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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瑩:回憶台灣白色恐怖時代

葉嘉瑩:回憶台灣白色恐怖時代



1948年冬天台灣印象

葉嘉瑩(一下簡稱葉):我1948年春天3月結婚的,當時我還是在教書,那個時候是到南京去教書的,因為我先生那時在海軍工作,在南京。我到南京馬上就找到了一個教書的工作,這聽上也很巧,就是我們租了一個房子,我們對面有另外一間房子。有一位女老師,她也是租了一間房子,那我剛剛到南京,沒有工作還,我就每天就是看書。要不然我就做詩,或者給我北京的同學們寫信,親戚朋友們寫信。對面那個女老師,她在南京一個聖山中學,她是那邊,私立中學的還算校長,她就老看我,每天爬在那裡不是看書,就是寫東西,她就跑來找我,她說他們這個聖山中學要教育的老師,所以就把我找去教書了,所以就那麼在南京那麼短,我們三月去的,然後到11月就是解放戰爭了。


1948年底,我先生在海軍工作,那國民政府人就要撤退,所以那時候我就匆匆忙忙的,跟他坐船,我們從南京到上海,上了那個船叫中心輪,然後就到了台灣,下船的地方就是基隆。從基隆下船以後,因為他們海軍在左營,還在高雄的南邊,我們下船的時候,那天剛蒙蒙亮,還沒太亮,就上了火車,那時候台灣的火車都是慢車,沒有快車,走幾分鐘就停一下,走幾分鐘就停一下,一直走到夜裡11點多鐘,才到他們海軍的左縈。


記者:那你往窗外看的時候,你現在記憶中是什麼畫面?


葉:記憶是因為我們坐的是海岸線,台灣的火車就山線有海線,山線都要鑽山洞的,就是山線,海線好像是走得慢一點,就是沿著海走,那時候我剛到台灣,我就很好奇,我真是覺得台灣的景色,那個山、海,沿海的海邊的石頭,你在我們北京是不靠海的,所以都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景色,所以我這一整天,從天蒙蒙亮到半夜,我就拚命在看外面的景色。

我小的時候在北京長大,而且是在抗戰的淪陷區,平常連城都不敢出的,所以我覺得突然間看到,我從來沒看見過的景色。這是一路就看這一些個山海的景色,等到11點左右到了左縈。那時候當然是台灣,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繁華這樣的發展,我們一天都在火車上,下來就找一個地方吃點東西,因為火車站旁邊就有一個竹棚子,沒有什麼很多餐館、飯館什麼沒有,就是很荒涼的。因為左縈它不是一個城市,它是軍區,就是很荒涼,一個竹房子一個小店,然後晚上那麼晚了,我們就進去,看著他沒什麼。台灣有名的就是米粉,炒米粉,然後我就發現我在白天看到這個景色,就是自游奇絹灌平生,然後晚上,我就在,燈光又很暗你曉得吧?那個竹棚裡邊燈光很暗,那個竹強上都是壁虎,嚇死我了,我怎麼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就是這樣。那是我1948年冬天到台灣。


「白色恐怖下的」思想問題


記者:您先生是哪一年被被抓,是1949年?


葉:我是1948年3月結的婚,1949年的8月,我生下第一個女孩,那時候我就已經在彰化另外一所中學教書了,我是到處,我這62年都沒停止過,馬上這個學校接那個學校教書。我還是在一個學校,在彰化,在台灣的中部偏南一點,我在彰化女中教書,我先生在左縈海軍的軍區。那我剛剛去教書的時候,我懷孕還沒有生產,我就住在單身老師的宿舍,可是暑假以後我生產了,而且我說我這個,我生了兩個女兒,生產都是在暑假,連產假都沒請,所以我的教書沒有停過,我就開始去教書,但是有孩子不能住單身宿舍了,那個校長是女校長。她的先生在台北,那個台灣師範大學做教部長,平常也不回家,所以就是一個女校長,她有一個兒子念小學的,那麼她一個人來,她就找來一個她的大學的同學,也是一個女同學,也在這個中學教數學跟物理的,帶著一個念小學的女孩,是兩個媽媽,帶兩個小孩,那麼我也有個女兒了,所以她們就說我們還有空房,你也過來住吧。我們就三個媽媽帶了三個小孩,就住在校長館舍裡邊。


