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該對林平之的悲劇負責？

（圖）1996香港無線版《笑傲江湖》林平之，由何寶生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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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為了替父母報仇，自宮修鍊辟邪劍譜，最終雖然手刃仇人，自己也落得個殺妻眼瞎，被令狐沖挑斷手足經脈，永囚西湖地牢的悲慘結局。相信大多數的讀者都不喜歡他，該書第一章《滅門》也通常被當做全書的一個引子，無足輕重。

的確，這一章沒有令狐沖、任盈盈這樣的主角，沒有少林武當這樣的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就連華山嵩山這樣的二流門派也沒有出現過。除了長篇累牘明著暗著吹捧最後成為全書笑柄的青城派如何了得，就是一個武功平平的鏢局老闆大談生意經，實在無聊！然而，就是在這麼一個無聊透頂的篇章里，一位父親硬生生撥轉了兒子的人生軌道，釀造了全書的最大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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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的父親叫林震南，福威鏢局的總鏢頭，洛陽金刀王家的女婿，武功平平，富甲一方。作為總鏢頭的林震南，有一個心愿，就是希望鏢局的生意一代勝過一代；作為父親的林震南，也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兒子能接自己的班，將白頭山，哦，該打，是福威鏢局的產業發揚光大。在林震南心理，這兩個心愿其實就是一個心愿，並無矛盾。

為了實現第一個願望，林震南費盡心思把鏢局的業務從祖上的福建、廣東、江蘇、浙江推向山東、河北、兩湖、江西和廣西，同時還低聲下氣年年給青城派送禮，以期能進軍四川市場。在生意這方面，林震南是成功的。用他不無得意的話說，他已經初步實現了「強爺勝祖」的既定目標，如果這次能夠成功拿下四川，那麼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遠景目標將提前實現。

為了實現第二個願望，林震南也是煞費苦心。在被青城四秀滅門之前，他甚至已經關照兒子要多介入鏢局的生意。他對兒子說：「鏢局的事兒，我向來不大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你年紀漸漸大了，爹爹挑著的這副重擔子，終究要移到你的肩上，你也要多理會寫局子里的事才是」。為此，他不厭其煩的向兒子傳授了自己多年當老總總結出的三條生意秘訣。完全可以這樣說，如果不是遭遇了突變，福威鏢局日後壟斷全國，那時候再返回頭的來看這天父子倆的談話，簡直就是一個江湖的「隆中對」。

（圖）初登場的林平之長身玉立，氣宇軒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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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一場以日後江湖聞名的青城四秀為主力的強盜入侵，徹底斷送了林震南的雄圖霸業。原本雄心勃勃的林總鏢頭夫妻最終也身死古廟，結局凄涼。特別是林震南寄以厚望的兒子林平之，也隨著家族的覆滅而踏上了畸變的人生旅程。林平之最後的悲慘結局，當然有他個人的因素，但小刀看來，林震南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他最大的錯誤在於，他自認為把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兒子，卻沒有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是不是兒子所能消受的。他以為是機會的，在兒子那裡，卻變成了危險和深淵。

首先，林震南給兒子的定位是自己事業的接班人。他認為，讓兒子繼承這「好福氣，好威風」的家業，是給兒子鋪設了一條燦爛的人生道路。但是，事實上，他對下一代接班人的培養上，卻從來沒有針對性的教育訓練。林平之顯然是在錦衣玉食堆兒里長大的。從他第一次出場就能看出來：

「突然間後院馬蹄聲響，只見鏢局西側門中衝出五騎馬來，沿著馬道衝到大門之前。當先一匹馬全身雪白，馬腳腳蹬都是爛銀打就，鞍上一個錦衣公少年，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左肩上停著一頭獵鷹，腰懸寶劍，背負長弓，潑喇喇縱馬疾馳」

（圖）林平之溫文爾雅，丰神如玉

書中交代，林平之所乘之馬，系洛外公洛陽金刀王家在他十七歲生日時重金選送的大宛名駒。在這裡，一個架鷹斗狗，跑馬田獵的紈絝少年形象活脫脫呈現。在書里，林平之也一再被人戲稱為「兔兒爺」、「小花旦」。這樣的嬌生慣養，全無閱歷的公子哥，做需要艱苦開拓的的接班人，顯然是不合適的。

