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如何安排人類的位置

凌晨醒來，我在電子閱讀器上看達爾文的《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我注意到，達爾文在生物分類學的意義上不贊成把人類放在獨特的突出位置上。

在達爾文看來，生物分類法必須儘可能地照譜系進行排列——

「這就是說，同一類型的共同後裔必須納入一個類群中，而同其他一個類型的後裔分開；但是，如果親本類型版有關係，那麼它們的後裔也要如此，並且兩個類群合在一起就會形成一個更大的類群。幾個類群之間的差異量——這就是各個類群、所發生的變異量——則由屬（genara）、科（familes）、（orders）綱（classes）這樣專門名詞表示之。」

這是一個巨大的樹形系統，它包容和反映著偉大的進化過程中不同形態的萬千生命之間複雜的親緣關係。

關於生物分類學體系，方舟子《尋找生命的邏輯——生物學觀念的發展》介紹說：

瑞典植物學家林奈（1707~1778）被公認為是現代生物分類學之父，他……發明了一個等級結構的分類體系，在界之下劃分為綱，綱劃分成目，目劃分成屬，最後是種（後來德國動物學家海克爾在屬與目之間增加科，在綱與界之間增加門）

——也就是說：生動分類的層級從上到下的層次分別為：界—門—綱—目—科—屬。為了在每一個層次上根據差異進一步劃分，生物學家又使用了「亞」（sub）這樣的概念。

（這是以丹頂鶴為例的動物分類層級圖，圖片來自網路）

那麼，人類的位置應當在哪裡呢？

在達爾文同時代的生物學家中，「歐文教授主要根據腦的構造把哺乳動物分為四個亞綱（sub-class）。他把人類專門列為一個亞綱。」

而另外一些博物學者，「由於對人類的心理和精神動力有深刻的印象，所以把整個有機界分為三個領域，即人類、動物界、植物界。這樣就把人類列為單獨的一界（kingdom）。」

但是，達爾文不同意把人類放在那麼高的位置上。

在生物分類的標準上，達爾文不大看重那些人類遠遠高出於其他動物的，讓我們感到驕傲的因素，比如人的認識能力、情感能力、思維能力。而更看重那些人類和其他低等動物相同的生理因素，哪怕那些生理因素看起來並不重要。

他認為：「我們必須記住，人腦的高度發達對分類來說在比較上並沒有什麼重要意義。」「在自然分類、即譜系分類中決定人類的位置時，不應認為極度發達的人腦其重要性超過其他較不重要的或完全不重要的大量相似之點。」

他也不大看重那些人類通過適應環境而獲得的進化結果——比如人類能夠直立行走。

他寫道：

「兩種動物由於在水中生活，其全部身軀可能都發生變異，然而在自然分類中卻不會因此把他們放得更近一點。因此，我們可以知道，在若干不重要的構造上，在無用的和殘跡的器官上、即現今已無功能作用或處於胚胎狀態下的器官上，彼此的類似性何以對分類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甚至否定了把人類從所謂「四手目」動物中單獨分離出來，命名為「雙手目」的分類法，而贊同生物學家林奈重新把人類和四手類放在同一個類，這就是我們熟知的「靈長類」（Primates）。

[少華按：在生物分類學的意義上，「類長類」其實並不是一「類」，而是一「目」《現代漢焐扁中的詞條就是「類長目。在這個意義上，人類也不是一「類」——哈哈，儘管這麼說非常彆扭。說慣了。]

他認為：

「如果人類不是他自己的分類者，大概不會想到為了容納自己而設置一個單獨的目。」

「人類無疑可以合理地要求一個亞目的等級；如果我們所注意的主要是他的心理官能，那麼這一等級就太低了。儘管如此，從譜系的觀點來看，這個等級好像又太高了，人類只應形成一個科，可能甚至僅僅是一個亞科」

顯然，達爾文認為人類應當屬於在界、門、綱、目這些等級之下的，「科」中的一個分支。

「科」是一個生物分類學的專有名詞，這個術語造成的陌生感使我們不能夠依據常識判斷它的關係遠近。但是，這個術語在英文中就是用familes——家庭——這個普通的、親切的詞來表示的。也就是說，如果按照達爾文的分類，我們與黑猩猩只是屬不同的「家庭」；而如果按照以前博物學家的分類法把整個有機界分為人類、動物界、植物界，把人類單獨立為一「界」（kingdom）那麼，我們與有著共同祖先的其他動物，就屬於不同的「王國」（kingdom）了。

（靈長目動物譜系圖。圖中的這些親戚——猴、類人猿、人類，作為哺乳動物的一「目」，正是一個「家庭」——family。圖片來自網路。）

我從達爾文關於人類到底應該放在哪一個層級的分類學思考中也理解了生物分類學的一個原理：它要顯示的是動物的「親緣」關係，而不是動物各自進化發展的結果。也就是說，人類不能因為自己後來暴富了，就不再承認自己原來的窮親戚。

我曾在2014年7月推送的微信公號文章《你會怎樣劃分人類呢？》一文中談到了自己在柏拉圖對話集《政治家》篇中看到的一段對話：

在雙方談及管理的分類時，「小蘇格拉底」認為：「一類是對人類的管理，另一類是對獸群的管理」。

這個看起來不錯的分類方法，被「埃利亞客人」所否定。他的看法是：

「我們盡量不要把一個獨立的很小的部分的、不能成為一個種的部分，從本身就屬於一個種的、更大的部分中分離出來」。

哈哈！這位「埃利亞客人」的分類原則似乎太認死理了。人類，難道還不算是一個很大的、可以看作獨立的「種」嗎？把對人類的管理和對獸群的管理簡單區分開來，難道不是很實際也很實用的分類方法嗎？

但是，在古希臘人看待自然、看待世界的這種「認死理」的抽象思維里，我也看到了與後來達爾文依據具體的生物學事實所得出的同樣的結論和同樣的思維，那就是放棄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

達爾文在分類學意義上的論斷和分析，當然不是要否定人類在自然界中的突出地位。他的動機和標準也與此無關。而這些論斷和分析給我最突出的感受是：科學研究不是價值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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