葉:那時候就是1949年的聖誕,我女兒是8月出生的,那聖誕的時候,是聖誕夜嘛,12月24號晚上,我先生就從左縈到彰化來看我們,我還記得當天晚上吃過晚飯,他還跟校長兩個人在下跳棋,那很晚了我們就睡覺了,第二天天沒有亮,就有人敲門,敲門就是來一群海軍的人,就把我們住在那個房子的東西,沒有翻校長那邊,就是我跟,我自己這個住房通通翻了,所有的東西都翻了,然後就把我先生帶走了,我當時也不知道他什麼事情,因為他們帶走他也要坐火車走,我就匆匆忙忙抱著我的女兒,就跟我先生一起上了火車,就一直陪他一直送到左縈,送到左縈,因為左縈這個工作是我先生的姐夫介紹他去的,我就到他姐夫,他姐姐家,然後他就被那些個海軍的那些個軍隊的人就帶走了。

記者:這一關就關了三四年吧?


葉:對,他關起來以後,我本來等兩天,我是希望得到一點消息,到底怎麼樣,那就打聽不到任何的消息,沒有結果了,雖然他的姐夫也是在海軍工作,他也打聽不到消息,那我不能不生活,所以我就抱著女孩一個人坐火車又回到彰化繼續教書。


記者:可是您看您小時候家境很優越,到了後台,您一直在學校教書,整個的環境都比較地單純,突然間遭到了這樣的變故,那個時候對你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葉:很大的打擊,但是我回來以後人家問,說你先生怎麼樣?我說沒有什麼事。


記者:非常鎮靜。

葉:而且不露聲色,我說沒有什麼事,因為如果我先生有了,他們那時候叫白色恐怖,思想問題,所以白色恐怖就是這個國民黨剛剛撤退到台灣的時候,他們就很害怕共產黨也打過來,所以他們就想很多大陸的人,說不到思想都是左傾的,是共產黨埋伏的間諜,抓了好多人。說當時蔣介石說,寧可錯抓一千也不能放走一個人,當時就是這樣說,所以他就。但是我不能說,因為我如果說他有思想問題,那可能這個學校馬上就不叫我教書了,我就無家可歸了,因為我們都是離鄉背井的,有工作才有宿舍,然後才有薪水。


帶著襁褓中的女兒入獄


教到第二年,就是1950年的夏天,6月,這個女中剛剛考過學期考試要放假了,又來了一批當地的,彰化的警察局,我先生是被左縈的海軍抓走的,這是當地的彰化警察局,這一次來,就把整個我們的宿舍,校長她的那個同學,還有我都帶走了還不說,這個學校裡面的另外的六個老師一起抓進去了,所以你們不知道台灣屬於白色恐怖,所以那時候抓了好多人。


記者:那麼在那種白色恐怖之中……

葉:我就帶著女孩進去的。


記者:又得帶那麼小的孩子,然後又得教書,那那段日子過得應該是很艱苦。


葉:當然,那當然是很艱難的,我那時候不過是1950年,我那時候不過26歲。


記者:除了教書自己還要做家務嗎?


葉:當然要做家務了。


記者:以前都沒做過家務吧?


葉:沒有,我在北京的時候,那時候做,以前我們家裡很好,我們家裡那個當年,從前的時候有什麼門房什麼的,還有這個傭人,燒飯的什麼都有的,後來抗戰之後,就比較簡約下來了,就只有一個煮飯的傭人,再後來就連煮飯的傭人都沒有了,就是要自己燒飯了,本來是我婆婆燒,我母親也燒,那後來我母親去世了,就是我考進大學那一年我母親去世了,但是我們沒有分家,我伯父伯母一直對我們很好,所以我伯母就說我們就合起來吧,所以就是我伯母燒飯。


記者:那您後來自己燒飯是無師自通?


葉:鍛煉了,那個時候,我在校長家裡頭不成問題,因為校長她有做飯的什麼,她做好飯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那倒沒有問題。等到我被關了以後,因為我的女兒是吃我的奶,她不吃奶粉的,不吃奶瓶的,所以我是帶她回公安局去的,他叫我們寫什麼自白書啊,寫什麼什麼什麼東西,然後他就說要把我們送到台北的憲兵司令部,那當時不是被關的有很多人嘛,我就抱著我的吃奶的孩子,去見了他們警察局的局長,我說我帶著孩子,反正我跑也跑不掉。我說我先生已經被關了,我是離鄉背井在外面,我無家可歸。我說至少這個學校我還教了一年書,我有些個同事,我還都認識的,還都熟悉的,你要把我帶到台北,關到台北憲兵司令部,萬一我跟我女兒什麼事情發生了,連個聯繫的人都沒有。我說你要關就把我關在這裡,我也跑不掉,是吧。他後來跟我談話,寫自白書,他發現我這人確實對政治根本都不懂,而且我有一個吃奶的孩子,就把我放出來了。放出來,本來我也可以回學校去教書。可是很多人就說,說你有了這件事情以後,回去教書,就是好像是,那個環境對你不太好,萬一再有什麼事情呢?所以當時我就離開了,就離開了彰化。離開彰化以後我就沒有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就無家可歸,連個安生之處都沒有,我先生還在海軍被關著,所以我就抱著我的女兒,又搭火車跑到左縈,還是投奔他的姐姐,我先生的姐姐。


