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不為人知的真面目：長於博弈與權謀的良臣
說起魏徵，大家會想到他的直言敢諫，會回憶起《諫太宗十思書》，會追憶他與李世民千古的君臣佳話，一個正面典型，一個忠臣。
歷史的美妙之處在於，她永遠比你認為的更複雜更曲折。深入史書的字裡行間，探尋為人熟知的歷史人物不為人知的一面，結果往往令人心驚。
一棋認為，魏徵絕非忠臣，而是一位腹藏機變權謀，善於平衡政治關係的機智良臣，而唐太宗和魏徵的君臣佳話，不過是利益交換的結果。試問為何，且看下文。
唐太宗貞觀年間名臣魏徵
一、魏徵的不忠：四易其主
魏徵是忠臣嗎？顯然不是。據《舊唐書·魏徵傳》記載，在他輔佐唐太宗李世民之前，曾服侍過四位主公，並且四易其主，直到玄武門之變後，才歸順李世民。
1.一次易主：李密到李淵
魏徵第一次換主人是從隋末著名的瓦崗軍陣營歸降大業初成的唐高祖李淵。隋大業十三年（617年），魏徵在武陽郡丞元寶藏帳下為官。元寶藏起兵響應瓦崗軍李密，魏徵自然歸為李密部屬。李淵稱帝後，武德二年（619年），李密被中原軍閥王世充擊敗，魏徵隨李密歸降李唐。
2.二次易主：李淵到竇建德
魏徵第二次換主人是歸降河北軍閥竇建德。武德二年九月，竇建德率軍攻打相州，守將李神通抵擋不住，被竇建德擊敗，與同在軍中的魏徵被俘。竇建德欣賞魏徵才能，任命他為起居舍人。
3.三次易主：竇建德到李建成
魏徵第三次換主人是再次歸降李唐，輔佐太子李建成。武德四年（621年），竇建德因支援王世充，為唐軍擊敗被俘，魏徵再次入唐。太子李建成用魏徵為太子洗馬，禮遇甚厚。
4.四次易主：李建成到李世民
魏徵第四次換主人是玄武門之變後歸順唐太宗李世民。武德九年（626年），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事變，將李建成、李元吉等誅殺。李世民為安撫河北人心，於是赦免魏徵，任命為詹事主簿。
由此可見，魏徵並不符合傳統意義上對忠臣的定義，在「從一不二為忠」的封建禮教影響下，換過三次主人的呂布都被罵成「三姓家奴」，四易其主的魏徵如何能稱為忠呢？此外，忠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是東漢末年徐庶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更換主公實出於不得已，但你可以心念舊主而不為新主出力，但魏徵也沒有這麼做，相反，他在四位主人的手下都積極出謀獻策，甚至不惜痛下殺手。
電視劇《貞觀之治》中的太子李建成
二、魏徵的權謀：不做忠臣做良臣
據《新唐書》記載，貞觀元年（627），魏徵擢升尚書左丞，向太宗提出做良臣而不做忠臣的要求，並說：「使自己身獲美名，使君主成為明君，子孫相繼，福祿無疆，是為良臣；使自己身受殺戮，使君主淪為暴君，家國並喪，空有其名，是為忠臣。」
這番對答表明了魏徵侍上的基本觀點：良臣強於忠臣。良臣竭力奉上，忠臣自修美名；良臣提建議以經世致用為準則，忠臣提建議以禮義道德為標準；良臣能使己榮君明，忠臣只是徒有虛名；良臣通曉權變為社稷之福，忠臣固守一隅為國家之害。
而魏徵也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做良臣的堅定立場。根據《舊唐書·魏徵傳》，他在陣營不同的四位主公手下都積極建言獻策，以求所在集團的利益最大化，甚至不惜使陰謀，用險招。
在李密手下，魏徵獻奇計十條，可惜李密「雖奇之而不能用」；初次歸降李唐時，魏徵「自請安輯山東」，一封書信成功勸降李世勣，立下大功；在竇建德賬下聽用時，極力勸阻竇建德與李世民正面對決，可惜竇建德不聽其言，以致慘敗被俘；在輔佐太子李建成時，曾建議太子先殺下手為強，設宴招待李世民，下毒殺之以絕後患，所謂「每勸建成早為之所」，也可惜李建成猶豫不決反為李世民所殺。玄武門之變後，李世民曾質問魏徵為何離間自己骨肉兄弟，魏徵慨然答道：「皇太子若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由此觀之，魏徵不愧為腹藏機變權謀的好幕僚。
