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從橘園開往莫奈花園的火車

雖然在法國都是早上六點半就自然醒，但這次卻鬧了鈴，並再三測試，確定鬧鈴能正常發作。我設定在六點十五分，比正常早了十五分鐘，這樣即使懶床一會兒也還能在正常時間起來。

起這麼早是為了清晨就能趕到吉維尼。為了不出差錯，我前一天傍晚路過火車站的時候，就去熟悉了一番鐵路局的自助售票機，本想把票提前給買了，結果臨付費時，發現機器只接收硬幣和信用卡，我硬幣不夠，信用卡沒帶，掃興而歸。

因為巴黎的葭茵小姐的建議，一定要我去巴黎外的小鎮吉維尼，那是莫奈居住的地方，莫奈花園美輪美奐，我這樣的植物與花園的愛好者一定要去。「要屏住呼吸噢，不要被驚艷暈倒哦！」她最後是這樣關照的。

前幾天她推薦我去杜樂麗花園邊的橘園美術館，也是說：「看到莫奈的巨幅睡蓮，會流淚的。」她說她一位做燈光設計的朋友去橘園，「他都瘋了。」所以，我去的那天，在微信上調侃說：「呀，今天忘記帶速效救瘋丸了！」

在杜樂麗花園西南角的橘園美術館

是的，差點沒瘋。要不是前面在烈日下排隊一個多小時，心有不悅，進入的第一時間，我就會反饋給她：「實在驚呆了！」然而我一直在抱怨，熱啊，汗流浹背啊。她還說抱歉，忘了幫我預約，她迅速做出決定，讓我換地方，杜樂麗花園邊還有一個裝飾博物館也值得一逛，然而很快又給我來信息說：「抱歉，今天星期一，國立博物館都休息。陰差陽錯，恰好只有橘園開館，因為橘園是市立美術館，周二才休。」

我像是撞了大運一樣，忽然醒悟過來，怪不得橘園這麼多人，因為遊客沒地方去，這天連盧浮宮也關門了。

我在莫奈的巨幅睡蓮前坐了好長時間，基本上我就是繞著看，每個角度坐上十分鐘，竟然不知覺中到了美術館關門的時間，匆忙下樓去看其它印象派畫家的作品。雷諾阿的幾幅畫去年剛到過上海展出過，又見，就很快略過。還有高更、莫迪里阿尼的畫作，以及馬蒂斯、畢加索等名家繪畫。高更的畫我也特別喜歡，但我把時間都給了莫奈的睡蓮，這些大師的作品只能在前面遊走一番，一游完，就被趕了出來，連禮品店都沒機會逛，很是遺憾。

橘園竟然是市立的美術館，後來葭茵跟我說了橘園的故事。我從美術館出來，她剛好下班，約好了請我吃飯，就在歌劇院邊上的和平咖啡館，吃完飯再一起聊。

她讓我從橘園出來到杜樂麗花園正對協和廣場的出口，那裡有一家書店，賣好多園藝類的書籍、明信片和手帳等，推薦我去逛一下，然後再慢悠悠走到歌劇院，再三關照「不用急」，她把用餐時間又往後推了半個小時。這的確是一間好書店，但我還是來不及細看，買了一本書，匆忙就走了。

一到餐廳見面，她上來就一個法式擁抱，讓我這個中華子民有些不知所措。我可一身是汗，巴黎熱的像火鍋。

她讓我先講講橘園的感受，我面對她，在談論藝術和博物方面頓時低調。因為她是藝術品鑒定專家，在巴黎做拍賣鑒定的工作，是各大博物館的常客，但我還是大膽講了我對橘園的一些臆想。

畢竟我這些年折騰植物，自然先說「橘」。我斷定巴黎不會有橘樹，橘是南方植物，在歐洲的分布只在地中海沿岸一帶，從義大利、南法到西班牙才會有橘子樹。巴黎的冬天太冷了，橘樹活不了。要知道去年的寒潮，我上海院子里一株佛手、一株檸檬枝幹全部凍傷。