帶著吃奶孩子一個人教書的日子


葉:因為他們是在左營,他的工作,我先生工作也是姐夫介紹的,我只要打聽我先生的結果下落,到底是判了罪名,是怎麼個情況呢,我就到他們那裡去了,到他們那裡去呢,他們住家也不寬裕,還姐姐姐夫住一間房間,他婆婆帶兩個孩子住一間房間,他只有兩間房間,所以我沒有房子住,也沒有床鋪,也沒有房間,那就是他們的走廊上,那木地板的走廊,那天在我的那個住房說,就是現在我們的房子一個走廊,晾衣服的架子,就是那個走廊,就是等大家晚上都睡了覺,我就鋪個毯子,帶著我女兒在那裡睡覺,那是暑假,很熱,你知道南台灣,左營還在台南的南邊,那時候白天,人家要是午睡人,小孩子不管人家午睡,吵嘛,然後我就把我孩子抱出去。左營的軍區,剛剛新建的軍區很荒涼的,我們的宿舍區在一個地方,我先生被關在軍閥處,其實他當時還不是關在左營的海軍的軍區,我後來知道,我先生是被關在鳳山的山裡邊的。


記者:不是在左營的軍區裡邊?


葉:不是在左營軍區,是另外有一個鳳山的山裡邊,但是那時候我不知道,那時候我要問這個結果,我只能找軍閥處,所以他們午睡的時候,我就抱著我的孩子在南台灣的艷陽烈日之下,抱著我孩子走很遠很遠的,非常荒涼的路,從住宅區,走到他辦公室的軍閥處去問,打聽我先生的下落,沒有一句答覆,還沒有什麼,還不知道,都沒有。沒有人肯透風風聲,為什麼原故也沒透露風聲。


記者:後來您先生被放出來以後,你們兩個人一定會回憶起在那些日子裡面,互相都是怎麼過來的,那個時候你們的感覺誰更難過一些,誰的心理上會更焦灼?


葉:我後來,有人介紹我到一個私人中學去教書,因為我總要謀生,我一個人帶小孩子,所以就找了台南的一個私立的女中去教書了。教書的時候,那我是一個年輕的,20多歲的婦女,帶著一個吃奶的孩子,我先生三年多四年都不出現,人家都覺得我很奇怪,這個年輕的女的帶一個吃奶的孩子,先生從來不出現,我還是沒有講,我從來沒有講過。


記者:那人家問您您會怎麼回答呢?


葉:我就說他工作很忙,就是這樣子,他在左縈,工作很忙,那他們就猜啊,一定是她先生有了外遇,我也沒有解釋。因為你要說,如果我說我先生有思想問題,那這個私立中學就不敢請我了,我就馬上又無家可歸了。所以我只好這樣做。


記者:嗯,那個時候女兒可能在成長過程中,也過早地就體會到這個世態炎涼,體會到生活的艱辛。


緣定三生羞澀澀


葉:你剛才問我說有沒有談什麼話,我先生是一個不交談的人,他所有的一切他從來不談的,他不肯交流,也不肯談的,你問他是怎麼樣,在裡面是什麼,他絕對不會說的。


記者:他就是這樣一個性格是嗎?他是在監獄裡出來以後就變了?


葉:我跟我先生的結婚是因為我從前關起門來長大的,我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經驗,所以沒有經驗,當然是那天他還在說,葉靜,你當然有很多人追求你吧?那個時候我上大學有人寫信,因為沒有人敢跟我講話,而且我那時候很害羞,不像現在這麼開放,很害羞的,所以不敢,有人寫信,但是我也不知道寫信這人是誰,我也不能隨便給人家回信。所以我是沒有交,確實沒有交過男朋友。我先生怎麼認識的呢?其實是我在中學的時候,有一個女老師,是教我英文的其實一個教英文的女老師,是我先生的堂姐,我是,我這人天生來,反正是我教書的時候,我很喜歡教書,我做學生的時候,我也很喜歡讀書,我倒沒有說爭分數,爭名次,但是我是天生來喜歡讀書,所以我的老師都很喜歡我。


