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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志願軍烈士埋骨三八線軍事禁區

抗美援朝志願軍烈士埋骨三八線軍事禁區



圖為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

抗美援朝志願軍烈士埋骨三八線軍事禁區



康致中入朝參戰前拍下的全家福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協定在北緯38°線(俗稱三八線)往南5公里處的板門店簽訂。63年後,一部名為《三八線》的電視劇,重現了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的硝煙歲月,在電視劇的熱播中,今天迎來了又一個朝鮮停戰紀念日。

《三八線》在熒屏熱播兩個多月,65歲的康明一直沒看。他有自己的三八線故事。康明的父親康致中,擔任志願軍第1軍第7師第19團的團長,1953年6月26日犧牲在三八線附近的戰場。康明從小知道父親是烈士,但他至今未能在父親的墳前祭拜。


根據政策,康致中被安葬在朝鮮江原道鐵原郡152墳墓,此地位於三八線以北的軍事禁區內。康明曾三赴朝鮮半島,遠眺父親戰鬥過和葬身於茲的山巒,然而,要想踏上那片土地並不容易。他唯一且特殊的「抵達」方式,是在衛星地圖上,不停縮小和放大像素,找出那個最像152墓地的陰影處,用手摩挲輕點。


母親口中的父親


小時候,康明知道母親藏了一隻盒子,裡面有許多相片。他不止一次瞧見,母親捧著相片獨自落淚。


母親曾帶他去串門,看見鄰居家的小孩跟爸爸有說有鬧,他突然問:「別人都有爸爸,我爸呢?」在場的人都愣住了,母親哭了。康明被嚇得手足無措。那時他第一次知道:爸爸犧牲了。

年稍長,康明逐漸接受了父親是烈士的事實,但他無法到父親的墳前祭拜。


通過盒子里的相片,通過母親的講述,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變得清晰立體起來。


康明的父親康致中和母親高亞梅都是西安人。


康致中曾是西安二中的進步學生。參加過西安事變前夕的學潮,後來赴延安,成為抗日大學學員。抗大畢業後,康致中加入中國共產黨,前往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曾擔任第1軍7師21團的政委。


西安解放後,高亞梅入伍了,在部隊里認識了比她大14歲的康致中,兩人結為夫妻。

1951年,康明出生。同年,第1軍在為入朝作準備,康致中以實習副團長身份兩次入朝,回國後,他在全軍作講話,講解朝鮮戰爭特點。此時康致中由政工幹部轉為軍事幹部,從1951年12月起,擔任第1軍7師19團的團長。1953年1月,康致中隨第1軍入朝,參加了停戰前的夏季戰役。


康明家的相片盒子里,有一張父親出征前一家人的合影。「部隊開拔前,他忙得很,天天作報告。(1952年)12月31日的下午,他突然回來了,說『明明呢,抱起來,抱起來,拍照』。」這是康明從母親那裡聽說的。


康明未足兩歲,母親將他弄醒,抱起。康致中說,把孫副團長的孩子也抱來。一家三口拍了一張,又照了張「一家四口」的。


「我母親當時懷著孕,」康明說:「父親可能覺得,孩子快生了,他不在身邊。所以把孫副團長的孩子當成自家的,拍個全家福。」

拍完照,康致中給妻子留下一句話:「部隊明天就要走了,如果(我)回不來,你帶明明回西安。」


一語成讖。


停戰前的犧牲


1953年6月26日,停戰前最後一個月,康致中犧牲在三八線附近。


國內第一個知此消息的,是康致中在原西北野戰軍時期的戰友孫叔揚。孫當時在中央軍委秘書處。


康明1966年在北京見到孫叔揚。孫講述,他有一天看到一份電報,說第1軍7師19團團部被炸。他向前方發電,問具體損失情況。回電列了一串犧牲者的名字,包括康致中。孫叔揚當時腦子嗡地一下,就癱在椅子上。


