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央美畢業展上的藝術家們聊了聊他們眼裡的媒介，商業和女性主義
上世紀的大藝術家 Andy Warhol 的預言，在當今成為了人盡皆知的真理：「在未來，每個人都能夠成名15分鐘」。不論你是投機者，還是夢想家，都有可能站上面向億萬人的舞台。於是乎，在當代藝術界，「素人藝術家」成為了不可忽視的力量。達達主義的幽靈，依舊在當代藝術圈裡遊盪。當杜尚帶著馬桶登堂入室，既使得評價藝術的標準體系瓦解重構，也讓觀眾在藝術品前繼續的二次方懵逼。去精英化的藝術，誰都可以做的藝術，什麼都可以作為藝術的藝術，對廣大藝術學院來說，是挑戰，還是機遇？在這個畢業季，感謝微信的二維碼，使我可以和幾個參加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展的畢業生聊了聊他們眼裡的藝術。
每次去各大藝術學院畢業展對於我來說都是一個很慎重的決定，一是因為參展作品實在是太多，經常還沒看到一半便精疲力盡，另外由於這類畢業展往往沒有一個較為明晰的策展主題，很容易讓我迷失在主題繁雜的作品中，按專業劃分的展覽排布也十分容易讓人審美疲勞。因此，在這類展覽上，我更容易被視覺風格強烈的作品吸引，而在這次央美展我選擇推薦的幾件作品，無一例外，首先都在視覺上跳脫了出來。
＊＊＊
邊霄萌
畢業作品：《賽金花的大腿》
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四工作室，材料與觀念專業
畢業去向：把自己想做的創作做出來，學好外語，申請留駐計劃
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我實在是無法把我的視線從這個位於頂樓樓梯口的雕塑（裝置？）移開，血肉模糊的模擬人肉大腿被高高懸掛在鐵鉤上，我似乎可以聞到它發出的腥臭味，分分鐘穿越到菜市場。很難想像，這樣重口的作品竟然是一位帶著萌系口音的雕塑系妹子用廢棄卸妝棉縫製出來的。雖然我一直對她萌萌的口音念念不忘，但她卻一直強調她不是什麼萌妹子，她的口味「重中重」。
創想計劃：我看到你這個作品，就想到到掛在市場里待售的豬肉，然後去看題目的時候，發現叫《賽金花的大腿》，為什麼會取這個名字？
邊霄萌：其實這個名字是展覽前三天的時候想的，賽金花可以理解為清末社交救國的名媛，也可以理解為一隻豬。大腿是我之前《肌膚之親》系列的延伸，達到無法駕馭的體量，給人們一種紀念碑的感覺。
我知道賽金花是一個名媛，但是為什麼她又是一頭豬呢？
因為在農村，有的豬就經常被叫做金花啊。我不是具體指豬肉，我是指通俗想像中的肉的感覺，就是一種脂肪，一種脂肪塊。這種大腿肉也可以是女性身體的一種指代。
你用鐵鉤把它勾起來，是不是想要說豬肉是在市場被售賣，你有把豬肉和女性身體結合起來，是不是有一種女性被商品化的這麼一個意味呢？
你想得比我多呀，你繼續講。
……
有的，有你說的意思。
你的性別對你的創作有什麼影響么，你會傾向於創作和女性相關的作品嗎？
因為是女性的身體所以，必然有某一階段的創作和這個有關係。
最有趣的地方時，你這個物質媒介採取的是卸妝棉，你平時會化妝嗎？
其實我根本就不化妝，因為我皮膚容易過敏，而且我很懶，但我室友總會化。
為什麼會採取這個媒介？
化妝棉幾乎是每個女性每天都會用到的，經過身體的加工，織物的質感顏色氣味發生了觸感的變化，這種帶有女性身體痕迹的觸感讓我感受到了一種脂肪意味，同時擦除了表象不夠件內在的棉織物和市場上無主的肉塊有著同構的詩意。
所以材質這個東西在你的作品裡佔有很重要的意義？
挺重要的，因為我是材料工作室的，所以我會對感興趣的材料進行研究。我對一些分泌物，生理垃圾有一定的迷戀情結。我喜歡用垃圾做東西，女孩子的垃圾。
女孩子的垃圾？
殘破的，油膩的，有香氣。小時候我喜歡看廁所，各種各樣的，小不懂，看著黏著屎帶血的衛生巾，忘不掉，有的城鄉結合部的那種，很噁心，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我總是還想到這些廁所。我本來畢業創作還有一件作品，叫《鴿子蛋》，將自己鼻子里兩年的分泌物積攢並包漿製成一顆「寶石」，鑲嵌在千足金戒托上，表達我對於愛情與婚姻的看法。
藝術家用鼻屎做的《鴿子蛋》，圖片由藝術家提供
這個聽上去也很有趣。你剛剛說垃圾，所以你對垃圾的定義是？是不是通過你的作品，你把它變得不是垃圾，還是說，你通過垃圾來往回走，表現某種本質？
都有。
說說你對對於央美的看法？
央美，我的母校。
范學超
畢業作品：《Taste Art》
中央美院實驗藝術學院
畢業去向：在本校讀研
視頻由藝術家提供
另外一件體量極其龐大的作品並且吸引眾多人圍觀的作品叫做《Taste Art》，不僅因為它的佔地面積，還因為藝術家在作品中擺放了許多經典名畫以及調酒用具。藝術家設計了一套將圖像轉化為味道的演算法程序，通過分析繪畫作品中不同顏色的所佔比例，並將其轉化為飲品。藉此打通視覺和味覺，創造通感的藝術體驗。范學超也專門來到展覽現場，拯救了瀕臨迷路的我，並且和我聊聊他的作品並表達了他對於導師葉甫納的崇敬之情。
創想計劃：當初是怎麼想到利用這個方式來創作的?
