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最後的吟遊詩人:神秘主義、靈性和救贖
如今,詩人在英國不再那麼受重視了,人們更願意把入土為安的詩歌名家當作所謂文化產業的一抹亮色;而即將與我會面的這位詩人,雖有一小群堅定的擁躉,倒也基本處於低調無聲的狀態 —— 但他依然是個人物,不會出現在電台人物訪談中的那種。
艾登·鄧恩(Aidan Dun)是一個極富爭議,不太受主流歡迎的人 —— 他十分另類地推崇作家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提出的 「長青哲學」 ,還擁護神秘主義中的凱爾特教會和拉斯特法里派。這樣的人物,並非把持著藝術界門檻的自由派、無宗教人士喜歡的那一型。
我們在倫敦城北的一個咖啡廳見面,今年以來的第一縷暖陽灑在本頓維爾街(Pentonville Road)的路面上。那天是星期五,晚高峰剛剛開始,天使地鐵站(Angel subway station)附近人潮洶湧。艾登不緊不慢地大步走了進來,十分矚目。他很高,眼神犀利,英俊的面容輪廓分明,與周圍人群格格不入。現在的他應該已經夠格領取一張 「自由通行證」 (60歲以上的倫敦居民可以憑此證免費乘搭倫敦公共交通),不過具體年齡還是難以猜測。
就在我們會面的前一晚,在一個反對於倫敦主教門(Bishopsgate)地區興建複式豪華摩天樓的活動上,他還傾力站台。這個項目價值11億美元,佔地11英畝,橫跨肖迪奇高街、貝斯納爾格林街和布里克巷。項目計劃建造集高端住宅、寫字樓和零售商區於一體的綜合樓群。其中最高的一棟樓堪比倫敦地標 「小黃瓜」 (Gherkin),這會讓建筑北面的住宅區再也見不到陽光。
這個建築項目計劃中,只有10%的房屋價格是普通人負擔得起的(在本文發表後,該項目的一個發言人聯繫到了 VICE ,稱這個比例已經提升到了15.8%)。
在鄧恩眼裡,這整件事體現了如今倫敦精英階層傲慢和虛無主義的作風: 「他們的冷漠已經不加掩飾了。如果項目通過,那麼用聖經的話來說,這違反了戒律。什麼是魔鬼?這就是魔鬼。」
鄧恩以 「國王十字車站之聲」 的稱號而聞名。他相信,倫敦這一片坐落著三個火車站的區域有一種 「神秘的地理因緣」 。這個想法與他的經歷關係密切:1970年代,鄧恩居住在這附近時,一度精神崩潰,而後復原。
此地的聖潘克拉斯老教堂(St Pancras Old Church)可能是英國第一個基督教堂,而它所在區域是一處存在於基督教時期以前的凱爾特神殿的舊址。此外,有許多能見到異象的詩人曾在這裡居留,遊盪,書寫,比如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托馬斯·查特頓(Thomas Chatterton)、雪萊(Percy Shelley)和亞瑟·蘭波(Arthur Rimbaud)。
這些元素共同將國王十字車站變成了一個神聖的地方,用鄧恩的話來說, 「為人類意識保留了實驗空間」 。
90年代中期,鄧恩的作品遭遇了一些批評的聲音。當時他發表了在此前20年間寫就的長詩《莊嚴河谷》(Vale Royal),描繪了車站地區不為人熟知的一面。因為在20世紀後期,該地區已經與後工業革命時代的蕭條、販毒和賣淫划上等號。1995年,這首詩在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的一個大型活動中公演,作家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特地從紐約前來觀看,並將鄧恩譽為 「垮掉的一代」 的繼承者。彼得·阿克羅伊德(Peter Ackroyd)稱他為 「歷史的占卜棒」 。
這首詩出版以後,開始在世界範圍內受到歡迎。他的作品反映了他在拉美的特立尼達島度過的童年,以及青年時期在歐洲、中東、印度和北非留下的足跡。
最近,他出版了新作《失聖地》(Unholyland)的第二、三輯。這部作品用詩歌體小說講述了一個有關巴以衝突的故事。此外,他還與身為鋼琴家的妻子露西(Lucie)合作,推出一張專輯。不過,國王十字車站仍然是他的指明星。他說: 「如果我遠離了它,我註定會埋沒於世俗成功。但正如現在這樣,我活在充滿榮光的失敗中。」
他談論起這個地方時,有種救世主般的強烈情緒,當中混雜著學者式的洞見。在青年時代,他致力於成為一個古典吉他演奏家,但一次嚴重受傷破壞了他的肌腱,吉他生涯在20出頭就終止了。 「在倫敦,首先我必須發瘋,」 他說, 「我的自我必須被摔在通向國王十字的地上、門口和通道上。
這期間他生活在孤獨中。1972年冬天,一系列巧合把他帶到了聖潘克拉斯火車站(St. Pancras station,就在國王十字車站邊)旁查靈頓街(Charrington Street)上的一處據點。那個地方如今有著喬治亞式的豪華露台,一個兩室公寓價值75萬英鎊。然而在當時,該地卻是數百個崇尚逆反文化的邊緣人、異象者和毀容者聚集並視作家園的據點。
