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早 小時候讀四書五經還是聖經可蘭經並不重要

【一個現代中國小孩，要不要讀經，須看經書中哪些內容與他（她）的生活有關。一個人學習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首先要了解與自己密切相關的部分，而不是教師希望他了解的部分。世界上固然有許多知識與實用無關，只為了趣味或可能性存在，但那是後一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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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經」，一時又成了熱鬧的話題。當年讀經運動最熱烈時，魯迅曾諷之曰：「一個闊人說要讀經，嗡的一聲一群狹人也說要讀經。」這一次提倡讀經的好在不是闊人，所以自由討論的氣氛甚濃。

主張讀經的人，理由與80年前並無大異，接續傳統、復興文明，反正中國之貧弱，人民之野蠻，皆由於自小不讀經。80年前，船堅炮利的西方還只是危機初露，而今幾乎可以說是病入膏肓，讀經一舉，若仔細解讀，也許是後冷戰狀態下文明衝突的隱形反映。

反對讀經的學者，底氣沒有五四前後高舉民主科學大旗的志士那麼足。他們指出：我們是否應該用一種固定的知識去影響一顆毫無成見的心靈？這樣做會不會對兒童造成知識上、智力上的遮蔽？還有人重彈胡適的舊調：連王國維那樣的大師都不敢說自己有本事讀經，我們有什麼資格談讀經？我們自己都沒有資格，又如何帶著孩子們讀經？

主張者反駁道：就算咱們只讀懂了百分之五六的經，再傳授給下一代百分之一二，也比不讀經要好。說這話的人比較適合去超市當售貨員，而不是來搞教育。所以我主要關注「應否教孩子讀經」的問題。

反對者說，不要刻意教給孩子任何知識，他們自己會去提出問題，發現世界。這種說法與「提倡讀經能推向內聖外王復興偉大文明」一樣，屬於理想主義高調。如果不教給小孩知識，他們就得從原始社會開始再進化一遍，而一旦傳授知識，就必然有所詳略有所遮蔽。不過，一口咬定「經」是下一代必須掌握的知識，我覺得也說不過去。

前幾天在舊書攤上買到1932年北新書局版的《高中外國史》，編者是北京大學歷史系楊人楩教授。楊教授在《序言》里說，編寫這本書，最大的難度在於確定哪些知識應該著重講授，哪些知識簡要提及，而哪些知識可以忽略不談。他最後認定的原則是：「歷史是告訴人做『人』的，是使人知道這個社會是經過怎樣的變化才成今日的社會；……與這變化有關的，就是『阿貓阿狗』也該提及，否則雖屬聖人英雄，不妨一筆抹煞。」他又提醒讀者，這本書叫做《外國史》，而不是《世界史》，因此他寫作時，總有「中國」兩個字在腦筋里，努力要使讀者能將外國史與本國史連貫起來，這才是「歷史」而不是「故事」。

我認為他的意見很好。周作人談及「五四」一代的外語能力很強，曾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們要「用」。一個現代中國小孩，要不要讀經，須看經書中哪些內容與他（她）的生活有關。一個人學習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首先要了解與自己密切相關的部分，而不是教師希望他了解的部分。世界上固然有許多知識與實用無關，只為了趣味或可能性存在，但那是後一步的選擇。

台灣學者陳鼓應自述生平，說他在大學時通讀了中外哲學史，發現只有尼采和莊子可以與他的生命相共鳴。所以一個人小時候讀四書五經還是聖經可蘭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把這些「經」當作不證自明的真理，而是選擇接受與他生命共鳴的部分。強扭的瓜不甜，不能因為有了基因工程，就忘了這句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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