范學超：在藝術領域中，多數人從視覺聽覺甚至觸覺出發做藝術作品或者欣賞藝術作品。而味覺作為我們身體的一個附屬感官對物質反應最為靈敏，卻很少被開發用於藝術創作，所以我嘗試通過味道來感知藝術。
這個項目聽起來，很適合去實際運作。
現在公司和商標都快下來了。
所以你是想把它繼續開發成一個完整的項目。
我之後把它當成一種計劃去做，味覺計劃。把任何有可能的東西都弄成味道。
聽起來你並不排斥藝術進入市場，在你看來，藝術和商業的關係是什麼?
從古至今偉大的藝術家都是有錢人，梵高也是，出生豪門，只是後來他病了。商業一點都不可恥，只是部分藝術家沒做好而已。引用雷軍說的「你不要用戰術上的勤奮掩蓋戰略上的懶惰」。新的時代就應該有新的策略。
但是很多偉大的藝術家也沒有什麼錢吧。
曾經有過錢，他們感覺不好了，就會揮霍。好像偉大的人資金應該都很雄厚。
可是拍文藝片的許鞍華一直都是破產狀態呀。
可能他們本身沒什麼資金，但是有方法有路子，可能有別人資助。那她身邊的朋友應該是有好強大的資金吧。錯了，我是想說，有錢是資產吧，想換成資產這個詞，資產可以是人際關係，社會經驗，或者實際物質財務。所以偉大的人都應該有雄厚的資產。
那這樣的定義就十分寬泛了，能不能用一句話來總結商業和藝術的關係？
無商業不藝術，無藝術不商業。
說說你對中央美院的看法吧？
央美作品有四種風格：1、裝神弄鬼；2、盲目抄襲；3、中規中矩；4、好玩。
那你屬於那一種？
我感覺是好玩。中規中矩和抄襲，都是美院優秀作品的標誌。裝神弄鬼是外國的藝術機構喜歡的東西。
但是你個人是不喜歡的？
我覺得沒什麼用，正兒八經說些別人的話還不如自己編個方式開個玩笑。
所以你對央美的看法是？
央美很棒，成不成才和學校沒關係。央美作為一個大學已經很完美了，畢竟它培養了我。我覺得它像是一個人，在人生的旅途上幫助了你。
李中凱
畢業作品：《作品6號》
學院專業：城市設計學院，商業信息工作室
畢業去向：前往耶魯大學修讀平面設計碩士專業
圖片由作者拍攝
商業信息工作室展區的作品大概就可以用有錢來形容。這個強調信息視覺傳達的專業同學們用iphone, ipad和imac築起了一片天。而在這個展區的角落我發現了一件遺世獨立的裝置作品，李中凱的《作品6號》。海報，相片，雜誌，紫色燈管，外露的電板以及播放著拼貼實驗影像液晶屏幕。當我走進仔細觀看這個影像作品。藝術家結合了模特實拍以及 found footage 的使用，並用拼貼的視覺呈現方式，成功的把這一工業化城市化的過程以另一種更為實驗的方式表達出來。
創想計劃：首先，能用一句話簡單的介紹下你的作品嗎？
李中凱：通過不同的媒介記錄了城市化一系列微觀以及宏觀的敘事線。
我發現你的作品是非常接近國外一些藝術院校學生風格的，有非常豐富的不同背景的素材的使用，你是怎麼受到相關藝術家以及作品的影響的？
平時就很喜歡當代藝術，攝影這一塊。大二在尤倫斯實習的期間，讓我對當代藝術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加之我很喜歡看展覽，閱讀，參加workshop，以及和朋友老師交流，這樣一來我接觸到的信息就變得很豐富，潛移默化的受到了影響。
而且你的學院叫做城市設計學院，但是你的作品似乎和你的同學作品有些不一樣，更實驗一點。
是有一些不同，我覺得我偏向於設計背後隱藏的層面。所以當你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會有一些疑惑，但是慢慢了解之後會發現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reference對你來說是很強的支撐，這是不是你創作的一個方式或者說閱讀帶來的結果，而這一點似乎是國內許多藝術學生不太注重的東西。
另外，我注意到這個影片中有很多 found footage 的使用，是確定主題後去尋找這些素材，還是說沒有非常目標性的收集這些東西呢？
我是先定好了主題，然後去搜的這些資料包括那些視頻和這個剪輯，都是從我之前的那個想法出來的。
你一直強調不同的文化語境，你是怎麼看待媒介之間的關係?