葉:那個女老師其實是我初中的英文老師,那個平常都是有時候過年過節我去看她,突然間等我大學都畢業了,有一年春節,她跑到我家裡面來看我,我就覺得很奇怪,我說這個老師怎麼會想起來今年跑到來給我拜年了呢?其實我後來我才知道,就是因為我先生啊,我先生說起來,他這個人真的是很什麼的,他是在日本時代就被關過,這個北平淪陷在日本時代他就被關過,關過以後,日本人把他放出來以後,這就是後來別人告訴我的,他自己跟我什麼都不說的,他被日本人放出來以後,其實他去了日本,他在日本的一個什麼新聞裡邊工作,然後他又離開了日本去了後方,去了大後方,然後1945年勝利的,他是隨著勝利從後方回來的,從後方回到當時的北平。


葉:我現在在想,他的堂姐最初是給他看了我的相片,可是真正並沒有把我,說是介紹給他,只是說了有這麼一個人,把我的相片給他看了,然後沒有正式給他介紹,然後他呢,他當時是他父親給他安排了一個工作,在秦皇島一個煤礦公司工作,他煤礦公司裡面有一個同事,這個同事是我同班的一個女同學的男朋友,也是輔仁大學國文系的,那我先生就打聽到,他那個同事的女朋友也是輔仁大學國文系的,他就找了人家,找了我那個女同學,也是過年的時候,就說同學約大家去聚會,那我就到我同學家裡去了,家裡去,見到他才跟我說,他就說他的堂姐是誰誰誰,是我的老師,他又說他自己一個親妹妹是跟我同學。


葉:雖然不在一個班裡面,但是是同年級怎麼樣怎麼樣的,然後就在那個同學過年,玩了以後呢,我們就晚上就回來了,回家當然都是騎自行車嘛,騎自行車,我先生就說,說天這麼黑了,他說我也騎自行車,我可以陪你,送你回家吧,那他是,他是我老師的弟弟,我也不好像別的同學就轉眼就不理,那我,他就跟我送到我家,所以他就認識了我們家,認識了我們家呢。然後這天下有巧的事情,就是他的一個同學的弟弟是跟我弟弟同學,所以他過了兩天就找了他那個同學的弟弟就來找我弟弟,從此以後他就常常來,常常來,我不說我們南房三間是空著的,一共是五間,有兩間是,都是書架,有三間還是空在那裡的,就擺了一個乒乓球台。


記者:裡面還可以打乒乓球是吧?


葉:對,所以他就每次就來跟他那個同學的弟弟,跟我的弟弟,就打乒乓球,有時也把我拉去打乒乓球,有的時候又打什麼撲克牌什麼什麼的,所以就常在一起玩。


記者:所以你看你的先生不喜歡說話,還是很有心的。


葉:確實,確實這樣子,但認識了一年多,差不多兩年了,可是我始終沒有答應過他,就是你們現在男生跟女生,說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真的是沒有感覺。


記者:那後來是因為老師又從中做媒?你才提親?


葉:還不是,我這人有點傻瓜,是沒有感覺,沒有感覺是我就沒有答應過他,那他不知道什麼原故,他就把秦皇島的工作丟掉了,就失業,失業呢,他也從來一直到現在,我們結婚明年就是60年了,他從來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人家不要他了,還是就是他就丟掉了他的工作,丟掉工作,我這人就是很好心,我從《論語》上學都是弱德之美,什麼行有不得,都翻求補給吧。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因為他常常跑回來嘛,因為他秦皇島上班,可是他常常每個禮拜什麼都跑回來,就到我們家來找我弟弟打球什麼這樣那樣的,我就想是不是我耽誤了他的什麼事情,因為他常常跑回來,所以把工作丟了,然後他又生病,後來他的姐夫,就是在南京的海軍工作,因為他失業很久了嘛,是貧病交迫,貧病交迫呢,他的姐夫就說給他可以介紹一個工作到海運去工作,他就跟我說了,我不跟他訂婚他就不走,我想他如果是為常常跑回來丟了工作,我真的很好心,真的是,所以我就答應他了,就訂了婚,就是這樣子。說起來就是跟笑話一樣了,現在聽起來。


