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命運最坎坷的皇帝：從俘虜到高僧，從高僧到死囚

江河落差過大，可以用來發電；命運落差過大，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1288年隆冬時節，西藏像一個天寒地凍的巨大冰窖。著名的薩迦寺，一個18歲的漢族青年在這裡剃度出家。酥油燈微弱光芒的照耀下，這位青年一臉茫然。滿寺僧眾中，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現在和他們一樣出家修行，準備把畢生精力奉獻給我佛如來的青年，居然就是10餘年前被蒙古所滅的南宋的末代皇帝趙顯(顯，xian，同顯）。

考察歷朝末代皇帝，他們的人生幾乎都是一出悲劇。有的綹由自取，比如秦二世；有的代先人受過，比如趙顯。趙顯即位時4歲。兩年後，蒙古包圍臨安，南宋在太皇太后謝氏以及太后全氏的主持下投降時，虛歲6歲。

一個還應該在幼兒園做遊戲的孩子，顯然不能對一個國家的滅亡負責。正如一座大廈的傾覆，起因是趙顯的祖父輩已經取走了大梁，等到趙顯進入大廈時，大廈倒了下來，難道我們能因此認定，趙顯要對大廈的倒塌負責嗎？

中國的歷代王朝中，北宋的積弱聞名已久，而南宋猶甚。都城臨安這個名字，再好不過地說明，它不過是臨時而安。南宋末年，當蒙古崛起於北方草原，南宋的滅亡就已經指日可待；更何況趙顯的父親宋度宗任用奸相賈似道，賈的胡作非為和宋度宗的不理朝政，都使這個垂死的帝國加快了走向深淵的步伐。

宋度宗自然可以用「在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這樣的精神作為人生宗旨，只是，他應該想到而沒有想的一個鐵定事實是：他所造下的冤孽，必由他的子孫償還。

亡國之君同時又是未成年人的，命運的曲折悲慘在此前史書里屢見不鮮，可惜沉溺於醇酒婦人的宋度宗沒有機會去反思：

南朝宋的末代皇帝劉准，11歲時莫名其妙地在權力鬥爭中被擁戴為帝，兩年後蕭道成將他趕下皇位並處死。這個13歲的孩子用令人心悸的聲音說：願生生世世勿復生帝王家。隋朝末代皇帝楊侗在位僅1年，被處死時15歲。臨刑前，他要求見母親一面，卻沒得到允許。他無奈地向宮中的佛像祈禱：從今以去，願不生帝王與尊貴之家。

與劉准和楊侗相比，趙顯可能要稍好一些，他畢竟沒有像他的二位同行一樣在生命之初就被強行扼殺。但是，比起劉准和楊侗，他的命運的曲折複雜，也更加讓人嘆息。

在祖母的主持下成為亡國之君後，趙顯等人被元世祖忽必烈遷居到大都（即北京），封為瀛國公。雖有國公之尊，卻完全沒有一個平民的自由。當時和謝太后及趙顯等人一同北上的諸人中，有詩人汪元量。汪的一首詩，可以看作這些末代貴族們的生活寫照：愁到濃時酒自斟，挑燈看劍淚痕深。黃金台迥少知己，碧玉調高空好音。萬葉秋聲孤館夢，一窗寒月故鄉心。庭前昨夜梧桐雨，勁氣瀟瀟入短襟。

為了勸降文天祥，忽必烈對趙顯作了一次廢物利用：要趙顯前往獄中勸降。到了獄中，趙顯還沒開口，文天祥已經口稱陛下哭拜於地，趙顯只得尷尬地打道回府。此事的結果有兩點，其一是文天祥的形象更加高大，其二是趙顯的地位更加危險。

忽必烈名義上對南宋皇室優禮有加，事實上卻抱著懷疑和打擊態度。1284年，在忽必烈的默許乃至支持下，蕃僧、江南釋教總管楊璉真加在江南大肆盜墓――墓主都是南宋歷代皇帝和后妃。自宋高宗以降，直到趙顯的父親宋度宗等7座皇帝陵墓和5個皇后陵墓都被挖開，這些龍子龍孫們的遺骨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個叫允澤的和尚為了表示自己勇敢，連踢了幾下宋理宗的頭，以至於防腐的水銀從理宗的嘴裡慢慢滴出來，一直滴了三天。理宗的頭被楊璉真加割下來，經過處理後製成一隻杯子。直到元朝末年，危素還曾見到過這只可怕的頭骨杯。

由於南方的抗元運動此起彼伏，地方官上奏說：「江南歸附十年，盜賊迄今未靖者，宜降旨立限招捕。」趙顯的存在，更使忽必烈感到擔憂。為此，他必須打發趙顯以絕南人之望。這樣，1288年十月，忽必烈令趙顯遠赴吐蕃學習佛法，即日出發，不得停留。

也許是經歷了太多的無常世事，年輕的趙顯對出家薩迦寺並不過於傷感。以後的35年里，他潛心佛學，精研藏語，在青燈黃卷之中打發餘生。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由末代皇帝成了一代佛學大師，譯成了《因明入正理論》、《百法明門論》等經文，被藏史學家列入翻譯大師之列。此外，他還曾出任薩迦寺的總持，後人尊他為合尊，意為天神家族的出家者。

1323年，趙顯已經是53歲的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將平靜地以得道高僧的身份在異鄉圓寂。要命的是，這位血統里有帝王氣象的出家人，在雲遊河西一帶時，因感觸於盛開的梅花，作了一首致他於死地的小詩：寄語林和靖，梅開幾度花？黃金台上客，無復得還家。此詩傳到朝中，神經過敏的元英宗以為這位可憐的孤僧是在「諷動江南人心」，於是「收斬之」。

一個雲遊天下的老和尚，偶然間寫了一首小詩，很快就傳到最高統治者那裡，這說明，趙顯雖然出家多年，卻一直是元政府的心病。如果不是他周圍有眾多元政府的眼線，這首詩又如何能不脛而走呢？看來，作為亡國之君，即便循入空門，也依然與前定的命運脫不了干係。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第一，生為帝王家族成員，儘管能夠錦衣玉食，但風險成本過高；第二，雖說詩以言志，但作了亡國之君，最好不要輕易言志，否則將付出血的代價；第三，皇帝的腦袋除了用來戴金冠和綠帽子，還可以用來製作特立獨行的頭骨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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