作為一個設計師來說，我們應該從不同的一些文化語境里去吸收你想表達的東西。這可能是很混雜的，主要看自己的興趣。
你如何看待設計和藝術的關係？
這個問題相當大吧，我暫時回答不了也是我在思考的。
所以你更喜歡叫自己設計師？而不是藝術家。
是個混合身份，就像我的作品一樣，不太願意單純被稱為平面設計師，也許是圖像製造者，作者身份。
經過四年的學習，你對央美的藝術教育方式的看法是什麼？
其實我覺得在這裡讀書這麼久，感覺央美是一個骨子裡傳統，外表張揚的地方。說白了有些悶騷。學校的教育體制給予學生創作上很大的自由度。在設計教育上，很大程度收到純藝術的影響，我覺得這是好的一點，學生總是可以從新的領域獲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這也是學校的特點，我們課程有很大一部分是 mixtape，學生有機會學習選擇除開自己專業外的課程。
琅傑：
畢業作品：《塔》
學院專業：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本科
畢業去向：賺錢做作品
在身心俱疲的逛展之旅後期，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作品的簡介，我是絕對不會拐進這個小隔間看到這個讓我抑鬱超過五分鐘的大型裝置作品。這個布滿了可怖人偶，冰冷鋼筋還有一台白南准風格的黑白電視的作品把我帶進了一個極其扭曲而不安的展示空間，我迫不及待了掃了二維碼去問問藝術家為什麼要在他的簡介里寫上「寶寶心裡難過」。
創想計劃：可以先介紹一下你這次展覽的作品么？
菅琅傑：《塔》是關於自我非理性可能的一次嘗試。
這個作品做了多久？
嚴格算是一年半，製作時間八個月吧。
為什麼要取名《塔》？
因為它真的是塔，也許我形成塔的觀念即有生命，原始崇拜的意思，也映射出我勃起的荷爾蒙。
還有那一些人偶，和電視機，都是我很好奇的部分。
電視是我小時候家裡一模一樣的，牡丹彩電。Paul Klee 的人偶讓我深深的感觸，想起從前的經歷包括家人的去世，而大量的人偶通過隨手抓捏，隨形賦色，讓我向內看，也是，也是在消解從前經歷帶來的壓力。
電視這個物件更多是內容的意義還是媒介的意義？
電視既是含義也是材料，在佛塔中塔頂是放舍利的。
另外，你的作品簡介十分吸引我，叫寶寶心裡苦是嗎？
是難受。
Sorry，是難受。所以這是你創作的發源點么？當初為什麼要寫這個簡介？
因為我說的是真話，焦慮感是我創作的切入口。我比較喜歡用作品而不是介紹說話。
很多人確實都把焦慮感當做創作的切入，我走進你房間確實很直接的感受到到了壓迫感和焦慮感。所以當有了焦慮感以後，你是如何生髮成這個作品的？
這個作品最重要的它是一個決定：把個人下意識判斷放在從前學的技巧，主題，思維方式之前。長期面對下意識讓我理解了這種焦慮世紀來自於自我天性與周圍環境的衝突。當我無法調和兩者的關係時，我不得不做出順應內心的決定。因為，媒介選擇和作品的規劃只有一個最基本基調，其他都源於下意識。
對於你來說藝術的定義是什麼？
藝術必須是真實的，但你知道，有些人故意虛情假意，這是他們的手段。藝術需要體現本體價值，而價值常常是精神化的，意識化的，有時難於言傳（否則就和文學沒區別了）。有些藝術明顯有去價值化傾向，這種探索也很值得尊重。
所以你說的「去價值化」里的「價值」指的是「希望獲得些什麼的念頭」。「去價值化」值得就是有些人純粹的想做藝術，沒有其他索求。
對。
但現實是現在很多藝術家不能純粹的搞藝術，希望藝術能賣錢，是因為我們需要錢。
我目前面對這件事的辦法是有一份工作供著做作品，保持獨立性。
這是大部分藝術家的狀態，有工作供著然後用賺來的錢做藝術。所以你對藝術和市場關係怎麼看？
藝術與市場，只是階段性問題。Louise Bourgeois 的方式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不被資本消費的辦法。在獨立的情況下囤積了大量的作品。
這樣可以保證作品的純粹性？
是的，在對市場沒有控制力的情況下不要進入市場。不要太急，我覺得大家很多人都太急。作品在學術上，在藝術家平衡生活與工作上，環境與內心的協調上，都還沒有成熟。確定藝術不是什麼比是什麼重要。這句話是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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