葉:沒有工作,那我這個人就天生來是教書的嘛,不管在那裡我教書都教得不錯,人家都留下我的好的印象,所以台北二女中有一個老師是從彰化女中,就是我們被關的彰化女中,原來是彰化女中一個訓導主任,一個女的。她因為我們都離開了彰化女中,校長都被關了,她被關了好多年,在憲政司令部,所以這個訓導主任就到台北的二女中還做訓導主任,她就找了我,她說我們這裡需要一個高中的老師,她就約我去,那我先生沒有工作,我就跟她講了條件,我說你如果同時能夠給我先生找一個工作,我就過來。她說好吧,就我去教高中國文,我先生教初中的公民,就是這樣子,我們就去了台北。去了台北以後呢,就是有輔仁大學的我從先的好幾位老師,當時都在台灣大學教書,在此之前,1949年春天,我沒有被關的時候,我曾經到過台北,那個時候就因為我的老師顧隨先生,叫我去看望他的老朋友,因為有很多都是我老師的朋友,我就去看望他的老朋友,那個時候就是你問我為什麼到天津來呢?李繼野先生,以前南開大學外文系主任的,李繼野先生是學外文的,曾經追隨過魯迅,翻譯過很多小說的,李繼野先生,當時李繼野先生在台灣。


國文教師苦學英文900句


記者:在哈佛那時候講學,不僅要用英文講,而且還得講中國的這些。


葉:還不是,在哈佛並沒有,這個你要這麼追我這故事可能很複雜了。我的英文其實並不好,因為我的老師也是學外文的,我父親也是學外文的。我小學也背一些兒歌總而言之,可是我從中學,日本人來了開始,我就把英文丟下來。大學我學的是中文系,所以我並沒有學這個外文,可是我不說我到台北,然後就被拉去教大學,然後在台大後來就教詩選、杜甫詩,丹江也詩選、詞選什麼什麼一大堆,然後輔仁大學復校了。就是戴軍仁先生,戴軍仁先生是我大學的大一國文的老師,他當時也是台大教授,他做了輔仁大學,台灣輔仁大學國文系主任,也把我拉去教書,所以三個大學,所有的詩選、曲選、杜甫詩,桃仙詩人,都是我在教還不說,我剛才還說了,我除此以外還在教育部的,台灣教育部的大學國文的廣播電台播講大學國文,我不說我教了這麼多學校嗎,後來有了電視,我還在教育部的教育電視台講古詩,所以那些個西方人要想學中國古典文學的,我們大陸是封鎖,不跟資本主義來往,對不對。所以就都到台灣來學,台灣來學,他就會碰到這葉嘉瑩怎麼這裡也教,那裡也教。


葉:所以我在台大教書的時候,就有這些西方的學者來聽課,西方學者太聽課,然後詳細的我還不知道,總而言之有一年,有一年那個校長,台灣大學校長,當時是錢司令,錢司令就跟我說,這是個偶然的機會,因為每年暑假學生畢業就有謝師宴。就請來了校長、老師,就是在1965年,1965年中文系的謝師宴的宴會上,請了錢司令校長,錢司令校長來了,就見到我,說葉先生,你要準備準備英文,因為我同意了把你交換到美國,就這麼告訴我這麼一句。然後學校就給我安排,讓我去補習英文,讓我去補習英文,我這個人還是真的是挺用功的,所以我在學校裡面讀書,老師都喜歡我這個好學生,你知道我去補習英文,學校安排的說把你交換出去,我們念什麼呢,這些個出去的人,念英文900句聽說過嗎?


記者:我們好像上學的時候也學過英文900句


葉:對,英文900句,教書的老師當時都是外國人,美國人,就是他不說中文的,就是你要知道學另外一種語言,就跟我們學古詩一樣,是另外一種語言,另外一種語言除了你多說,多背以外,沒有更好的學習方法,所以那個老師是外國洋人,他就讓我們背,你那個英文900句都是廢話,也沒個故事,也沒個情節,一句一句要背,你曉得,不過我這人從小是背慣書的。


記者:但是也不夠你日後到了美國去教書的時候,應付去講課啊。


葉:那因為現在是交換,把我交換去,我就跟校長說了,我說我的英文不夠好,他說沒有關係,他說你去教的是他們東亞系的學生,東亞系的學生是學過中文的。而且在你真正出去之前,你補習過了,現在你馬上要出國了,外國人很嚴格,有口試,所以那天就是劉重紅就是關這些中美交流的,就通知我去口試,那我就去口試,那口試我的人是誰呢?是哈佛大學一個教授,原來哈佛遠東系的系主任叫海托爾先生,他的口試,都英文嘛,反正他都問我英文,我這個人反正我就用英文回答。


匆匆忙忙去哈佛


葉:海托爾先生在吃飯的時候,給我談了很多的中國古典文學,但是他也是用英文,我這個人,我不是很能背嘛,而且我是教古典文學的,杜甫、李白我總是知道,我可以簡單拿英文回答他。那吃完飯以後,劉重紅教授就雇了一輛計程車送我到我的家。


