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自信精彩120年，好好活著是硬道理

秦朔／文

他是科學家，他的團隊在《自然》、《科學》、《細胞》、《新英格蘭醫學》上已經發表了230多篇論文，在《自然》和《科學》的發表指數排名全國第三；他是生命科學家，創建了全球最大的基因組學研發機構，繪製了第一個中國人基因組圖譜；他是產學研相結合的創新者，2013年收購了美國生產基因測序儀的上市公司，2015年推出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超級測序儀和桌面化測序系統；他是登山家，56歲登頂珠穆朗瑪峰……他是華大基因的創始人汪建。

從小米良種到克隆「豬堅強」

去年底我發起成立「中國商業文明研究中心」，汪建從深圳趕到上海助陣。我問他，華大的理念是「基因科技造福人類」，但對基因修改這樣的干預，到底應該怎麼看？

他回答：「凡是涉及到生命倫理，都在爭論，但人的進化也一直在進行。好幾年前我就說可以用『電飯鍋』取代子宮，現在不是已經看到人造子宮了嗎？人工授精、試管嬰兒都出來了，默多克的精子就是提前冷凍好的。這些新鮮事物就像鴉片戰爭時開來的堅船利炮，你可能不願意接受，但它一直在發生。比如，地中海貧血症患者，你是一輩子給他輸血，是用別人的骨髓給他做移植，還是進行干預？如果做基因修改，什麼時候改？假如胚胎時期改，就會涉及人的基本性狀的問題。如果通過基因測序知道了你可能有什麼病，那麼買保險會不會被歧視性對待？這是不是公平？如果只單純治病，大家還可以理解，如果想通過基因干預造出一批劉翔、姚明，就涉及到所謂優生問題，而優生概念在西方是非常令人反感的。」

我在華大看到了一些基因科技的成果，比如拿起來比一般木材輕得多的木頭；比如通過基因挖掘和多樣性聚合培育出的小米良種，耐旱瘠、水利用效率高，很適合中國國情，在新疆大田已經能做到畝產600公斤以上。

汪建向我透露說：「幾年前劉永好找我，說汶川地震時的那個『豬堅強』長得太大了，長到1000多斤了，這個豬要絕種了怎麼辦？我說沒關係，給你克隆幾個。這樣我們給他克隆了6個『豬堅強』。現在這些豬已經能夠繁衍後代了，『豬堅強』可以永存了。」

基因檢測對人意味著什麼

生命的本質在基因。基因就是生命的基本元素，一種最數字化的生命秩序。如果說一般醫學是從某個器官的具體疾病入手去解決問題，基因科學強調的是，疾病的病原藏在基因里，如果能了解基因，就能明白哪些方面的疾病可能是「定時炸彈」，從而加以預防，並且平衡好人和外部環境的關係。在某種意義上，基因測序是健康管理之始。但在如此多的生命倫理和法律制約下，基因測序的具體用途究竟是什麼呢？

汪建舉例說，中國65歲以上的老人中，聾啞、聽力性障礙比例超過15%，這些人幾乎都是小時候就帶有各種各樣的敏感基因，有5%-6%的人帶有聽覺毛細胞很容易受傷害的基因。這些人出生後，如果用了某些抗菌素，或者被70分貝以上的強噪音干擾，或者頭部有震蕩，極容易導致聽覺損傷。但他們小時候、特別是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受到這樣的傷害，家長並不知道，不當回事，久而久之就變成聾子了，然後先聾後啞。而如果一生下就發現你有這個基因，那就不要吃那些抗生素，不要到高雜訊的環境里，先學會說話。將來就算聽力下降，也可以藉助助聽器來聽，至少不會成為啞巴。

汪建說，有些父母親的視力是正常的，但孩子是盲人。如果孩子出生之前進行基因檢測，有致聾基因的，不一定流產。但如果是嚴重的智力障礙，或者是盲人，那麼家長有權知道，有權做出選擇。「基因檢測，再配合高解析度的超聲檢測，中國新出生兒缺陷近期應該可以降低50%以上。將來聾啞學校應該消失。」

中國一些地方有嚴重的棄嬰問題，絕大多數棄嬰都有出生缺陷。通過孕期的無創檢測，就能更早地發現和防治這些疾病和缺陷。華大基因的系統能做到，如果孩子有問題，有60%的可能性一次就找到基因缺陷，而過去一點辦法都沒有。目前世界公認的8000種罕見病、遺傳性疾病，華大能檢測到4000多種。

中國有8000萬殘疾人，很多殘疾其實都可以在嬰幼兒時期，通過基因技術進行排查防治。汪建說：「經常看見紅十字會為了給白血病病人配骨髓、做移植非常困難，如果有一個基因資料庫在那兒，一秒鐘就配完了。不像現在要配好幾個月。華大現在幾百塊錢、明年可能幾十塊錢就能做這樣一份檢測。」