康明後來找到父親多位戰友及部下,了解康致中的犧牲經過。部隊那時駐紮在三八線附近的老禿山。19團擔負7師的主攻任務,原定6月28日,向笛音里西北無名高地進攻。但因被俘者叛變,7師陣地布防情況已被敵方掌握。6月26日正午,美空軍出動飛機40餘架次,輪番空襲轟炸數小時。19團團部所在的坑道被炸塌,指揮中樞頓時癱瘓。


坑道是螺旋式的,上下四層,兩個出口,空間很大,可容納數百人。剛被炸時,離坑口近的人沖了出來,但轟炸批次越來越多,整個山很快垮了下來。


坑道里正在召開戰前會議,連級以上幹部基本都在。包括團長康致中、政委孫澤東、參謀長王伯明在內的114人全部被埋。團級幹部中,僅副團長孫錫成一人倖免,所轄各營的連長也多數遇難。


「坑道炸塌後,裡面和外面都在挖。起初時候還能打電話,我父親說,快挖,裡面憋的很。但是挖一鍬,卻陷進兩鍬土,根本挖不進去。外邊挖土的戰士也被炸死不少。之後,通訊就斷了,裡面沒了聲音。當時還在作戰,就沒有再挖下去。」康明說。


這天傍晚,在敵陣地前潛伏了整整一白天,等待攻擊指令的「突擊2連」奉令撤回。得知團營首長犧牲,戰士們堅決要求再戰。28日,戰鬥猝然打響。19團僅用4分鐘就佔領高地。敵軍展開反撲,悉數被擊退。


執行任務的2連被換下時僅剩33人。連長王銀樓,多年後升任7師的師長。他告訴康明:戰士們打急了眼,沒有一個退卻,犧牲的人都喊過「為康團長報仇」、「為孫政委報仇」的口號。


三八線上的墓地


上小學時,康明發現,作為烈士的父親,卻沒有葬在西安烈士陵園。那時就有了疑問:父親葬在哪兒?


在母親收藏的信件里,他找到線索。1953年8月,7師政治部來信:致中同志就地臨時安葬,準備遷回瀋陽。


就地臨時安葬,是戰時慣例。


國內集中安葬志願軍烈士的陵園有三處,分別為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丹東市抗美援朝烈士陵園、湖北赤壁市志願軍烈士墓群,其中,瀋陽和丹東的陵園建於1951年,赤壁是中南軍區預備野戰醫院所在地,接受過1200多名志願軍傷病員。除此外,其餘歸國烈士遺體,散葬於國內各地。


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原規劃安葬特級、一級戰鬥英雄和團以上幹部。康致中本在此列。


而在1956年,7師政治部在另一封寫給高亞梅的信中稱:致中同志仍在朝鮮安葬,地點為江原道鐵原郡朔字一五二號墳墓一號墓。


康明在19團原1營通訊員孫泉友那裡得知,1953年7月27日,朝鮮戰爭結束後,他們開始挖掘炸塌的坑道。一個工兵營,挖了一個多月。


坑道里的時間已經凝固。100多個人像睡著了:政委的臉壓著電話機,已經嵌進肉里;參謀長在土上半跪著,手握工兵鍬,保持挖掘的姿勢;康致中則躺在行軍床上,蓋著被子,帽子戴得整整齊齊,面容莊嚴。


離康致中不遠,牆上有一張作戰地圖,右側斜插著康明兩歲時的照片。由於坑道潮濕,照片發霉,爛了一角。康明翻出一封家信,1953年4月,康致中在信中讓妻子寄孩子的照片。在回信中康致中說,收到照片後,插在地圖上,想念的時候,時常看兩眼。


康明覺得,這是他和父親最近的距離,「冥冥中,我又陪伴了他一個多月。」


根據7師政委戴金川的回憶,起初康致中等人被安葬在老禿山戰場附近,那裡依山傍水,有條小河叫艾川。裝殮康致中的是一隻大炮的炮彈箱。1954年,康致中等人被集中遷葬在152號墳墓,康致中為1號墓。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後,志願軍成立烈士陵園修建委員會。中國政府撥出專款,在朝鮮陸續修建8處志願軍中心烈士陵園,分別位於檜倉、雲山、價川、長津湖、開城、上甘嶺、金城、新安州。