海托爾教授問我,說如果哈佛大學有機會你願意去嗎?哈佛大學是美國最有名的大學,我說我願意去,當然開開眼界嘛。我就回家了,好,這個第二天早晨,劉教授的秘書就又給我打來了電話了「昨天那個海托爾教授把你送回家以後,他就原車回到劉教授那裡,說哈佛大學要請你」,我說不行,我說錢校長給我交換的是密西根大學,那個海托爾先生就說,說你跟她說交換的教授,可以學校派人,他不派你,就派另外一個老師去交換,你就到哈佛大學來,他讓我去跟錢校長說,我這個人是很聽話的,我就跑去跟錢校長說。錢校長一聽就非常生氣,說我是前一年告訴你的,說要把你交換去,還叫你補習英文,現在馬上人家要開學了,現在是6月,9月就開學了,你怎麼能夠臨時說不去了,不可以了,你一定要到密西根去。那我就告訴劉教授,轉告這個海托爾先生,我說錢校長不同意,我不能去。這個海托爾先生,因為他正在研究陶淵明的詩,他是很想找一個中國人去合作,所以他就想,他說這樣好了,密西根大學是9月開學,那時候不剛剛6月嘛,你現在馬上,我就先請你到哈佛,你兩個月,三個月以後,你再去美國密西根大學。所以我就匆匆忙忙的就去了哈佛大學。


「何以天公人罰我」——女兒的離去讓我倍受打擊


記者:離開故土那麼久,1974年你是第一次回國。


葉:我在加拿大教了幾年書以後,然後那個時候我都不敢跟我們祖國通信了,因為那時候這個西方資本主義沒有往來,後來加拿大建交了,加拿大跟中國建交了,我就想加拿大既然已經跟中國建交了,我們應該可以申請回國探親了,所以我當時就寫了一封信,就是說我要回國探親,那我這封信就寄到我的老家。那個時候我們老家沒有搬,雖然是大雜院,但是我弟弟還住在那裡,所以他接到我的信,他又問了領導,領導說可以回信吧,就回信,所以我是1974年就第一次會到祖國來,我寫了一首長詩,關於這一次的經過,你可以參考這首長詩,叫做祖國行,2700字的長詩,記載整個的歷程。


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還是在文革中間,我想我以後大概只能夠以一個外國遊客的身份來旅遊了,我不能回到祖國來工作了,這是當時的想法。可是1976您以後,四人幫垮台了,所以1977年,1976年就是那年一方面咱們國內是四人幫垮台了,另外在我自己個人的人身上發生一件很大的不幸,就是我剛剛結婚三年的大女兒,跟我的大女婿他們兩個人出去的時候,發生了車禍,兩個人同時不在了,那個時候呢,我就把我自己關起來,因為你一見到朋友,人家一問起來,這都是很難過的事情,那我一說就會哭,或者會流淚,所以我把我自己關起來,關起來我寫了好幾首詩,在我的詩詞稿裡面有,就是悼念我女兒的,我寫過悼念我母親的詩,我母親去世,悼念我父親的詩,現在我寫了悼念我女兒的詩,所以我說一生幾度有顏開,我這一輩子,真正能夠開顏,歡樂的日子是不多的,風雨逼人一世來,狂風暴雨,不管是災年還是生活的要插孔的種種的艱難,風雨逼人一世來,何以天公人罰我,就是上天還給我懲罰,不寧歡笑但余耳,到我老年50多歲,還給我這麼大的一次打擊,這是1976年的事情。


從北大到南開


葉:1979年夏天,我就得到國家的回信,說歡迎我回來教書,就安排我到北大去教書,所以我就在1979年的春天,3月,我就回到自己祖國來教書了,我就到了北京大學,北京大學反應也很熱烈,當時接待我的陳一興先生,袁行佩先生什麼的,好幾位先生,我們都談得非常好,可是這個時候我就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消息,說南開大學的李繼野先生雖然是在文革時候受過衝擊,現在已經回來了,在南開大學的外文系怎麼樣怎麼樣,因為李繼野先生我跟他是在台灣就見過的,他是我的老師的好朋友,而後來因為白色恐怖我被關了,他就跑回來了,所以我看到他的消息我很激動,那個時候,你想1949年到1979年,是整整30年了,距離我從到台灣見他,真的是30年了,我就馬上寫一封信,就問候李先生,我說我現在已經回國,在北大教書,李繼野先生馬上就給我一封回信,說你回來教書是太好的一件事情了,說是但是北大的這個老師教古典文學的很多,我們南開很多老先生,在文革的時候受到衝擊很多不在了,我們更需要你,你到南開來吧。這是李先生叫我來,所以我就來了。


