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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究竟 抱有怎樣的執念會逼人成魔


究竟 懷揣怎樣的信仰才能捨命不悔

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1


193778日的早晨,和以往的任何一個早晨一樣,我不情願地早起穿衣,收拾書包準備去上學。


阿爹說:「你今天不要去了。」

得到阿爹的批准我有點偷樂,這意味著我又能去找隔壁的阿福玩了;但我同時又十分不解,阿爹向來看重我的學業,平時我因路上貪玩上學遲了會兒尚會被狠狠揍一頓,生個小病他也從不准我請假,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不過能有一天不上學總是好的,我坐在凳子上踢踏著雙腳盤算著早飯後去睡個回籠覺。


說實話我不是個愛偷懶的孩子,但昨晚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真的吵得我睡不安寧。


「阿福那傢伙,大晚上的發神經了!放什麼鞭炮,害得我都沒睡好。」


我一邊打著呵欠抱怨,一邊啃了口饅頭,卻看見正忙著修門板的阿爹微微一滯。

我這才發現我家的門板壞了,原本就不怎麼平整的木板表面有深深淺淺的劃痕,有的地方甚至有了洞,外面的光從洞中投射進屋,我都能看見空氣中浮揚的灰塵。


「阿生。」


阿爹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卻又和平常很不一樣,「阿生,你去收拾一下吧,咱們不能在這裡呆了。」


阿爹對我們的居所一向自得。這是他在北平城裡打拚的見證,也是我努力學習、將來成為人上人的本錢。


人上人什麼的我倒沒什麼想法,但我總是羨慕我們先生:他什麼字都認識、什麼文章都懂,看上去永遠是一副慢條斯理又運籌帷幄的樣子。

如果讀書一定是為了成為某種人的話,我想成為先生那樣的人。


但現在我要離開這裡了,這意味著我不能再去學堂上課、不能找先生問問題,也意味著阿爹扔下家底打消了讓我成為人上人的念頭 ——而他連原因都沒跟我說。


太反常了,這太反常了。


2

事實上不需要阿爹解釋什麼。當我踏出大門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昨天晚上阿福沒有發神經放鞭炮,阿爹不讓我去上學也不是因為他不希望我日後能出人頭地,只是現下的狀況已經無暇他顧了。


阿福家的房子已經人去樓空,門板吱呀呀地吊在門上,和我家一樣,整個房子表面有著深淺不一的劃痕 —— 或者說是彈痕。


—— 昨天晚上沒有人放鞭炮,我聽到的是劈啪作響的、猶如鞭炮聲一般不曾停止的槍彈聲。


發生了什麼?


我不敢開口問,但我猜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雖然常被爹媽笑罵是狗屁不通的小屁孩,可生在這世道的每一個人大概都是自打出生起就帶著驚弓之鳥、四面楚歌的天賦。


所以我馬上能想到:阿福可能出事了而我們在逃難,而且我知道不管逃難到哪裡生活也不會變得更好。


我個兒小,當然趕不上爹媽的步子,於是整個一路上幾乎是被爹媽拖拽著前行的。


鞋子打腳,磨得我腳後跟鮮血淋漓,我也曾試圖換雙厚點的襪子墊腳,可惜血已經幹了,傷口處的新肉和襪子幾乎長在了一起,每一扯就是熱辣辣的疼。


即使是這樣我們也沒敢停下歇腳,和被子彈打中相比,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


3


正如我所料,即使我們逃到了保定,日子也沒有變得更好。


娘,我好餓。」


逃難的這些天原本浩浩湯湯的逃難大軍已經被迫打散,現下和我們同行的難民也只剩下那麼一小撮人。


裡面有個看上去三四歲的男娃此刻正在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媽,第一天見他時還圓嘟嘟的粉白小臉兒現在不僅髒兮兮的還面色蠟黃。


即使隔著人群,我也依舊看見了他媽眼角泛起的淚花。


那男娃便局促地抓緊他媽的手說,「娘你別生氣我給你唱歌好不。」


我就說,這個世道,每個人打娘胎里生就自帶驚弓之鳥的天賦,彷彿連飢餓疲倦也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過。