上個月我在倫敦買過一本書，叫「The Land Where Lemons Grow」，作者Helena Attlee，長居義大利的英國人，她寫的是義大利的故事，關於橘子、檸檬和橙子等。書我還沒看完，開篇就有寫到，那些北方人抵達義大利的時候，看到橘子樹是多麼的驚訝。書里引用了北歐一些作家第一次在義大利看到橘樹時的描述。

所以，巴黎怎麼會有橘園。在寒冷的地方，橘樹是需要暖棚才能種植的植物，這是我的疑問，也推論美術館之前的橘園應該是類似暖棚，是可以種橘的溫室。

葭茵翻了一張十四世紀的油畫給我看，算是解答了我的疑問，為什麼要頗費周章建一個種橘的地方。

這幅畫叫《阿諾芬尼夫婦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揚?凡?艾克的作品，畫的是尼德蘭富裕市民的新婚肖像。這幅畫我以前在美術書籍里見過，只對女主那綠色的袍子有印象。從來沒有注意到，男主身後的兩個橙子。葭茵說十五世紀，葡萄牙航海家從中國引入甜橙，迅速取代了原來的苦橙，成為一種奢侈的水果。雖然橘類植物已能在歐洲的南方自然生長，但是其來自中國的印記仍在，特別是在北歐，橙子都被叫做中國蘋果。聖誕節的時候，給小孩一個橙子，那是最好的禮物。

這幅畫有各種解讀，也有各種惡搞

注意男主後方的橙子，很隨意

但恰好有光在那裡，是這一側畫面中的亮色

在《阿諾芬尼夫婦像》里，兩個橙子放在角落，不經意又刻意。葭茵說：「這就像是有些人自拍，會把一些奢侈品放在很不顯眼但又一定會讓你看到的地方。」我沒注意到它，那是因為橘、橙這類東西對我來說太普通，但在六百年前的尼德蘭（荷蘭），繪畫中出現一個橙子絕對是心機，就像是自拍，一陣風來，吹起了絲巾，露出了愛馬仕，一定會被人留意到的。

因為橙子的奢侈，在歐洲各國的宮殿中，都建設專門用來種橘子的溫室，作為身份和財富的象徵，橘園就作為一種特殊的建築形態產生了，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巴黎杜樂麗花園的橘園。

葭茵賣關子讓我談橘園其實就是要說這個。回過頭來說那位燈光師朋友為什麼「瘋了」，那是因為橘園的兩個莫奈展廳用的都是自然採光，但光線處理非常柔和、自然。厲害在什麼地方呢，我們還能在哪裡見到世界頂級作品是暴露在自然採光下的！橘園為什麼要這麼設計，大概是為了繼續保有歷史，畢竟它曾經是一個溫室。

莫奈展廳里全是人，找了一張官方無人的圖，可見其用光

回到酒店我才有時間翻閱橘園美術館的那份簡介。這裡原來是杜樂麗花園的一部分，杜樂麗花園是左右對稱的純法式花園。十九世紀中葉法國二月革命後，拿破崙之侄路易?拿破崙當上了總統，為了迎接來訪的西班牙王妃，他在杜樂麗花園裡建造了栽培橘子和檸檬的溫室，使之有南國的風景，充滿水果的芳香。

這棟建築在二十世紀初被改建成美術館，這是橘園之始。印象派大師莫奈在晚年時，夢想把睡蓮畫滿整個房間，新建的橘園美術館為了協助畫家實現夢想，將內部改裝以配合莫奈作畫，畫家直到去世前一直都在埋首創作。1927年，《睡蓮》系列作公開展出。

葭茵在吃飯的時候提出建議：「你不如抽出一天時間去一下吉維尼吧！」我說那不在巴黎吧，一個人突然就這麼前往，有些倉促。她說，你大可放心，坐火車到了維農，然後坐一趟大巴就到吉維尼，不用擔心找不到路，跟著日本人走就行了。

就這樣，早上八點十七分，我上了去往維農的火車。

·········這兒是夏與秋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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