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猴年馬月的一次「紐約脫美」
題圖:《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作者約翰·特朗布爾(John Trumbull)。畫面主體為負責起草《獨立宣言》的「五人委員會」成員,從左起分別是約翰·亞當斯、羅傑·謝爾曼、羅伯特·利文斯頓、托馬斯·傑斐遜、本傑明·富蘭克林。(歷史上並沒有全體出席的簽字儀式,只是文件在不同的人之間傳遞而已。)
這是選·美的第372篇文章
謹以此文紀念美利堅合眾國獨立240周年。
1788年6月,紐約,哈德遜河。
雖然離家越來越近,但羅伯特·R·利文斯頓心情並不輕鬆。當時的紐約再度走到了「脫美」的關口,但和12年前那次不同,這次極有可能會成功。
羅伯特·R·利文斯頓
1776年的利文斯頓年僅30歲,卻已經是大陸會議的「老革命」。當時他穿梭於大陸會議的軍事、外交、財政等各個委員會,給人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利文斯頓出身法官世家,15歲就入學國王學院,寫得一手華麗而又雄辯的好文章,在1776年6月被委任加入負責起草《獨立宣言》的「五人委員會」,是當時最年輕的委員。相較年邁的富蘭克林和正當壯年的亞當斯、謝爾曼,利文斯頓無疑和僅僅比他年長三歲的主筆傑斐遜走的更近,給《宣言》的初稿提了不少意見。
然而他卻無緣在這份對人類歷史起到巨大影響的文件簽下自己的名字。紐約州新成立的州議會完全沒有預料到局勢會迅速惡化到要鬧革命的程度,因此根本沒有授權出席大陸會議的紐約州代表簽署類似文件的權力。而紐約作為當時北方保皇派勢力最大的州,效忠於英王的殖民地政府還在繼續運作,當時紐約政壇和社會的撕裂程度可見一斑,更遑論就「獨立」一事達成共識。為了敦促紐約加入革命的行列,利文斯頓不得不在大陸會議就《獨立宣言》表決前匆匆離開費城,而後又因為幫助華盛頓協防哈德遜河而延誤時日,終究還是錯過了一個月後的簽署程序,抱憾終身。讓他欣慰的是的是紐約終於還是加入了「造反」的一方,陸續通過了他起草的《紐約州憲法》,加入了新成立的邦聯,並在《巴黎條約》中作為「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的一員贏得了獨立。
但紐約之後的發展進程卻出乎利文斯頓的意料。作為獨立戰爭的主戰場之一和唯一被英軍長期佔領的地區,紐約民眾的革命熱情更加高漲,自由平等的理念更受推崇,參政議政的氣氛也更為濃厚。而獨立後大量過去的「貧下中農」和鄉村律師也紛紛參與政事,這其中也包括出身農家的紐約州第一任州長(史上任職最久)、美國第四任副總統(唯一跨兩位總統任期)——喬治·柯林頓。這些新政客大多出身人口稀少的紐約上州,而當時紐約各級選舉都是按郡、而非按人口比例進行,所以他們更容易當選和連任,在州議會佔了絕對多數。作為當時權力最大的州長,喬治·柯林頓和他的政治盟友們並不希望出現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更反對紐約州加入其中。
而他們這麼做的底氣也和紐約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有關。雖然飽受戰火摧殘,但紐約港仍舊是當時北美十三州數一數二的大港口,是周圍四五個州進行海外貿易的最近出口。美國因為之前是英國殖民地,被英國當作是木材、皮草的原料產地,各項產業發展極不均衡,因此各州也更依賴海外貿易。紐約州藉助這一地理優勢向入境的外州貨物課以重稅,為自己的經濟輸血,迅速恢復了往日繁榮,紐約市在1787年新憲法起草的時候就再度成為十三州人口最多的城市。
18世紀的紐約港
正因為這個原因,紐約州在邦聯時期表現的非常自私。當時邦聯國會旨在通過一項新稅法來解決國庫空虛無力償還戰爭債券和退伍軍人餉銀的問題,按照《邦聯條款》需要13個州中的9個州答應,結果幾次卡在紐約州這裡。而紐約州當時還和邦聯國會討價還價,要求在稅法徵收上獲得優待,結果又遭到其他州的拒絕,最後法案難產,邦聯政府瀕臨破產絕境。而因為邦聯政府沒有徵稅權,一應開支全靠各州自願,紐約州雖然財雄勢大,但卻經常拖欠,屢屢遭到其他州的詬病。
除了地方保護主義等問題,喬治·柯林頓當時還鼓動底層民眾對保皇黨的地產巧取豪奪,借革命的機會大行土改,並以此維護低稅率得到民眾擁護。而依舊是英國臣民的保皇黨人則背靠英國政府的支持在紐約各級法院和搶佔田產的「革命黨人」打官司,把簡單的民事案件上升為外交問題,而替紐約州背黑鍋的,則是根本指揮不動他們的邦聯國會。為此,英國政府拒絕履行雙方在1783年簽訂的條約,繼續在五大湖區的碉堡派兵駐守,成為新生共和國的心腹大患。
而紐約當時還和新罕布希爾就佛蒙特的土地產權問題劍拔弩張。佛蒙特原本是新罕布希爾殖民地總督贈與而成立的,但紐約在獨立前就認為這個土地贈與有爭議,並在佛蒙特獨立之後一直不承認佛蒙特的主權地位。紐約還以土地所有權爭議為由,要求在紐約州議會同意之前,佛蒙特不得加入邦聯政府和後來新成立的合眾國,差點鬧得佛蒙特重回英國懷抱。為這事紐約州還和新英格蘭諸州陳兵邊境,兄弟鬩牆的悲劇一觸即發。
以上的「紐約州情」只有新憲法方能解決。只有新憲法構建的聯邦政府才能打破地方保護主義,接掌各口岸的海關關稅,勒令各州政府遵守地契合同,設立新的聯邦法院還外國友人以公正,以及解決各州河道航運和邊界劃分的爭端。但正因為紐約州,特別是紐約上州的「新貴」們,在新憲法中損失最多,他們也成為最堅定的反聯邦黨人。
《聯邦黨人文集》
但和我們所設想的不同,《聯邦黨人文集》並沒有挽救新憲法在紐約的聲勢。在1788年4月29日到5月3日舉行的新憲法批準會議的代表選舉中,只有19位聯邦黨人贏得選舉,但卻有46名反聯邦黨人將在6月17日和他們齊聚哈德遜河畔的小鎮波基普西。這次選舉因為關乎紐約、北美乃至世界格局的前途,紐約上下投票熱情極高,作為聯邦黨人重鎮的紐約市一地的選票數是平日議會選舉的1.7倍。雖然聯邦黨人代表都拿下了全紐約州最高得票數(2651至2733票),但受制於當時的選舉制度,上州的反聯邦黨人如柯林頓僅需134票就可輕易勝出。
在會議開始的時候已經有8個州先後批准了新憲法,只需要再有一個州批准新憲法就會生效。而因為羅德島州和北卡羅來納州都決定在新政府成立之後再討論是否批准憲法,所以當時聯邦政府成立與否全繫於紐約和弗吉尼亞這兩個不論是人口還是經濟都舉足輕重的大州是否決定加入。為了贏得紐約,邦聯政府已經決定繼續將首都設於紐約市,而紐約市也已經放言如果紐約州拒絕加入聯邦則紐約市將脫州自立。這兩場關乎國運的辯論吸引了全美的目光,如果說弗吉尼亞的英雄是弱不禁風的麥迪遜,那麼紐約的勇士就是最後沉寂在歷史長河中的利文斯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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