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哈茲·彼得：描繪一個真實的面具

艾斯特哈茲·彼得（1950-2016）

匈牙利作家

描繪一個真實的面具

文|雲也退

（書評人）

艾斯特哈茲·彼得（Esterházy Péter）被稱為「匈牙利的喬伊斯」，多次獲得諾貝爾獎提名，並獲得多項歐洲文學大獎。這個姓氏讀起來都疙疙瘩瘩的，可它之於匈牙利相當於美第奇之於義大利。在歷史上，艾斯特哈茲家族曾經擔任過大音樂家海頓的恩主，此外，1886年，它還在加拿大創建了第一個匈牙利人社區。

然而，1950年4月14日艾斯特哈茲·彼得出生的時候，頭上已經沒了世襲的爵位，他們家族男性代代相傳的一大圈美髯，到他這裡也變成了光滑的下巴，反在腦袋上留起了蓬鬆打卷的長髮，彷彿約翰·列儂再世。

青年艾斯特哈茲

稱他為「匈牙利當代小說家」，總有點不合適，因為我們會很自然地覺得他肯定屬於書寫極權的那一類，那是戰後半個世紀里匈牙利最本土化的主題。事實卻非如此。從1970年代後期開始發表小說以來，艾斯特哈茲就是一個實驗作家，從既定的小說套路里尋求不同一般的表達。1979年，他憑《生產小說》一書獲得了文學新銳之名，也撞開了「後現代」的大門：批評家將他歸入了「後現代小說家」，不講傳統意義上的故事，追求風格，側重形式感，訴諸文字表層而非文字背後的「意義」。《生產小說》里使出了他受評論最多的一招：混搭。故事裡出現了歌德著名的對話者艾克曼，硬派影星格利高里·派克，艷星瑪麗蓮·夢露等等。在閉塞於東歐集團的匈牙利，艾斯特哈茲的小說顯得太時髦、太國際了。

他的《赫拉巴爾之書》已有大陸中譯本，寫的是一位作家和他太太的故事。很多東歐小說家都以作家為主角，寫一種半自傳體的小說，寫自己和極權政治的關係，艾斯特哈茲卻不一樣。主角的太太意淫狂地愛上了博胡米爾·赫拉巴爾——著名的捷克小說家，並想像自己去布拉格的酒館尋找他：「赫拉巴爾，我徹底為您瘋狂。我從一家酒館找到另一家酒館，您不在『歐塔』，也不在『毒綠』，『金虎』裡頭也見不到您……」然後，她說自己來到了品卡舒酒館，並念出了一連串廣告：「『我們丟了一條西班牙公狗，金色、衰老、瘸腿，而且情緒懊喪。』……我夢見了您。」

去酒館找人，為什麼要把牆上貼的啟事、廣告全念出來呢？這就是艾斯特哈茲慣用的混搭手法。對讀者來說，它們是艾斯特哈茲故意設置的障礙，要讓他們忘了自己「為什麼出發」；而對艾斯特哈茲來講，也許他覺得這裡有一種安迪·沃霍爾式的「廣告美感」，不直奔目標，而是迷於萬花筒一般的沿途，因為那樣才顯得真實——沒有一條現實中的路途是能讓人不分心於風景的。

《赫拉巴爾之書》

[匈牙利]艾斯特哈茲·彼得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0年1月

他不僅混搭不同時代的名人，混搭風景和目的地，他還混搭人稱，混搭不同的語種，混搭作品的體裁（他的小說如《公爵夫人哈恩-哈恩的一瞥：多瑙河順流而下》，兼遊記、非虛構、小說、隨筆於一身），混搭情感（在一個悲傷的語境里突然來一句辛辣的點評）。

在《心的助動詞》一書中，他把正文的每一頁都做成了遺像相框的樣子。這本書里出現了活人與死者魂靈的對話。類似鬼魂、天使、上帝之類的形象，自從米哈伊爾·布爾加科夫的《大師與瑪格麗特》以來就經常出現在共產時代東歐作家的作品中，因為他們所處的現實既窒息又內容單調，雖說現實中有許多荒唐可笑或可恨之事，但從根本上說，書寫這些也還是落入官方鋪造的「現實主義文學」窠臼。艾斯特哈茲是十分抵觸重複和俗套的，他使用的鬼魂話語、多聲部敘事、夢囈、獨白+旁白、反諷等手段，都是在極力擺脫現實的束縛，擺脫句序、詞序、時間先後順序等等既定語法規則的束縛。

布爾加科夫（1891-1940），俄羅斯小說家、劇作家。布爾加科夫曾將他的創作特點總結為「神秘主義黑色」。所謂「黑色」即指社會現實的某些落後現象以及人們心靈深處的醜惡和弱點，作家對此進行諷刺和揭露，所以他稱自己的作品是「諷刺小說」。

匈牙利語是歐洲的一個語言孤島，匈牙利作家想要走出本國難度很大，但艾斯特哈茲通過形式的創新走了出去，他的作品經過翻譯仍能讓英語、法語、德語、義大利語讀者看到誇張、幽默、諷刺的地方。批評家將他同他最喜歡的作家之一——捷克小說家赫拉巴爾——並列為「中歐新小說」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寫作里都有一種迷醉的氛圍，敘事或者沉醉在某種酒醉式的譫妄狀態下，或者如同在伍迪·艾倫的電影中那樣，故意對一些明顯的現實保持天真的反應。艾斯特哈茲壓根就不信任語言能指向真實的對象，他顯然受到維特根斯坦以及符號學的影響，專註於語言本身所構建的文本空間，小說的一切價值都在文本之內完成，故事反成了次要。

所有人都在符號中生存，不要把符號當做真實，就像不要把面具當做真人的臉。艾斯特哈茲說，我們不能勾勒真實，但是我們總可以描繪一個面具，那東西是真的。

艾斯特哈茲·彼得

2016年7月14日，艾斯特哈茲在匈牙利去世，享年66歲。他的作品混搭各種符號，跨時空、反常規、逆結構，符號的遊戲，語詞的狂歡。所以喜歡他的人，多少都覺得自己智力超群，能跟上如此高級的冒險；而不耐煩他的人一分鐘都不會多耽擱，因為實在「沒法交流」。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9期。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財新文化 的精彩文章:

TAG:財新文化 |

※杜特爾特終於撕下虛偽的面具！為何這時候菲律賓的小動作多了？
※墨西哥人的特朗普面具
※博爾赫斯：鏡子與面具
※萊斯特城球迷紀念拉涅利：戴面具，開靈車
※神秘的獻祭面具：阿茲卡特頭骨之謎
※莫德斯特加盟在即，帕托進球「面具」恐被收走
※恩索爾的面具生活
※我更喜歡卸下面具的杜蘭特
※杜特爾特終於撕下虛偽的面具！他為何選擇在此時翻臉？
※威尼斯為什麼流行戴面具？
※孔蒂：佩德羅多處骨折，之後訓練需要戴面具
※蘭陵王上戰場必戴面具的真相，有個原因很重要！
※埃及現戴黃金面具木乃伊 專家難辨認該木乃伊的身份
※漢密爾頓的面具、艾弗森的護臂、詹姆斯的髮帶，NBA球員標誌配飾
※特普朗在萬聖節贏了希拉里，醜陋面具被網友惡搞
※蘭陵王為何戴面具？比歷史更有趣的，是歷史中的人
※周星馳說過：一般戴面具的都比較厲害，詹姆斯就是例外，影響美觀
※我們唯一的英雄！阿根廷球隊戴梅西面具合影
※布萊恩格雷澤戴面具滿身血慶萬聖節 瑞安西克萊斯特骷髏裝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