葉:那時候我就在南開教書嘛,說乾脆讓他到南開好了,我說好啊,我南開還念中文系,中文系老師都跟我很熟,我說把他託付給中文系的老師好了,所以我小侄子就到南開大學來讀書,他南開。


記者:你的親人就在身邊了。


葉:他南開大學畢業以後,後來他出國,現在在日本北九州大學教書,他是南開校友,然後他到日本,認識了一個日本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是研究,本來是中國歷史,後來研究中國古典文學,日本的女孩子,叫同島熏子,同島熏子要進修中國古典文學,又來到南開大學念的一個碩士學位,回去又念一個博士學位,現在也在日本的一個女子大學教書,那這個時候我還沒有讀書。我就是利用暑假期間,放假期間,或者我在加拿大請求一年休假,就是我只拿60%的薪水,就給我一年的假期,你就可以回來教一年,所以我看見過馬蹄湖的荷花開,我在這待一年嘛,那後來我一直到我1989年,1990年,我加拿大退休了,當時我其實,我在大陸教了太多的大學了,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南開大學、天津師範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南京師範大學、一直教到新疆的大學,教到甘肅的蘭州大學,我教了太多的學校。那後來我退休的時候就很多別的地方的人就問我要不要回來,在一個地方教書,那當時呢,我就選擇了南開,因為南開畢竟離北京,離我的老家比較近,而且我的侄子跟我的侄媳婦都是南開的校友,所以我就選擇了南開。選擇了南開就本來只是教書而已,但是我這個侄子是很喜歡多事的人。


葉:當時的,所有南開的工作人員都知道,當時的南開的這個什麼,這個外辦的主任是龐先生,姓龐的一位龐先生,那個龐宋風旁先生,這個龐先生跟我侄子兩個人很熟,我侄子從日本每年都回來。這個外辦的龐先生就跟我侄子說,說我回來不要只是教書,說最好辦個研究所,其實他們那時候本來是想把我的研究所掛在他們的外國語學院,外國語學院現在只是教語言,如果成立,成立一個外國語學院研究所,他們就可以也有研究生了,就想要這樣辦,本來他們是想讓我這樣做的,我當時就說不成,我說我這人只會教書,我說我對於行政完全都不懂,何況中國的行政,我更不懂了。他們說沒有關係,你只要來,我們自然會有人管這些行政的問題,就說來說去,所以就說弄個研究所,當時還不叫中國古典文化研究所,叫中國文學比較研究所。


記者:這樣和外語會沾點邊。


葉:這個名字很奇怪,教了幾年,可是因為外語學院沒有成立研究所,沒有,所以那我就空空叫研究所的名義,但是還沒有能夠真的招研究生,這個時候就是加拿大的,我的一些朋友,就知道我在這邊成立了研究所,當時剛剛辦的時候也很困難,就我們研究所就是掛靠在地方,有沒有真正的什麼經費,什麼辦公啊什麼都,很困難的。所以就借用了東方藝術系的一間房間做我辦公室,借用一些教室。我侄子我就在埋怨他了,我說你教我來,我也辦不下去,怎麼辦呢?又沒有經費什麼,我侄子就每年帶一批日本的學生到這邊大樓,就給我蓋了個研究所的大樓,然後呢,然後這個時候呢,那個中文系陳洪先生做系主任,就是說把我們這研究所離開這個外語學院,到中文系來了,所以我們就等於就到中文系來,現在我們是屬於文學院,文學院下邊有中文系,有我們中國古典文化研究所,有東方藝術系什麼的,屬於這方面,屬於這方面的,所以我們就跟中方系合在一起了。


記者:我知道你除了研究所以外,還有您在UBC大學的退休金,做了兩個獎學金,獎學金的名字分別叫托安和詠言。


葉:這個不是在UBC,這就是在南開大學。


記者:你用UBC的退休金是吧,做的這兩個獎學金?