魏徵數次建議李建成殺掉親弟弟李世民之時，並未考慮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忠信仁義，也不在乎後世對自己行為的評價，他只知道要解決李建成眼下的生死危機，只知道獻出自己最寶貴的智謀，只知道要對自己當前的主人盡心竭力。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魏徵並非淡泊名利，而是一個出世之心很重的人，大丈夫當立當世功，美名為後世傳的人生理想在他腦中根深蒂固。據《舊唐書·魏徵傳》記載，魏徵早年時「好讀書，多所通涉，見天下漸亂，尤屬意縱橫之說」，其中「縱橫之說」指的是戰國時期蘇秦張儀的一套學說，而這套學說的特點就是功利傾向極重，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厚黑學味道。而魏徵對「縱橫之說」是「尤屬意」，即特別上心特別中意，這難道不是史書作者對我們的暗示么？
但是，魏徵很鬱悶，自己的智謀往往不被採用，有時還被同僚嘲笑。「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得遇明主啊！」魏徵一定不止一次發出這樣的感慨。玄武門之變後，魏徵的第四個主人李建成又駕鶴西去，而這時的天下早已被李唐統一，魏徵的出世希望只能寄托在李世民，這個自己往日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仇敵身上。
那麼問題來了：李世民會不計前嫌接納魏徵嗎？
魏徵手跡
三、魏徵的平衡：與太宗高手過招
歷史早已給出答案，李世民不但不計前嫌沒有報復魏徵，還委以重任，甚至成就了一段千古傳誦的君臣佳話。
但是很可惜，歷史不是童話故事，親密無間背後總隱藏著不堪的真相。在一棋看來，魏徵與唐太宗的君臣佳話是兩位權謀高手達成的政治平衡與利益交易。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雙方都對對方存有核心利益訴求。
一方面，是魏徵對唐太宗的核心利益訴求，即出世情結下的自我實現。上文提及，魏徵不做忠臣而做良臣，良臣情結根源於出世情結，通俗的說就是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功績生前有，英明萬代傳，這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共同人格心理特徵，所謂「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魏徵十分迫切於在隋末亂世中建立功業，求得人生價值的實現。
從這個角度分析，魏徵少年中意縱橫學說，早年四易其主，積極建言獻策，不做忠臣做良臣等，都受其出世情結下自我實現訴求的驅使。與唐太宗合作也不例外，因為不與太宗合作就意味著背棄唐朝，就算可免殺身之禍，也只能歸隱泉林不問世事，而這與魏徵的自我實現訴求截然相反。所以，魏徵一定會再易其主，選擇與唐太宗合作。
另一方面，是唐太宗對魏徵的核心利益訴求，即聖君情結和拉攏山東士族集團。常人眼中的李世民，是被歷史過度美化的聖明君主，然而不經意間仍舊能看到他的殘忍、陰毒、好大喜功、喜好奢華。
從一開始，唐太宗繼承帝位就是缺乏合法性的，他不但通過政變殺害骨肉兄弟，還逼迫父皇退位，而這一切在李世民心中都留下了沉重的陰影，為擺脫內心譴責和後世質疑，李世民一直有個聖君情結，即通過自己努力成為聖明君主，以此洗刷自己不光彩的上位歷史，而魏徵正是李世民塑造自己聖君形象的絕佳配角，因為魏徵直言敢諫，而太宗正好以此顯示自己的虛懷若谷和從善如流。
