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未來有兩大趨勢難以避免

電影《007：大破量子危機》( Quantum of Solace)中007的上司M

為什麼007的上司是女人？

文|楊渡

（IT專欄作家）

6月下旬英國「脫歐」公投之後， 台北文化圈子常提起的話題是 ：連這個最老牌的民主國家都民粹至此，那年輕的美國和其他國家要如何？

公投作為一種直接民主的實踐，是公認最無疑義的。任何公共議題，若是民間爭議非常大，連議會都無法解決，各方利益衝突無法彌平，那就訴諸全民民主的公投吧。反正公民自己決定，誰也怨不得誰。但是了解公投的人都知道，這是製造政治上「打劫」（圍棋術語）最好的地方。舉一些台灣的例子感覺比較貼近。

1986年，台灣中部鹿港發生一場「反杜邦運動」。杜邦是美國製造二氧化鈦的化工廠，在美國環保做得不錯，但因為當時全世界發生化工廠毒氣外泄死亡事件，因此鹿港民眾反對杜邦去設廠。我與反杜邦領導者李棟樑有交情，遂勸他提出公投主張，並寫出台灣第一張公投訴求的文宣。

然而環境議題的公投是一個陷阱。為什麼？首先，公投範圍如何界定？如果是鹿港人投票，那當然通不過。但如果以彰化、中部地區或全台灣為範圍投票，那就意味著，如果全台灣人都同意杜邦設廠 ，鹿港人不同意，要如何是好？鹿港人可以說：別來鹿港了 ，誰投票贊成的，就去他家設廠好了。基於「不要在我家後院」的心理，當然沒人願意。這公投本身，即暗藏難以收拾的後果。坦白說，它不是為了解決問題，而是要挑起爭端。

另一個例子是核四廠。當時「行政院長」江宜樺提出公投。但如前述，如果全台灣過半數投票同意建核四，但貢寮與周邊地區的大部分人反對，偏偏你要建在貢寮，那如何是好？莫非台灣其他地方的人都可以把貢寮人當犧牲品？公投要不要加入「不能在我家後院」作為前提？

幸好當初核四公投沒辦，否則必將是許多風暴的開始。用圍棋的術語講，這是挑起劫爭，互相打劫，沒完沒了。這一次英國的公投，就示範了一旦挑起劫爭，最後不知如何收拾的局面。接下來，蘇格蘭如果公投「脫英」，北愛爾蘭再公投「脫英」，英國四分五裂，歐洲如何了局？

台北文化人對公投的反省，還有一條是：英國男人很沒面子。主張「脫歐」的一方起初大力宣傳， 「脫歐」後，原先交給歐盟的錢，可以用來做醫療保險，老百姓就免費啦。等到「脫歐」公投一過，承諾立刻取消。帶頭「脫歐」的兩個男人，約翰遜棄選保守黨黨魁與首相；獨立黨魁法拉吉宣布辭職，還說「已經實現政治抱負，不玩了」，變成群龍無首。最後是內政大臣梅伊、能源與氣候變化大臣利索德兩個女性出來選，收拾殘局。台北政壇的笑話是：「這些英國男人真差勁，爽完了就落跑，生下來的孩子，還是得靠女人出來收拾。難怪007的頂頭上司是女性。」

特雷莎·梅伊（Theresa Mary May），1956年10月1日出生於英國伊斯特本，英國保守黨政治家，現任英國內政大臣，並於2016年6月30日宣布競選英國首相

然而要追問的是：制度上該如何設計，才能避免出現這種困境？像理性的瑞士那樣，即使保障國民年收入這種政府送錢的公投，也通不過，因為他們很清楚，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後還是公民自己納稅，自己掏錢。公民的素質，是一個關鍵。

其次，是對全球化的反省。前英國首相布萊爾在《紐約時報》的文章很能說明問題：「政治中間派（the political center）已失去了說服它試圖代表的民眾的能力，失去了聯繫他們的基本手段。相反，我們正看到極左翼和極右翼的融合。右翼攻擊移民，左翼則怒斥銀行家，但對這兩個極端陣營來說，叛亂的精神、向當權者發泄憤怒、執迷於用具有煽動性的簡單方式解決複雜問題，都是一樣的。在這一切表象下，是兩者對全球化共同懷有的敵意。」

前英國首相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

准此以觀，未來有兩大趨勢難以避免。第一，極右派的崛起。歐美先進國的失業與不景氣，被歸因於非法移民、難民等，這明明是替罪羊，但在民粹主義、種族主義風潮下無法避免。歐洲各國的極右政治勢力正在升高 ；第二，左翼運動崛起 ，打著反全球化、反體制、反對貧富不均的旗號，要求社會正義。但他們無法像極右那樣鮮明，因為種族主義的仇恨力量會更有凝聚力，更可怕。

如果這樣的仇恨繼續下去，歐洲會怎樣？世界會怎樣？坦白說 ，很難預測。美國自由派學者已經開始擔心特朗普會變成下一個噩夢。

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1946年6月14日生於美國紐約。2016年7月21日，特朗普正式接受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

台灣也有思想簡化、尋找替罪羊的趨勢。那些仇富、反體制、排外、種族歧視、民粹主義的聲浪愈來愈大。特別是在網路時代，某種極端的聲音容易被放大，而中道理性的聲音反而受到忽略。在這種時候，維持政治上的中間派，非常不易。當年馬英九一直努力維持中道，即使兩岸外交都做得不錯，卻左右都不討好。現在換了執政者，可是各種社會運動紛至沓來，上任才一個多月的「行政院長」聲望已經跌到三成半，真正的苦頭正在開始。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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