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

文史 07-21

我寫詩，就像做任何其他事一樣，是偶然的事。我一直讀詩，從初中的時候讀到1999年回國，但基本上都是舊體詩詞。我總喜歡回顧這段歷史：在北大上學的時候接觸過今天派詩人，但並沒有真正接觸過現代詩，至少我的審美觀念還是舊式的，直到回國之後讀海子，直到2008年我偶然寫起現代詩。

趙妙晴是那位幫助我在詩歌王國找到自我的人。從2008年上半年到2010年年底，我寫的都不是自己，直到在網上遇到趙妙晴的詩歌。現在有必要重提她那首《官人》：

提起哪一壺都是開的。江湖上沒有不開的水，官人煙花三月下揚州

順風船行止楊柳岸

官人

你的壺在船上

誰人提壺，誰人見冷暖。一壺煮了三江

歡喜是他們的

官人獨惆悵

居廟堂之高想起了江湖之遠，到江湖之遠

官人獨踟躕

官人要不要聽一聽岸上歌弦

看粉黛淺笑，蛾眉對月

最早現於江湖的白骨，一定是最遲上岸的行者

官人，若收到家書

請快馬回京

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

這首詩帶給我的驚艷不亞於我閱讀海子好幾年的審美經歷給我的影響，原來，語言可以這麼自由，節奏可以這麼自由。妙晴的詩，就是現代漢語長短句。在她的影響下，我第一次走出海子和特拉克爾的陰影，寫出了我自己的長短句，儘管並不成熟。那是2010年11月24號，那首詩的開頭是：

初冬有簡訊落滿。落葉不可掃。

弦弓滿耳

我偶爾用簡訊給自己寫詩，眼前有七色變換。

陽台上，水光成了太陽的代言人。

就這樣，我成了唯美派現代漢語長短句詩人。和妙晴不同的是，我永遠只扮演自己，不會轉換角色。另一個和妙晴不同的是，妙晴斷句從來不用標點，而我隨意用標點。這樣一寫兩年多，直到來廣州之前，我還是唯美派。現在，我成了真正的自由派，不去管句子的長短，不去管意象是否動情，甚至偶爾也不管節奏。

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

現在，妙晴集了104首詩，將整本詩寄給我，並附留言：

「老師：我手書極拙劣，但竟還是寫了這信，自己都想笑！詩是從往年的七百多首之中選出這一百首，其中內心滿意者也就二十餘首吧。但總得印出來像一本書，於是難免將就。老師批閱。你是懂我的人，懂詩意懂詩心的人，所以求老師作序，後日回顧今生無憾。只是辛勞了老師，恩謝！妙晴，丙申五月十五日。」

除了感嘆號，原信沒有標點，都是我加的。

妙晴寫詩，角度獨特，比如前面的《官人》，口氣自然是官人的妻子，豁達有情。有時，她的口氣是情人，比如那首《情人》，口氣除了愛還有責備：「我知道那人又在抽風，他皮子癢／欠抽」。有時是一個觀者，比如那首《孔雀》：「你光芒暗沉／你的藍／那個一直都在撲向愛情的青衣／前方總是無盡的空虛。你即唱即念，水袖裡清風蕩漾」。又或者，口氣竟是丈夫，比如《二月雪》：「我抱住你面水而居的房子／娘子娘子／我趕上春天了」。又或者，寫一匹馬如寫一位公子，比如《棗紅馬》：「有誰撫摸過你空虛的肩膀，你只是一匹馬／為什麼有那麼多迷離的往事」。

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

從妙晴的詩歌看，她是喜歡音樂的，我也喜歡，但她比我內行。首篇寫的就是錦瑟。說起錦瑟，就會想到李商隱的錦瑟。我喜歡說，李商隱才是中國最早的現代派詩人。在這篇「朦朧詩」中，李商隱無非是緬懷似水年華，而妙晴在她的《錦瑟》中，並沒有向李商隱致敬，她倒是向一位或者兩位音樂人致敬，一位丟了琴丟了曲譜，也丟了自己的知音，而那位知音呢，則嫁了人。「此琴已失傳，此曲已失傳，姊姊徒手翻風月。姊姊／在我枕邊／一頁舊經文抄到天亮」，不論妙晴想傳達什么，我只是感到了美好。妙晴寫音樂的詩，還有《第三弦》、《高音樂器》、《第四弦》、《炫技派1》、《我的二弦》。

妙晴的詩，除了音樂，很多主題與傳統事物有關，使得她的詩在現代性上面疊加了傳統審美。我的兩年半唯美期應該深受妙晴的這種方式的影響，當然，我也不能回避一位江南詩人對我的影響，就是潘維。妙晴與這些人都不同的是，她直接從傳統中拿來很多主題，傳統音樂前面已經說過了，在此之外，還有武術，比如這本詩集中的第二首《聞雞起舞》：「我隨爹爹到了練武場／我只看見牡丹。牡丹睡意欲滴，牡丹張開，晨光張開／爹爹劍出天白／牡丹醒來」。她的詩的特點是，這些詩只能是她的，第二個人寫不出來。我雖然受過她的影響，我也寫不出這些詩。

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

修行和抄經也經常是她的主題，有《知己》、《帶髮修行》，由此波及到書法，有《蠅頭小楷》、《小狼毫》，當然不免也波及到繪畫，有《春雪》、《中年人》。

有意思的是，妙晴的詩還涉及到哲學和科學的話題，《金岳霖》和《與康德家的二少爺議婚》就不必說了，《第一原理》直接寫物理學。當然，我很感激妙晴的一首詩直接寫我：「老師東躲西閃／時間和星群蜂擁而至／你捏碎一顆小行星。另一顆撲面而來／更大的行星嘻嘻哈哈爬上你的肩膀，也許它是一個美女／它胸口上海水暴漲／它腳趾間含著珍奇異寶……」

妙晴還有若干組組詩，其中最感動我的，是她的一組《小失》，我抄幾段，作為這篇草草寫就的序的結尾：

「比花蕾還要結實的名字，小失／我一直把你銜在唇間，我試圖把你吐出來／讓你如期開放／你那麼年輕，那麼美，小失啊」

一個活著的影響過我的詩人——《妙晴詩選》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