其次，鏢局是刀頭添血的營生。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子決生死。雖然林震南一再對兒子強調，走鏢最重要的並不是武功，而是「交情」，是「人頭熟，手面寬」，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武功「自是勝不過你（林平之）的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爺爺」。武力是鏢行的「硬體」，林震南武功不及祖上，家業卻遠邁前人，在擅長叢林法則的江湖中，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萬千之幸了，但是，他卻希望兒子繼續自己的這樣靠運氣吃飯的職業生涯。可以預見，即使林平之能順利接班，未來的路也是萬分險惡。事實證明，還沒等到父子交班，青城派就用林震南最不看重的「武力」徹底摧毀了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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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後來的林平之卻成了悲劇人物

對於自己在硬體上的缺陷，林震南其實始終心知肚明。林家本來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家傳絕學《辟邪劍譜》，林震南不是不知道，而且，還一定看過。但是，他太愛自己的兒子了，他深知修習劍譜需要付出自宮這樣的慘重代價。而且，世俗人倫生活快樂對他的吸引力，也遠遠勝過通過自殘身體稱霸武林所能帶來的快感，這一點，從他自己沒有修習辟邪劍法就能得出結論。也正因如此，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辟邪劍法的奧秘傳授給兒子。他安於鏢行生意的虛假繁榮，對隨時可能爆發的危機毫無洞察力，並希望兒子複製他平庸的武功，重走他憑藉「人情」建基立業的老路。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他並沒有給林平之安排家庭武術教師，以彌補自身的不足。這樣的安排，充滿了不確定性，也充滿了危險。

我相信，很多人能夠理解林震南不肯將辟邪劍譜傳給兒子的苦心，這是天下父母的天性。作為太祖，這樣選接班人顯然是不合適的；但是作為父親，我們都會做出跟林震南一樣的選擇。到此，林震南，雖然有錯，但他是仍然是一個好父親。林平之如果能夠遭遇家變後隱姓埋名，就此脫身江湖，過上耕讀的太平日子，誰能說林震南不是為了兒子的未來下了一盤很大的棋呢！

（圖）為了修鍊辟邪劍譜而自宮後，變得妖冶艷麗

然而，老鏢頭最大的一步錯子終於還是要落下。話說老夫妻倆被青城派囚禁於一座古廟內，就在人生即將結束的時刻，得令狐沖相救，老夫妻倆托令狐沖向兒子代傳遺言。父親的遺言是：「請你告訴我那孩子，福州向陽巷老宅中的物事，是我林家祖傳之物，須得好好保管，但他曾祖父留有遺訓，凡我子孫，千萬不得翻看，否則有無窮後患」；母親的遺言是：「令狐少俠，盼你叫我孩兒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

如果說之前林震南夫婦對兒子未來的職場規劃還充滿「人生智慧」的話，最後這兩句遺言，算是將兒子徹底推向了人生的深淵，萬劫不復。不忘血海深仇，預示著林平之接下來的全部人生將沉浸在仇恨的困擾下，不得超生；林家祖宅藏有辟邪劍譜的秘密，又為急於報仇卻武功平平的的林平之指明了一條「終（不）南(歸)捷（之）徑（路）」。林平之人生，徹底被改變！接下來，他苦心孤詣的盜袈裟，自宮、復仇、盲目、叛師、殺妻、斷筋、囚禁，都在這一刻奠定無疑！

（圖）為了復仇，落得失明下場

從富二代到仇二代，林震南至死沒有能為兒子找到一個正確的定位。他垂死仍然沒有參透自己悲劇命運的根源。因為看不清自己的來路，所以他更看不清兒子的未來。他所有為下一代的籌劃，就像一個個不合適的頭箍，逼兒子走上了與父親設想南轅北轍的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給了兒子足夠的素質，來匹配自己為他安排的角色！

學堂特邀作家丨 聽小刀說書

四川大學歷史學碩士。曾在浙江電視台供職多年。嗜好歷史，在全國各類刊物發表歷史作品數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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