由於作戰地域廣,戰線長,戰場情況複雜,檜倉等8處陵園並沒有收葬全部志願軍烈士。很多烈士分散葬在朝鮮各地,還有的則葬在韓國境內。


未能收葬部分就包括152號墓地。停戰時,那裡是軍事緩衝區,如今成為罕有人至的軍事禁區。而像152號墓地一樣迷失在三八線上的墓地,並不止一處。


「康孫支隊」的後代


康明一直有個念想:去三八線上,找到152號墓地。


康明輾轉獲得一張152號墓地的照片。照片備註,152號墓地又叫「江原道鐵原郡上馬山裡青雲洞老禿山志願軍烈士陵園」。這是父親的戰友們1958年離朝歸國前,到墓地告別時所拍。墓園有柵欄,園中修了一座六角亭,亭內有紀念碑,上刻「永垂不朽」。亭後第一排有五座墓,依次屬於康致中、政委孫澤東等人。


看過照片,康明萌生一種使命感:「我想我父親是1號,那麼我得去找2號3號的孩子,大家一起去把父親們的遺骨接回來。」


1970年代,康明打聽到政委孫澤東的兒子孫群凱在北京化工機械廠,去廠里找他。站門口等了許久,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小伙走到跟前問:「你是『康孫支隊』康的兒子嗎?」


這是康明第一次聽說「康孫支隊」,但他立即明白過來,康孫支隊是19團的代號。他反問:「你是孫政委的孩子?」四目相對,兩人緊緊擁抱。


孫群凱的成長經歷很坎坷。母親將他交給爺爺撫養,爺爺窘迫,他一度流落街頭,靠父親的老戰友偶爾接濟,艱難長大。康明找到他時,他快結婚了,蝸居在胡同里,家裡只放得下一張雙人床和兩張柜子。康明留給他20塊錢,當作賀禮。


在那個年代,20塊錢是康明半個月的工資。康明對孫群凱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像是找到了兄弟。


康明的母親也改嫁過,但他在相對和睦的環境中長大。對父親的思念,從童年貫穿到晚年。


他的曾用名是康毅軍,這是父親以「第1軍」諧音取的名。年輕時,他用的手錶、地圖筒、哨子等,都是父親的遺物。他想成為父親那樣的軍人,在戈壁灘上當過5年坦克兵。退伍回鄉,一直在西安工作,最後在微電機研究所退休。老來別無挂念,「既不想吃得多好,也不想買車買房」,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父親接回來,讓他落葉歸根。


2010年,康明的母親去世,留下遺言:「把骨灰撒了」。他曾想過,把母親骨灰撒在山東榮成的黃河入海口,那裡離父親最近。但又想,也許有一天,他能接回父親,將父母合葬一處。因此,母親的骨灰一直未撒。


根據康明掌握的情況,除了炸死在坑道中的志願軍,152墓地還葬有7師其他烈士。包括8團1營副營長張八和7師後勤部長杜耀亭。張八是著名戰鬥英雄和爆破英雄,中流彈身亡。杜耀亭則是在「7·27」停戰前一天的下午,被敵軍傾瀉的炸彈炸死,最後裝入棺材的是一堆碎肉。


葬在152號墓地的團級幹部有11人。康明和其他9家的孩子保持聯繫,「只有一個人沒找到家屬。實習副團長王德勇,陝西商洛人。」這些後代分布在北京、河北、山西等地,有的是下崗工人,有的則是農民,康明說,他們都想找回自己父親的遺骸,但多數人有心無力。


