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悶」的你我他
不覺悶，俗讀不角悶，天津本地俗語。凡地方俗語，往往既微妙又精確，無法替代，不可名狀，解釋起來也相當麻煩。
我原來一位老領導，天津土著，對本地俗語感興趣，編了一本俗語詞典，對此詞條的解釋是：不自覺，知不道自己行老幾，既無自知之明，也不知人之雅，惹人煩。例如：「人們都膩煩他，他還總來，真不覺悶。」「她還艦著臉誇自己，也太不覺悶了。」
這麼解釋，還是難以曲盡其妙。必須到具體的事上去體會，方能讓人莞爾。
現在不是時興在公車上為老人或需要幫助的人讓座嘛，凡涉及公共道德的事情，我一般比較積極。我做這些事情，還沒有到學雷鋒的高度，一般都是碰到就讓，順勢而為，不勉強。你為老人讓個座，一般都會得到一連串的謝謝，既幫助了別人，自己的內心也得到了滿足，何樂不為。
當然，那些得到座位之後認為理所當然心安理得連一句謝謝都不說的主兒，就是「不覺悶」。
某次，坐公交車去火車站，中途上來一老太太，站到了我身邊，手裡還提著一把芹菜。白髮蒼蒼的站你身邊，你哪裡能坐得安穩？我趕緊起身，說老太太您坐。老太太跟我推辭，說小夥子你坐吧，帶那麼多行李不容易，我再有一站地就下車了。一站地，讓還是不讓呢？我正猶豫間，旁邊一婦女擠過來，說了聲謝謝，一屁股坐下了。她不老不小的，我也不能跟她爭呀。就這樣，她坐著我站著，一起來到了火車站，她前門出，我後門下。她這種人，也是「不覺悶」。
「不覺悶」的事，我自己也干過。
以前在單位里，經常有組織募捐的事。這裡地震啦那裡洪水啦，單位工會都會組織捐款捐物。凡這種事情，我一般都會隨大流，處級捐五百，科級級捐三百，像我這種覺悟一般的普通群眾，一般都是一百二百的意思意思。捐齊了，工會主席老康會寫張大字報，紅彤彤的，貼在單位食堂門口。自然是領導捐最多，排在最前頭，後面跟著一排群眾。如此這般搞過很多次，基本已成定式。
有一次，市裡又發起募捐，捐助對象是修建一座名人紀念館。我心想，這名人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呀，我憑什麼要捐款？再者說，修建紀念館是市政工程，修得起你就修，修不起就甭修了唄，幹嗎要勞民傷財四處募捐？我心裡有意見，就不想捐。
領導知道了我的心思，就找我談話，說大家都捐你不捐，是不是太顯眼了？這樣對你影響不好啊。語重心長的。我心裡氣呀，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我說我媽還需要我寄錢給她呢，與其捐給他們還不如捐給我媽。領導就有點急了，一下子上升到講政治的高度。那麼高的高度讓我頓時有點頭暈，我說好吧，我捐。
那一次，我捐了五百。
捐完款的當天中午，我去食堂打飯，食堂門口空空蕩蕩，沒發現那張慣常會出現的紅紙。我有些納悶，咦，工會主席忽略了？不會的，工會主席老康是個細心人，大事小情向來處理得「眉清目秀」的。心想也許老康太忙，一時顧不過來，興許明後天就貼出來了。
第二天還是沒有貼出來。
第三天就是周末了。那個周末我帶孩子去公園玩，正巧路過那座修了半截的紀念館，心想，恩，這裡也有我添的一磚半瓦啊。然後就又想起了那張沒有貼出來的大字報。看看，我還是有點虛榮。
周一沒有貼出來。周二還是沒貼出來。周三開了個員工大會，領導在主簾台唾沫橫飛，傳達十幾大精神。中午散會後，在走廊里遇到了老康。
抽顆煙，兄弟。老康遞煙給我。我掏出打火機，湊到他下巴底下，他雙手捂著，點著煙，深吸了一口，似有話想說。
我說老康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不好辦呀，兄弟。老康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來，說，領導才捐了三百。
我說，哦。
我還能說什麼呢？瞧我乾的這事兒，簡直就是典型的「不覺悶」。
摘自《我悲哀地望著我們這一代人》
圖/Darek Grab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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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悲哀地望著我們這一代人》是著名詩人朵漁的人文與詩學隨筆集。其中既有讀書札記及詩學闡發等，也有對中西思想、文學大師的狀寫。
書名源自萊蒙托夫的著名詩句：「我悲哀地望著我們這一代人，那前途不是黯淡就是縹緲，對人生求索而又不解有如重擔，定將壓得人在碌碌無為中衰老」。
朵漁說：「每每讀起這首詩，心中便泛起萬千波瀾。萊蒙托夫寫作這首詩時，才不過二十三四歲，卻能憑藉詩人敏感的表皮和神經，準確地傳達了時代的脈搏和道德狀況」。
書的第一輯《黑暗時代的精神遺囑》中，作者以一個詩人的角度，為那些過去年代的思想家寫下生平與作品小傳，帶領我們重回一個個充滿信仰與詩意的年代。
萊蒙托夫、別林斯基、曼德爾施塔姆、布羅茨基、奧登、米沃什，他們留給我們的精神遺囑，在今天我們該如何體會？如何去珍視或賦予新的意義？答案，或許就在我們對生活、對詩歌、對人生的解讀中。
第二輯《詩歌的光源及我們的現狀》中，朵漁提出這樣的疑問：「如何證明你寫的詩是詩？」進而闡述了他對當代詩歌、對西川等詩人的理解。
而第三輯《一個姑娘在站台上哭泣》，這一輯中的文字顯然要接地氣的多。朵漁此時成了瑣碎生活細節的記錄者。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所謂深刻的思想，有的只是我們司空見慣的人生，卻在讀到的時候，受到一陣一陣的刺激。它刺激我們去做一個更好的人，去愛，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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