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獸》：物種、人性與生命

新一併不是一個高大全、偉光正的傳統主人公，沒有開掛的身體素質和運氣，也沒有洞穿真相的敏銳嗅覺。他就像我們普通人一樣，害怕未知，對死亡充滿恐懼，在面對強大對手時也會不知所措，惶恐逃竄。

而諸多反派也並沒有一貫的陰暗氣質，尤以田村玲子為代表。作為寄生獸的宿主，她思考了更多寄生獸的未來。譬如不再吃人，譬如跟哺乳動物一樣繁衍後代——她確實和一個人類生了孩子——這都是她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作者岩明均曾借她的口說出：「雖然地位並不相等，不過人類也跟家畜共存，不是嗎？從豬的眼光來看，人類不也是食豬妖怪嗎？」她針對的，就是人類一直以來狂妄自大的本性。

自以為數量眾多，自以為主宰了地球。與寄生獸比起來，人類幾乎無所不吃，而寄生獸呢？「人類幾乎把所有種類的生物都殺來吃，但是我的『同伴』們只吃１～２種……飲食相當簡單喔。」

而作為日本星雲獎的作品，《寄生獸》所蘊含的理想和對現實的諷刺已經超過了恐怖漫畫的範疇。用「吃人」來隱射政治家與資本家勾結創建的政府，借外星生物來諷刺人類的自大，主角從有情變到無情，寄生獸自身面對生存產生的進化，最後無所不能的「後藤」，居然被一把生了銹的柴刀砍死。

而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在於人的情感。進化前的新一看到一隻小貓被欺負，雖然心有恐懼卻也挺身而出；進化後的新一，看到了垂死的小狗，卻只說了一句：「它死了，就是一塊狗狀的肉團。」這樣淡淡的一句卻是要比人類張牙舞爪的樣子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作為一個二流知名一流水平的作品，岩明均對《寄生獸》本身並沒有太放心上，這就導致了一個文學作品最常見的現象：一流的作者一流的故事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一流名氣。

這樣說也許有失偏頗，但在現在「萌文化」——萌即是正義——的環境里，這樣一部深刻卻又不嬌柔造作的作品已經很難再出頭了。因為工業化、因為流水線，我們總說「遠離套路」，但現在看來，似乎我們也只能看一些「套路」了。

也有人說，《寄生獸》主要說的是環保的內核，但在我看來遠遠沒有那麼簡單——恰恰他是反環保主義先行者，因為90年代甚囂塵上的「環保口號」催生了許多「極端環保主義」分子，他要打破這種將自然看的比人類自己更重的思潮。

最終的決鬥，是在兩種生物之間發生的，代表自然進化的「後藤」和經歷了生死考驗而進化的「新一」。事實上新一已經不能在稱之為「人類」，他已經脫離了人最基礎的存在條件——情感。但凡是撇清情感的，我們可以稱之為神，一如《鋼之鍊金術師》里的瓶中小人「霍蒙庫魯斯」，一如被孔雀大明王吃掉轉生的如來佛祖。

這樣的決鬥不是人類與自然的決鬥，而只是物種為了生存的決鬥。寄生獸需要人類提供養分，而人類又何嘗不是通過更低下的物種來擭取營養。這與環保，從根本上就沒有任何關係，從岩明均的角度來說，或許「關心我們自己如何生存」顯得更加重要。

在《寄生獸》中，不同的物種之間的互相殘殺變得正確，從每個物種自己出發，他們的行為就是最正確的。一如國家間的博弈，一切鬥爭的源泉，都來自於兩個不同國家出於本國利益的選擇。

每個人其實都可以看做一個單獨的「物種」，而有著共同利益的「物種」聚集起來，就形成了集體。寄生獸們最後形成集體，他們參與選舉，他們要擭取最高權力以此來獲得分配「社會資源」的權力，即一隻寄生獸可以獲得的「捕獵範圍」。人類的古代戰爭，無不是以獲取這樣的權力而進行。

我們常說人與人之間要互相理解，要站在別人的位置去想，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一切行為的出發點具是為了自己。那麼多非理性的行為，如果從他們自己的利益出發來看，反而是最合乎邏輯的，最具理性的思考結果，實在是有些令人寒心。

漫畫中的「後藤」死了，但出人意料的這不是漫畫的結尾。一個身為人類的變態妄圖刺殺新一，卻在新一的輾轉騰挪中從天台上摔了下去。對人類來說，真是莫大的諷刺——寄生生物死於微生物，人類死於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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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寄生獸》完結篇最後的扉頁，岩明均用了幾段話總結了繪製寄生獸以來的心路歷程。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初衷：其實寄生獸的故事很久以前就在我的腦海形成了，可以追溯到我開始成為職業漫畫家的好幾年前。本來是要拿來投稿的，內容有點類似愛情喜劇，主角的手可以任意變形，因而引起了一場騷動。

但我們也很慶幸，他在向別人講述這個故事後，並沒有得出好的反映，於是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萬一他朋友對這樣的愛情輕喜劇有了興趣，我們就真的很難再看到這樣一部極具人文情懷的「恐怖漫畫」了。

雖然屬於「恐怖漫畫」，卻僅僅止於血腥。新一那隻被名為「MIGI」的寄生獸入侵的右手，在新一生死關鍵拚命的擋住「後藤」的攻擊，一邊讓新一快跑。這個堅持要把自己生存作為天下第一大師的冷血動物，也終於有了一絲與身為人類的新一之間的情感。

MIGI最開始只覺得這種為了他人犧牲自己的行為，就如同螞蟻與工蜂，拼上性命只是為了掩護蟻后與蜂王的存活。這對一個以「活下去」為目的的寄生獸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最終它還是選擇了犧牲自己，幫助新一生存下去。也許，這也是岩明均眼裡人類感情中最珍貴的東西吧。

同樣是寄生獸，MIGI與「後藤」如同人性的兩面。MIGI從為了自己活到為了朋友死，而「後藤」卻在不斷吞噬著同類，變得狂妄自大，嗜血成性。這說的，何嘗又不是人類自己。

《寄生獸》說的是人，卻又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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