妖眼神愣愣的，卻很堅定。?
「尚儀大人，我願意和親。」?
「桃妖，你是個好孩子，你真的想好了，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尚儀大人，」桃妖打斷尚儀大人的話，「我無父無母，沒有身後牽掛，何況，這裡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桃妖凄然地笑笑，尚儀大人也只得道：?
「那我馬上差人安排。」?
曜近幾日都沒有來找她，她心想也好，免去了殘忍的訣別。沒想到，臨行前一晚，曜卻來了。?
「三皇子露夜造訪舞樂宮，未曾遠迎，實屬失禮。」桃妖翩然行禮。?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清冷的聲音響起，不怒自威。桃妖咬了咬嘴唇，沒有出聲。?
「好，很好，才幾日不見，你已是永寧公主了，為什麼你不肯等等我？！」?
「妾身願以一人之身，保邊疆永寧。」?
桃妖多想抱住他，可是她不能。她對他再難捨，萬事也已成定局。曜摔門而出，屋內的人，兩行清淚，流到天明。
五 桃夭?
瑟瑟秋風吹起，吹開了東方的霧氣，吹紅了天邊的朝陽，明艷如火的嫁衣映著桃妖略略發白的臉。涼風習習，吹起桃妖的裙裾，驚起一片刺眼的紅。?
「側夫人，外面風大，您先上車吧。」?
桃妖進了馬車內，嘴角陣陣滾燙的咸。馬車開始緩緩移動，桃妖忍不住挑起帘子，回首望了她的故土，他的江山，最後一眼。城樓上，一人靜默著，淚流滿面，素白的絹帕上綉著一株開滿桃花的樹，淡淡的粉色看上去竟是那般刺眼，一陣劇烈的咳嗽，絹帕染上點點觸目驚心的紅，滿口腥咸。?
桃妖到了突厥第二年便誕下一女，被立為正夫人。曜坐擁江山，娶我權臣之女為後。七年後，曜舉兵攻打突厥，突厥節節敗退，連失幾座城池。曜御駕親征，在大漠遭遇狼群襲擊，又遇到突厥突襲，傷亡慘重。曜也受了重傷。?
那晚，月光如水微涼，曜透過軒窗看殘月掛在大漠上，感到胸腔隱隱有溫熱在涌動。曜召進了幾位近臣：?
「朕，怕是不行了，」?
曜看幾位大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太醫說了，朕這是舊年積下的老毛病了，加之這次受了傷……朕去後，你們不要聲張，攜軍隊立即回京，回京後，速立平邑王為新帝，你們都是朕的心腹，要輔佐朕這個小弟，他雖有君王之才，到底年少，你們要為朕……為這天下蒼生盡心輔佐新帝。」?
「臣等謹遵皇上懿旨。」?
「朕去後，你們將朕葬在關塞處，尋一處僻靜的地方。」?
「皇上……」?
一旁的驃騎將軍打斷了幾位老臣未出口的話，他與皇上自幼親近，自然知道皇上如此的原因。摒退了幾位老臣，曜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光灑進營帳，?
「妖妖，你終是怨我的吧，留你在大漠看了那麼多年寂寥的月光，這一次也沒能接你回去。以後，我可以在關口，一隻陪著你了。」?
晚風輕起，曜的心跳越來越慢。?
「曜月，今天額娘帶你騎馬去玩好不好？」?
「好喔！」?
「額娘，已經快到關口了呢，我們不能到哪去的。」?
「你不是一直想去玩嗎，今天額娘帶你去。」?
快到關口，孑然立著一人，桃妖眼中已有淚意。桃妖翻身下馬，略一點頭：?
「將軍。曜月，下來給將軍行禮。」?
曜月低頭行禮，待她抬起頭，將軍眼中滿是驚愕。?
「你……」?
轉頭看向桃妖，桃妖笑意盈盈，眼中卻朦朧一片。?
「帶我去吧。」?
桃妖坐在一座孤墳前，四周植滿了桃樹，只是長勢稚嫩，顯然是剛種下不久。桃妖雖還淺淺笑著，淚早已流了滿面。?
「曜月，過來給父親行禮。」?
曜月雖詫異，卻也照做了。?
「這孩子……長得像他。」?
「將軍，」桃妖跪在將軍面前，「我求您，帶走曜月吧，請您定要護曜月周全。曜月，你要好好聽將軍的話，要常來祭拜父親，記住，你是中原的女兒。」?
曜月眼中雖帶著慌亂，卻定定道：?
「曜月明白。」?
山崖上，樹木長得鬱鬱蔥蔥，桃妖一襲紅衣，一如當年。?
「十里紅妝，終於是為你了。」?
桃妖的身體像一片落葉，越來越輕，消失於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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