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姆斯特丹最老的酒保暢談人生

周一的下午是個大晴天，我跟全阿姆斯特丹從業時間最長的酒保約了在四點鐘見面。他在 Hoppe 酒吧工作，這地方給我的感覺就像荷蘭的老電影場景：屋裡大理石圓桌和巨大的木質吧台，沒有任何綠色植物和背景音樂，地上的灰可能是那個滿地吐嚼煙的年代遺留下來的。

Hoppe 酒吧建於1670年，三百年來這裡一直是喝酒聊天打發時間的好地方。這裡的牆記載了無數的歷史，如果它能說活，這些故事肯定都能讓我沉醉。

幸好有77歲的伯恩哈德·范·登·哈克（Bernhard van den Haak）在，他在這個酒吧工作了28年，而且一點沒有要退休的意思。

在伯恩哈德身上你能找到這個酒吧的一大特質：與典型荷蘭人不同，他充滿熱情。如果你買上一包煙，他會把煙打開了放在小碟子上給你端過來。

即使這個酒吧頻繁出現在各種旅遊手冊上，這裡依舊是常客的地盤。

伯恩哈德的領帶和精心熨燙的襯衫，搭配著他的白色捲髮看起來非常搭。他跟我握手問我想不想喝點什麼，然後我坐了下來，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做採訪的 —— 因為他太懂怎麼撩妹了，這裡一下成了我的新歡。

VICE：伯老你好啊！你當初是怎麼決定在 Hoppe 酒吧工作的啊？

伯恩哈德·范·登·哈克：在這之前我在 Zwart 酒吧邊上租了一個小吃店。後來我不喜歡干那行了，就開始想我這輩子還能幹點什麼。我閑了三個月，然後就找到了這兒，問問他們能不能給我份工作。本來我沒抱多大希望，因為我都48歲了，所以我也去應聘了其他工作。但就在那時，老闆突然給了我一次試工的機會。1985年12月4號是我上班的第一天，7號那天是休息日也是我的生日，後來我留下來了。

你為什麼選擇在餐飲業工作？

以前我經營小吃店的時候，我總跟我老婆說再過幾年我一定要去 Hoppe 工作，後來美夢終於成真了。我喜歡工作的時候跟不同的人交流，我跟這家酒吧也有很深的感情。干服務業這行對我來說就是娛樂，它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

這裡跟30年前比有什麼變化嗎？

這間酒吧一點也沒變，老闆換過一次，服務員來了又走，但是我們做的事情還和過去一樣，穿整潔的褲子，打扮利落，提供優質服務。

我從1963年就在 Spui （阿姆斯特丹城中央一個廣場）這裡工作，改變最多的就是這個街區。以前這地方中午幾乎全滿，但自一家報社搬走後一切都變了。那裡的員工經常來這裡吃午飯或者喝個小酒什麼的，然後坐到下午五點，打電話跟公司說今天不回辦公室了 —— 現在你要是這麼干肯定不成，在過去這簡直再正常不過了。報社搬走之後，員工也就去了別的酒吧。

那現在都是些什麼人來這兒啊？

老的小的都有。周五周六這裡全是學生，但是氣氛還是老樣子。上周，有個老來這的小夥子跟我說，他的愛爾蘭侄女到荷蘭只來 Hoppe，在這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 單身姑娘來這特別棒，你就隨便找個地方一坐，小夥子都願意來跟你搭訕。

你好像特別喜歡你的工作。

有人覺得這個工作特別苦，但是有趣的苦差也不賴啊。還有人覺得我應該退休，但除非經理不要我了，否則我堅決不走。

去年開始，我每兩周才工作一次。我知道許多學生也在找活干，他們比我更需要錢。我工作是為了找樂，但是學生是為了付學費和房租。

你來這喝過酒吃過飯嗎？

嗯，我只來這喝啤酒。我有時候也跟孩子一塊出去吃飯，發現其他地方的服務太氣人了。

在別的地方，有些人上啤酒的時候抓著杯子沿，那感覺就跟讓我直接舔別人的手一樣，我讓他們趕緊把杯子拿走 —— 我真的是看不慣那些不懂禮儀的服務員。以前客人入座的時候我們都幫他們拿大衣，現在早就沒人這麼幹了。