鄧恩說,某天晚上,他站在據點的屋頂,見到了蘭波(Rimbaud)的異象。1872年,這個如彗星般閃耀的天才少年詩人從法國來到倫敦,與他的忘年情人保爾·魏爾倫(Paul Verlaine)相會。他們住在皇家學院街(Royal College Street)的一棟房子里,離鄧恩所站的地方數尺之遙。當時,鄧恩手裡拿著蘭波的詩集《海角》(Promontoire)。
「我把眼睛從書上移開,蘭波的詩句出現在天際中。我看向空中的詩句,那後面就是國王十字車站。蘭波站在我身邊,對我說: 『艾登,去那該死的國王十字車站裡吧,你會看到地上的天堂,你會看到我們的希望所在。』 」
於是,鄧恩去了。
詩名中的 「河谷」 指的是弗利特河(river Fleet)的河谷。這條河發源自倫敦北部的丘陵,流經國王十字車站地下,經過聖潘克拉斯老教堂,匯入泰晤士河。這條河曾經是城市生活的標誌(人們在河道附近挖了許多井,相信河水有療愈效果),到了18世紀,這條河變得惡臭不堪,攜帶著病菌。最後,它被用地下渠道封閉起來,在地面20公尺之下流淌。
弗利特河的水流是全詩的中心意象,象徵著現代都市紛繁物質表象下精神的空虛。為聖潘克拉斯老教堂取名的聖徒是一個少年殉道者,在他14歲時,因為信仰基督教,被羅馬大帝康斯坦丁斬首。這個殉道者是詩歌主人公 「太陽之子」 的靈感來源。
鄧恩告訴筆者,這個人物原型也象徵著那些 「精神被埋藏在倫敦」 的詩人們。這些故事周中還縈繞著亞瑟王傳說和聖杯傳奇,還有基督教時代以前存在於櫻草山(Primrose Hill)上的德魯伊教,以及在18世紀的肖迪奇地區操縱政權的共濟會人。
對精神啟示和內心平靜的追尋貫穿了全詩。伴隨著太陽之子的勝利,國王十字車站成為了 「地理血管,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靜心之處,一個得見合一之象的地方。」
對不少人來說,《莊嚴河谷》讀起來像是新世紀的又一種胡言亂語:神秘術士企圖為歷史中的混亂附加虛假的意義。對於很多人來說,這首詩和鄧恩本人一樣,完全是發了瘋 —— 對鄧恩避而不談的正統藝術流派可能就是這麼想的。但他的作品有種咒語般的魔力。他那優雅的詩句不可褻瀆,因為這來之不易。是他讓倫敦深廣無垠的人類歷史變得可以感受。
「當我閉眼走上櫻草山,我如墮夢中,」 他說, 「和德魯伊教徒,和太陽之子,和潘克拉斯,和查特頓在一起。」
過去十年間,國王十字車站改變了許多。在《莊嚴河谷》的結尾,他預言這裡將會是倫敦城精神變革的所在。因此,21世紀初,當開發商來此重新規劃鐵路,大興土木進行改造的時候,他也毫不保留地表達了他的意見 —— 用他的話說: 「騷擾他們,打擊他們,糾纏他們,教育他們。」
這個地區近來的一些開發商受到他的歡迎 —— 他認為聖馬丁藝術學校和藝術街區的設立與他對國王十字車站的見解還算相符。不過,他並不歡迎新入駐的谷歌和生物醫療實驗室弗蘭西斯·克里克協會(Francis Crick Institute),他認為這些是集團主義傾軋的表現。
開發商把他的一句詩刻在了站內廣場的石塊上: 「國王十字車站,遍布天使和歷史,你的路面下有天地,你的天幕後有城市。讓我得見!」
這行詩穿過一排酸橙樹,靠近噴泉 ——《莊嚴河谷》中令人思索已久的活水終於流入了這個城市中央的僵滯之地。「當我看著噴泉和在其中起舞的孩子時,我為自己的文字感到自豪,但我對自己的使命產生的成功感更加警覺。」他說。這讓他在這個天才之地有了繼續下去的信念 —— 稍稍脫離現代都市生活一成不變、令人瘋狂的種種存在。
「我提倡的是在城市中心的安靜心靈,」 他說, 「而那就意味著要為國王十字車站發聲。」
語畢,他離開了。倫敦最後的吟遊詩人。在這個劣幣泛濫的城市尋找真正的財寶 —— 這是個不討好的活,但總該有人做。
路邊社的道聽圖說:車上不服老、鏡前太高冷、長發同路人、洗碗經驗交流會
被自己同種族的人歧視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VICE 賴床簡報:「年度最佳幻覺」 變形的柱體 鏡內鏡外兩重天
和阿姆斯特丹最老的酒保暢談人生
越南藝術團體為共產主義拍了個廣告
TAG:vice中國 |
※追憶 吟遊詩人萊昂納德·科恩
※萊昂納德·科恩去世,「這世上最後的吟遊詩人」走了
※快意吟遊的巴黎人生|看全球
※不思議迷宮雅典娜/吟遊詩人/海怪船長雕像彩蛋怎麼觸發?
※宅男也有嘻哈:這位為遊戲而歌的吟遊詩人已經有了130萬粉絲
※Seth Williams,一個真正的吟遊詩人
※Studio Roslyn l 吟遊於時代的詩人FD.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