葉:對對對,我想既然是學校教我來教書,我現在就是我說,自從我女兒出了那個意外的車禍以後,都不在了,我就覺得人生實在是太渺小了,在時間上,我們是短暫的,人生不夠數十寒暑,在空間上我們也是狹小的,就跟你周圍的這些個環境,所以就是人生經過最大的痛苦,最大的苦難以後,反而把小我打破了,個人是短暫的,文化是永恆的,所以我當時就把我的退休金就是成立了兩個,建立兩個基金,托安獎學金,托安用的是我老師的,安明他的別號,叫托安。


記者:顧隨老師的別號。


葉:顧隨老師的別號,所以我就想,因為我的老師,其實我當然根本沒有時間講,就是我當年離開北京到南京去跟我先生結婚的時候,我的老師給我寫了一首詩,說分明一見旁其北,船筏趕煙無道難。我的老師同時給我寫了一封信同日,說苦水,他自己稱號他自己別號是苦水,說苦水假設有法客船,則所有法足下以近得知,此語對苦水為非誇,對足下以非過運。他說假如我苦水真的有法可以傳的話,那麼所有的法你就得到了,所以他給我一首詩,說船筏趕煙無道難,他說我到南方去是不是把他的法帶到南方了,所以我就想我對不起我的老師,沒有作出什麼事情來,我的老師還對我有很大的期望,所以我就用我的老師的名字,別號立了托安獎學金,那麼另外我又成為一個詠言的這個研究基金,詠言大家一聯想也聯想到詩經的,詩言至歌詠言,覺得我是教詩的,所以就詠言,其實還不是,詠言就是結合了我那個車禍去世了,我女兒跟我女婿的名字,我的女婿名字叫詠庭,鍾詠庭,我的女兒叫趙言言,所以詠言是他們兩個人的名字,所以托安獎學金是紀念我的老師的,詠言的這個獎學金的名字是紀念我的女兒跟女婿的。所以我現在就覺得我就是為了,為了中國古典文學能夠傳播,所以我真的是,這是我的餘生惟一可以做的事情了,就是這樣子。


曾經想過自殺


記者:我剛才聽您講述,不論是講到說先生關起來那段艱難的日子,一個人帶(女兒),還是講到後來大女兒跟女婿不幸的遭遇了意外,我覺得您都特別平靜,我想知道就是面對艱難和這種不測,支撐您的那種理念到底是什麼?


葉:就是我也不是一直這樣樂觀的,我在最困苦的一段時間,前幾天我在他們,我的學生的班上講到,王國維的悲觀哲學,說王國維後來自殺了。其實我最困難的未來的困苦,我還其實,我可以忍受,其實是真正的就是家庭之間的一些個痛苦是更難忍受的,所以我其實也曾經想過自殺。


記者:你真的想過嗎?


葉:我很認真地想過,我想自殺有什麼方法是最好的辦法,就是煤氣。因為你不知不覺你就離開了,但是我畢竟沒有做。


記者:這在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想到的?


葉:是我就是我後來是解脫出去了,因為我真是為這個家庭可以說我從,我1948年結婚,1949年生下我的女兒,我先生就被關了,從此以後他沒有工作倒無所謂,我覺得艱難一點,我可以養家的,可是我先生,我就是說他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被關了,或者是被什麼,總而言之,他這個人是沒有一種,你說他回來什麼可以講講,你在苦難時候遭遇,他在被關的遭遇,他不講,他沒有,他不肯交流的,他是一個從來不肯交流的人。而且他,因為他有很不得意嘛,他又被日本人也關過,白色恐怖也被關過,而且他平生實在沒有什麼就是完成,或者是什麼,所以他,而且他的傳統的中國舊的男人的那種想法,他是覺得,後來都是我出去工作來養家嘛,他心裡不大平衡


記者:所以您會在就是很…想到自殺?


葉:他而且是有的時候是非常凶暴的。


從師生情誼中得到心靈的慰藉


記者:像您這樣一個很理性的,讀過那麼多的詩書的人,會想到自殺,我會想到那個時候,我可以想像那個時候,你可能承受的一種壓力,還有自己感覺到的那種孤獨。


葉:我其實不大誇張這一方面,我也不大談這一方面,我還是很堅強的,我就是,你像我先生被關著,我沒有對任何人,就是我真是那時候要自殺,我也不會表現,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只有做出來再說。但是現在我已經打破了,我經過歷經苦難以後,當最大的苦難發生了,當我女兒又去世了,我反而把自己打破了,我自己說的,我現在不再為個人而活了。一切都過去了。


記者:你彷彿從這種師生的情誼中得到很多心靈的慰藉,您剛才談到您的老師,談到您教師的一些學生。


葉: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因為在我們就是在人生裡邊,真正你的思想,就是說能夠接近的是你的老師跟你的學生,所以我常常開玩笑,我說古代文學皇帝要給你誅滅一家的時候,不但是你家族的九族,有十族,有老師那一族,因為學生跟老師的影響是很大的。


選自鳳凰衛視《名人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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