此外，太宗對魏徵還有更實際的利益訴求。隋唐是門閥士族集團力量足以左右現實政治的時期，統治者就代表著新興的關隴貴族集團利益，而樹大根深的山東士族集團雖在隋末戰爭中受到沉重打擊，但實力仍然雄厚。魏徵則是山東士族集團的代表，也是最能協調關隴貴族集團和山東士族集團利益的核心人物。
這從魏徵歸順李世民後完成的首件任務可見一斑，李世民派魏徵「使安輯河北，許以便宜從事」，就是去河北地區安撫人心，宣揚李世民意圖天下和解的誠意，使當地士族集團不再反對李世民而轉向合作。所以，唐太宗一定不會報復魏徵，而會與魏徵合作。
魏徵死後，唐太宗為自己痛失一鏡而哭泣
唐太宗和魏徵經過政治考量和利益平衡之後，一拍即合，先上演了一出君臣和解的佳話，兩人真可謂是高手過招，不著痕迹。那麼在君臣之後的相處中，為什麼魏徵會以直言敢諫的諍臣角色而非其他角色來侍奉太宗呢？一棋認為，這絕非魏徵道德品質高尚，也絕非魏徵本來就是忠直狷介之士，而是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請大家設身處地考慮一下魏徵歸順唐太宗之後所處的內外環境。從外部環境講，魏徵作為敵對陣營的投降者，要承受來自李世民原本陣營的集體防範和懷疑，這其中當然也有唐太宗發自內心的猜疑，畢竟魏徵當年曾經要置自己於死地，魏徵當時的處境著實艱難，言行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別說建功立業，性命都難以保全。而從內心訴求講，魏徵的出世情結只會隨著時間流逝和形勢變化而愈發迫切。
怎樣既能取得唐太宗及其既有集團的信任，又能實現自己的出世情結呢？機智如魏徵，他反覆琢磨，激烈思考，毅然決然選擇了做一個直言敢諫的諍臣。一棋不禁為他的選擇叫好，因為只有敢說話，說實話，敢進言，進良言，才能理順自己的處境。首先，魏徵說的都是大實話，都是對唐太宗有利的話，以唐太宗的胸襟自然會對魏徵敬重有加；其次，魏徵直言敢諫，一心為君，不會捲入到任何利益集團的鬥爭中去，也就避免了唐太宗既有集團成員的猜忌和敵意；再次，魏徵正是以直言敢諫而名垂青史，傳為美談，從而達成自己出世情結下自我實現的人生訴求。由此觀之，魏徵真不愧為極善於權變，長於搞政治平衡的機智良臣。
況且，唐太宗和魏徵也並非一向和睦，其間不乏波詭雲譎的政治博弈。魏徵歸順李世民後，竭力維護山東士族集團利益，為了擴大該集團在朝廷的實力，魏徵把侯君集、杜正倫、諸遂良等推存給李世民。而李世民在很多實質性問題上並不聽從魏徵諫言，如皇位繼承、高昌設縣等。
後來君臣關係發生微妙變化，魏徵發覺李世民開始猜疑自己，就把諫諍的奏章都偷偷抄錄下來，交給史官褚遂良錄之國史，自己名揚千載，卻宣揚君主錯誤，李世民為之非常不快，晚年曾多次向褚遂良要求翻看起居注並意欲修改史書。此外，李世民還頻頻打壓山東士族集團，如修《氏族志》、殺侯君集、逐杜正倫，而且在魏徵死後不久，即收回將衡山公主嫁給魏徵兒子叔玉為妻的允諾，以表不滿，魏徵家族自此開始衰敗。
讀史至此，不禁脊背發涼。唐太宗和魏徵的君臣佳話，不過是兩個政治家利益博弈和交換的副產品。畢竟，自古以來，君臣之間，總有一道說不清道不明更跨不過去的巨大鴻溝。
「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一篇《諫太宗十思書》，只能諫給李世民這樣有心有意的君王聽了。
魏徵《諫太宗十思書》書法作品
這盤棋啟發我們：
1.魏徵並非忠臣，而是腹藏機變權謀，會搞政治平衡的良臣。
2.唐太宗和魏徵的君臣佳話，不過是利益交換的結果，沒有明君，難有諍臣，而無有諍臣，也難成就明君。
3.君臣，真是一對難以言說而又說之不盡，不堪入目而又妙不可言的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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