我特想跑過去


擦乾淨那男娃髒兮兮的小臉,


告訴他


「你只是餓了而已,


錯不在你、讓你媽哭的也不是你。」


4


「我想了很久,咱還是回北平吧。」


我正蹲在彈坑旁舀水喝,背後的阿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只是個孩子,舉家遷徙的大事自然是插不上嘴的,況且我也沒心思反對:就像我知道從北平逃出來日子不會變得更好一樣,現在回去日子也不會更糟。


「因為這世道已經糟透了。」


我看著在彈坑裡髒水映出的我髒兮兮的臉暗想,如果不是因為大人們表現出的恐懼、如果不是懼怕他們口中所描述的死亡,我其實真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


看看現在的我,一身破爛、為了活命還要跪著才能喝到這髒兮兮的水。


我忽然想起了先生,青灰色的舊布袍永遠垂順挺括,站著講課時脊背永遠筆直,講到興起時會不自覺抓抓耳邊的碎發,總是夾支筆的手骨節分明、連指甲都被修剪的乾淨整齊。


「嗯。」


我胡亂抹了下嘴巴,隨後站起身,努力拍乾淨了褲腿上的土。


回去吧,至少還能再見先生一面。


5


7月7日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答案在沿途返鄉的一路上不言自明。


阿爹說:「你不要看。」


可雙手能捂住雙眼,那遍地發黑的殷紅卻還是能透過指縫映入眼眶。


現實如水,再頑強的遮擋也藏不住它從四面八方的小角落滲入骨髓。


我沿途不住地戰慄、時不時乾嘔,等真回到了北平城,反倒抖不起也吐不出了。


我說過,即使回來生活也不會變得更糟。我現在收回這句話,末日之後真的還有末日。


在外流亡或許會餓死,但回來簡直是生不如死。


住在我家後面的老太是看著我和阿福一起長大的,阿福出事了以後她自然是心疼難過的,聽娘說那老太年輕時也是個潑辣的角色,所以此時面對攻進城的日軍她也沒給什麼好臉色。


「我怕什麼,我一個老婆子活到這歲數也夠本了,我怕他們做什麼!」


她不怕死—— 或許真的是活到那個歲數也煩了,所以在日軍闖進她家搜查29軍士兵的時候她頗為大膽地一邊搜腸刮肚地罵著那群鬼子、一邊用乾瘦的雙手抵著門板不讓他們進門。


然後娘就用手捂住了我的雙眼,透過指縫,我看到那一隊人用刺刀把老太捅成了血骰子,而老太仍舊死死地摳著門板,木刺把她的指甲蓋戳的鮮血淋漓。


那雙如枯木般滴著血的手,就如同堆砌在城門口的萬千屍骨一樣,放聲吶喊著:


「你們別想進來。」


6


今天我還是忍不住跑去找先生了。


去的路上正看見一隊日本人從小酒館出來,一邊高聲說著他們的鳥語,一邊剔著牙,還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響。


和這種心滿意足相反的是小酒館裡的低聲嗚咽,我沒敢停腳,不用細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前兩天有個日本兵碰到個有脾氣的姑娘,生生被咬掉了半個耳朵,可這之後他們也沒收斂,大概是認定遇到不聽話的打死就好了。


盧溝橋頭的碑亭前的血還沒涼透,永定河也成了屠宰場。


那些挎著新槍的日本兵就那麼趾高氣昂地站在橋上,時不時心血來潮朝過往的行人開槍。


我是生平第一次覺得,降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生下來就只是為了給人當活靶的。


人命


——尤其是我們中國人的命


—— 在他們眼裡,根本一文不值。


到學堂門口時,先生正被一群日本人圍著,推搡之間架在他鼻樑上的眼鏡掉在了地上,被一個日本兵狠狠踩變了形。


我躲在牆角背過身,那壓抑又隱忍的呻吟在我的餘生里像夢魘一樣擾的我不得安寧。


等到那群鬼子離開,我才敢湊上前。先生死撐著坐起身靠在牆邊,被刺刀捅的血窟窿正汩汩流血。


「阿生,太危險了。」


沒了眼鏡的先生此刻微微眯著眼沖我搖搖頭,平日里永遠乾淨挺括的布袍此刻沾滿血和泥污,「快走吧,這裡太危險了。」


見我梗著脖子跪坐在他身邊不說話,他便虛著聲問我:


「阿生,我記得你說你以後想當醫生?」


「那是阿福。」我忍著哭腔搖搖頭,卻沒告訴他我想當個像他一樣的教書先生。


「我現在只想當個良民。」


先生一時沒了話,直到我驚慌地以為他咽氣了的時候他又開口,「我們都是良民,卻不該是他日本人的良民。」


「阿生,你要記住,火能燒毀這樹的枝葉,卻不能絕了它的根。」


「信仰之所以神聖,是因為它不可撼動。」


「在這片土地上,人心不死,信仰就不滅,國就不會亡。」


我離開的時候,


先生的屍體還尚有餘溫。


他靠坐在牆邊,


脊背至死都是筆直的。


7


盧溝橋事變的起因究竟是什麼,在日後的年歲里,這一晚被戰爭雙方反覆描摹,事實的真相卻在戰敗方的口中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其實也不過是他們的遮羞布罷了。


這麼些年,我也多少有所聽聞。


有日軍回憶當年穿越城門時的場面,說「中國軍隊富有敵意。」——這也算是他們進攻的理由之一。


難道要我們的軍人躬身為你們打開城門、讓我們老百姓夾道歡迎你們來燒殺搶掠嗎?


你們是想要亡了我們的國、滅了我們的家的惡鬼,卻想要我們載歌載舞地慶祝你們是「促進東亞共榮」的英雄?


作為一個平民百姓,


我不在乎起因,只在乎結果:


我不在乎


你們日本人的士兵


到底是不是腦子不正常真的迷了路,


只在乎


我沒了家、斷了學業、


連做一個乾乾淨淨不卑不亢的人


都成了奢求。


七月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是熱、假期和冰凍西瓜,可那年的七月對我卻是冷、槍聲和遍地屍骨。


現今我已是半條腿邁向棺材的枯木,那些不堪回想的過往被我們這代人咬著牙消化、磨成粉化在骨髓里,但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對那個時候的我說:


「忍一忍,會過去,


生活可以變得更好,末日之後有天明。」

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圖為佔領盧溝橋的日軍在「盧溝曉月」碑下喝酒狂歡,他們以為幾個月就會屈服的人民八年後載歌載舞,迎來了一個8·15


我始終相信


一個不忘歷史的民族,也能不畏將來。


拾文化百科


盧溝橋事變關鍵人物


志村菊次郎

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第八中隊二等兵,原日本駐華軍隊士兵。


日方以其在演習中的走失成為為導火線發動七七事變。事後日方也承認志村是因為剛入伍,缺乏經驗而走丟,但這個導致戰爭的「小人物」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1944年,志村在緬甸死於孫立人部中國遠征軍之手。


田代皖一郎

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中國通,陸軍中將。


1913年11月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第25期,陸大同期同學有岡村寧次、多田駿和南京大屠殺的罪魁中島今朝吾。


後歷任參謀本部中國課員、華盛頓會議代表隨員、步兵第30聯隊長、參謀本部中國課長、步兵第27旅團長、駐中國公使館附武官等職。


1937年7月7日夜,駐丰台日軍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入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國守軍的嚴辭拒絕。


8日凌晨,田代下達進攻命令,日軍猛攻盧溝橋及宛平縣城。


於當月16日突發心臟病暴亡。


一木清直

自那夜起,我的畢生理想是當個良民



1916年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28期。


就任中國駐屯軍第1聯隊第3大隊少佐大隊長,宛平攻擊的直接指揮官。


於1942年在瓜達爾卡納爾與美軍的戰鬥中戰敗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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