有名人來過這麼？

我得報上名來么？肯定有啊。我自己就是個名人，你不知道么？

真的假的？

真的，我給喜力代言。我上過好多海報，手裡拿著杯墊。樓上就有一張，我帶你去看。

挺棒啊！那除了你還有別的明星嗎？

赫爾曼·布魯德（Herman Brood，荷蘭音樂人兼畫家）經常早上來這點一杯 pi?a colada。你要不也來一杯？

哎喲，您真太會說話了！

哈哈，這就叫怎麼逗人開心。這招對你還真管用（他說的沒錯）。你給一姑娘逗樂的時候，坐在吧台上的那些爺們兒都想著再來一杯。我去給別人點菜的時候，我只要看那對夫妻一眼，就知道他們想喝什麼。

那你猜猜我想喝什麼。

我猜你可能想來杯啤酒吧，不對？不對的話，那你可能想來點烈的，威士忌？知道么，你要是喝威士忌的話，在裡面滴一兩滴水，威士忌的口感就會更豐富，也用不著加冰了，下回你試試。

你愛喝什麼酒？

（他端起一杯啤酒）必須是啤酒啊。我以前喝過一陣白蘭地，也就那麼回事吧。有時候我吃飯的時候配一杯紅酒。白葡萄酒就算了。還有一段時間我像喝啤酒似的喝紅酒，但是對健康不好。

在這個歲數，您還會偶爾喝多麼？

在餐飲業工作時間長了我就有了這種心理：見酒就喝。但是有意思的是我再也沒醉過。我老伴有時候說：「我看出來你喝了不少，但你沒喝高。」

你在這工作最難忘的經歷是什麼？

我還在小吃店工作的時候，有個小夥子在畢業那天來我這吃了個漢堡，但是沒付錢。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那天晚上他去了許多酒吧幹了同樣的事。

四年前，有個男人帶了個孩子來了 Hoppe。我看看了他說：「我記得你！」 我永遠忘不了那張臉。「你幾十年前離開阿姆斯特丹的那天沒付我漢堡錢。」 然後他跟她兒子說：「兒子你可千萬別學你爸爸，知道了嗎？」 我覺得這事兒特別逗，那人把三十年前的漢堡錢給付了。

你遇見過特別討人厭的顧客嗎？

這是常有的事。有喝大了的、沒禮貌的，還有兜里沒錢的。有一次，有個男的已經喝得不行了還想再來一杯，我告訴他我不會再給他拿酒的。這傢伙就炸毛了，想拿石頭砸窗戶。我也不怕他，我跟他說：「來啊，有種你砸，反正這玻璃也該換了。」 你可以跟我來勁，小心我記你一輩子。

還有就是，學生們經常把大衣丟在凳子上，他們完全可以把衣服掛在衣帽架上嘛。然後因為這事他們老跟我吵架，我吵不過他們。我也用不著證明我是對的，因為再過幾年他們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了，這就行了。

你覺得這份工作對你來說一直都是有趣的嗎？

我會幹到我干不動了為止。明擺著我現在做不了全職工了，我的記憶力也不如以前，但是這份工作已經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周一的時候，我會在廚房幫忙到中午，然後我開始招呼客人，做酒保，我只要站在桌子前，就感覺自己充滿活力。

對於那些現在的餐飲業里的工作狂，你有沒有什麼建議給他們？

我不想摻和別人的事，也不想對別人的做法指手畫腳。不過在這工作我學到的幾件事：衣著、衛生、還有端盤子的基本技巧 —— 這些是我最看重的東西。

當然了，還有服務的時候要保持友好，不能擺臭臉。我經常試著用眼睛微笑，僅此而已。有時候我的眼神看起來很專註，別人問我為什麼看著這麼嚴肅，我回答說：「我在想我的老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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