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李輝架上珍藏

（原標題：且看李輝架上珍藏）

書店裡常受歡迎的一類隨筆，就是一些回憶文人生前遊歷交往文章的結集，從那些看似零散的回憶筆墨里，往往能不經意間拼合起一個對過往歷史事件的輪廓，甚至無意中補上了不可或缺的一個史料拼圖，令後世研究者們驚愕，驚喜，或者迷惑不已。而其中透露的著述人的愛好，性情，趣味等，更在這些短小隨性的文章中，自然而然地生髮開來，令小文章有了獨特的韻味與生機，《人民日報》高級記者、作家李輝的《藏與跋》就是這樣一本。

《藏與跋》開本不大，收錄了李輝近年來寫的一批記錄當代文壇藝壇名家給他簽名本贈書的故事。巴金、冰心、艾青、于光遠、鄧雲鄉、楊絳、吳祖光、焦菊隱、馮至、沈從文、王世襄、趙丹、汪曾祺、丁聰、黃永玉、黃苗子、吳冠中……這個簽名本贈予者的名單之豪華，令人驚嘆。難怪有讀者說，羨慕李輝擁有這樣一個星光燦爛的高規格「朋友圈」，其中的任何一位名家，若能得其一二簽名本，即可令書架生輝，而李輝卻佳品滿屋，信手拈來，令人唯有暗暗生羨。這也正是李輝的這本書的獨到之處。經過三十多年來對這些大家名家的閱讀、拜訪，以及深入的研究，李輝有太多的故事積存在記憶里，有很多已經通過他的著作《胡風集團冤案始末》《沈從文與丁玲》《滄桑看雲》《巴金傳》《傳奇黃永玉》等作了表述，而這本新書，則是他整理分享那些故事的又一個出口。

不需講太多，點到即止。《藏與跋》是輕小體量的分享，是與讀者在茶座里的談心，不是嚴肅的學術研討。然而，正是這份看似隨意輕鬆的敘述中，亦可觸摸到李輝親歷的那份歷史脈絡，清透樸素的文字，透露出作者多年來的深切思考與關懷。

詩人艾青曾送李輝兩本著作，亦有書法相贈。馬悅然上世紀五十年代與艾青結識，是艾青的老朋友，但1981年艾青批評「朦朧詩」之後，馬悅然致信艾青，坦率批評，從此兩人關係冷淡。1992年李輝陪瑞典漢學家馬悅然到艾青家做客。再見艾青，這位八十二歲的老人身患重病，對遠方老友的到來只是無語對視，埋頭吃飯。幾年後李輝到瑞典訪問，探望馬悅然，談到艾青，馬悅然一聲嘆息：「我非常遺憾。」

李輝研究巴金，也常去訪冰心老人，在他的各種題跋收藏中，曾有一個神來之筆，就是把1987年10月北京「巴金文學創作生涯六十年展覽」請柬請冰心和巴金分別題跋，遂成珠聯璧合的珍貴藏品，時隔二十多年，李輝依然能感受到這份請柬所攜帶出的「記憶的溫暖」，「思想與文學的厚重」。

李輝的收藏，不光是基於史料的收集與整理，更是離不了對贈書者以及他們彼此之間情感的回味。李輝寫沈從文一輩子對郁達夫當年的知遇之恩和雪中送炭心懷感恩，而黃苗子夫人郁風正是郁達夫的侄女。黃苗子後來把沈從文的一幅書法《青青河畔草》轉贈給李輝，這幅書法上有沈從文談論自己書法的一段題跋，因而顯得十分特殊，而黃苗子又為此段書法特地補寫了一題跋，簡述沈從文的書法藝術。李輝曾分別寫過沈從文和黃苗子的傳記，而今又收藏有這份兩位大家的合璧之作，如此機緣，足令人嚮往。

李輝以記者的敏銳，記錄了許多身處現場者的第一時間的所見所思所感，而他的文學素養，以及他善察人心的特點，又令他在這些短短的篇幅中，留下了一些令人感懷的場景。

在《夭折的〈中國美術論著叢刊〉》一文中，李輝回憶了黃苗子先生自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開始編選《中國美術論著叢刊》的經過。2007年，九十四歲的黃苗子在李輝買到的其中一本上題跋：「……叢刊原擬出版六七百種，惜僅出七種後，工作停止，思之惘然。」第二年，李輝陪黃苗子到拍攝專題片，來到他捐贈了近千種明清刻本的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李輝寫道：「（黃苗子）坐在桌前，低下頭，慢慢撫摩自己收藏過的那些插圖精美的刻本，撫摩他在上面用硃筆書寫的題跋。他也在撫摩一個時代文人的心痛。緩緩抬起頭，面對攝像機，久久無語。」這是令人震撼的一幕，是回憶與情感在噴涌而言語無法表達的時刻。李輝沒有錯過這些場景，他用樸素的文字，刻錄了一代文人的命運之痛。在那裡，讀者與彷彿與他們隔著時空，聯結到彼此生命的深處。

「喜歡藏書已有多年，請書的作者為之題跋，也有多年。藏書不多，不專。不過，作者親筆題跋，或長或短，多了歷史細節，多了情感因素和筆墨韻味。於是，翻閱這些書，總能觸摸到記憶的溫馨。」李輝如是說。

《藏與跋》，李輝/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

責編：海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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