杜耀亭的妻子呂瑞清,是唯一去過152號墓地的烈士遺屬。


停戰前夕,她接到丈夫來信,說快回國了,而後噩耗傳來。呂瑞清始終不信,嚷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1954年,軍部特批她去朝鮮。刨開杜耀亭的墓,棺中不見屍首,只有一汪渾水,上面飄著輕軟的東西,細看,是一層鵝毛。


呂瑞清突然靜默,而後大哭。她明白了,這是臨行前她親手給丈夫織的鵝毛被。


時移世易,康明已經很難再像呂瑞清一樣踏上三八線。


康明曾向有關部門去信了解情況,回信稱,要去那裡,除非得到朝鮮有關方面的許可。


特殊的「抵達」


康明選擇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尋找152號墓地。


2005年,他接觸到衛星地圖軟體,突發奇想,在電腦上打開地圖搜索起來。無數次放大和縮小像素,無數次失敗後,終於找到一個疑似152號墓地的位置。智能手機普及後,更加便捷,在手機上下載衛星地圖軟體,隨時隨地能查。對旁人來講,在朝鮮的地圖上找出一座墓地令人頭大,但他花五六分鐘就能做到。


2013年6月,康明的尋親故事,在電視上播出。同月,韓國總統朴槿惠訪華,向中方表示將歸還中國人民志願軍軍人遺骸。韓方表示,歸還遺骸能撫平戰爭留下的傷痕,也有利於推動韓中兩國發展友好關係、構築互信。


在近期熱播的《三八線》劇中,第38集的片尾鏡頭鎖定在2014年3月28日,遼寧瀋陽。是日臨近清明,肅穆和悲戚的氣息在城市的薄霧中瀰漫,由韓國向中方移交的首批437具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搭載專機歸國,放入瀋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


遺骸歸來時,康明也在。他和各地趕來的志願軍後代步入陵園,獻菊花、插中華煙、擺上西鳳酒,祭奠437個「回家」的無名烈士。但他心裡清楚,這裡面沒有父親。


康明的努力,讓尋墓有了越來越多的眉目,以前說他執拗,不理解他的老伴,現在也變了態度。老伴如今對康明說:「你跟別人不一樣。」一些志願軍後代通過QQ找到康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找回父輩的遺骸。


2013年7月底,正逢停戰60年,康明和一些志願軍後代赴韓旅行。他們先後去了巨濟島戰俘營、鐵原戰場遺址、颱風瞭望台、坡州「敵軍墓地」。


瞭望台上有一架望遠鏡,可以清晰望見三八線北的山巒。康明急切地在鏡筒里搜索152號墳墓,但徒勞無獲。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拿出事先準備的一面幕帳,把19團全團幹部的照片掛起,宣讀祭文,遙祭152號墓。韓國哨兵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請示上級後,默許了他的行為,但要求在遊客到來前結束。


韓國之行後,康明還去過朝鮮。儘管沒能前往152號墓地,他在江原道元山市馬山裡的一個志願軍墓地祭奠了這裡的烈士,並將碑文發回國內。在志願者幫助下,康明找到馬山裡墓部分烈士的後代。60多年來,這些烈士家屬從不知道親人埋骨何處。


2015年底,康明得知152號墓地更準確的信息。刻著「永垂不朽」的碑還在,但六角亭沒了,墓園裡墳包尚存,但墳前不見石碑。那附近有一所小學,校長說,很久沒見外人來此。


根據新的信息,他在衛星圖上找到一個新地點,更像152號墓。因為衛星俯拍的緣故,那些墳包看上去像是一個個圓坑,石碑隱約可見,附近有樹,有村舍,有農田。


康明期待有一天能到那裡。


「那個位置,我到了就能馬上找到。往下挖,我父親一定在下面。」康明激動地說。他的手指在手機地圖上點撥起來,這是現在他唯一的「抵達」方式。


那片陰影處,康明無數次想過站在那裡,告訴父親,要接他「回家」。離此最近的一次是韓國之行。鐵絲網前,他掏出一條軟中華香煙,用盡所有的力氣,扔向北方。他相信,父親和他的戰友們就在不遠處。 (李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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