精彩活到120歲

我最近一次見到汪建，是深圳衛視「共贏海上絲路」邀請我做講述嘉賓，去採訪。我看到攝製組拍了華大技術怎樣應用在緬甸的水稻種植和泰國的孕婦無創產前檢測上。在曼谷，華大把技術許可給當地的醫療機構，通過採集孕婦外周血，從血漿中提取胎兒游離DNA，用高通量測序技術加上生物信息分析，發現胎兒發生染色體非整倍體或大片段缺失/重複的風險率。目前，一台檢測染色體異常的基因測序儀，一個月22個工作日可以檢測2000到4000人，汪建說一個縣一台就夠了。

我和汪建談到，大家對轉基因還是比較怕。汪建說，對基因「修改」一下，這方面問題不大。去年年底美國政府已經批准了基因編輯不再受轉基因的約束。他說，通過基因修改，比如把小豬改成花豬、發光豬都可以，華大去年推出的寵物豬，一下子訂出去上千頭。

汪建60歲的時候，華大所在的深圳鹽田區領導祝福他，再活60年。汪建用有機玻璃做了一個長方體，他在裡面微笑，上面刻著：汪建（1954-2074）。他真心覺得，擁有120歲的精彩人生——生的優，病的少，活的長，去的安，不是什麼難事。

「人類有一個重大的誤區，就是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領導時，弄了一個退休計劃。自古以來哪個農民不是活到老乾到老，干力所能及的事？哪有一刀切的？一退休就失落，身體就不行了。生命一定不能說『養老』，那一定是等吃等睡等死，一養就成社會負擔了。我們要做的是，讓每一個人老有所為、老而精彩，讓他們和年輕人一樣健康，一塊兒上球場，一塊兒高山速降，甚至一塊兒登珠峰。前一段我見了一位91歲的老人，就是巴菲特的那個合作夥伴芒格，在4萬人的運動場裡面，6個小時沒動，回答了50個問題，然後坐下來跟中國代表團談了半個小時。晚上吃飯的時候，又跟我們談了兩個小時。91歲了依然在運作將近1000億美金規模的投資公司，還在工作。而我這個年齡，小時候同班同學四十多個人，已經有十幾個人離開人世間了，是非常悲慘的事情。」

「怎麼辦？我希望用基因科技，把我們的出生缺陷拉到全世界最低，讓中國的心腦血管和癌症發病率最少。華大給員工最大的福利是什麼？一是通過產前檢查，極大地降低出生缺陷的比例；二是定期檢測、監測，最早發現腫瘤的跡象，早期介入。我們對腫瘤的對策是，情報準確、防禦有利、治療精準、準備充足；三是防止『三高』、心腦血管疾病。這三方面做好了，中國的醫療費用能下降70%。」

「應該把每個人的免疫細胞都存起來，將來生病的時候把免疫細胞分離出來。今天的細胞肯定比明天好，早一天存下來早一天好。今天的治療都是物理化學的，而免疫學治療肯定是代表未來。我做了我的基因分析，我有出生缺陷，心腦血管還有一個猝死基因在，還有一個老年痴呆基因，我十幾年的糖脂、甘油三酯、膽固醇都是監控的，用各種方法給它調節平衡。比如用腸道微生物拿出來培養做腸道調節劑，能量平衡、營養均衡、身心舒暢、實時檢測，飲食不過量，少油，多運動，騎單車，爬樓梯，多做引體向上和仰卧起坐，我現在還可以輕鬆做50甚至100個俯卧撐。」

「我今天的狀態是，我的基因我知道，我的腸道我管好，我的細胞我存儲，我的菌群我調整。我知道我有冠心病的致病基因，那就得有心梗的準備，把我的幹細胞做好放那兒。我現在上班基本靠走路，消費也是簡單、低消費，我就這一身衣服，兩件一樣，洗換一下。在任何正規場合，我也不穿燕尾服、大袍、領結。」

好好活著是硬道理！

汪建自稱是工業革命的「反動派」，他認為工業革命和消費社會大大扭曲了人和環境的關係，人擁有了太多沒有必要的東西——比如穿金戴銀，穿高跟鞋，各種奢華消費。而什麼是最重要的？好好活著是硬道理！

「人是最重要的，可是今天你對自己的生老病死清楚嗎？你的命運，你的身心健康，你能掌握嗎？蘋果做好了，喬布斯沒了。你看比爾?蓋茨活得挺好，他每年都來找我；大眾的老闆每年都來找我，我去他家，他開車去接我，90多歲了每年還跑老年馬拉松 。我們是不是應該這麼活著？我們是不是應該從一個GDP第二的國家，變成真正引領世界、造福人類的國家？」

在汪建看來，生命的認知世界才剛剛開始。「如果用國產的基因測序儀從頭到尾做一遍測試，大概高等物種是870萬種，農業大概不到100萬種，低等物種大概十億種。加起來算算，十年二十年時間，花個1000億能做到。我們現在是從重要的經濟物種開始，從農業物種到生態多樣性，最後到生命的數字化大揭密。」

「人類就是這三步，第一步是存，比如種子，如果不存，很多物種就消失了；第二步是讀，就是基因測量；第三步是寫，就是編輯干預。我這幾個管子，就是存細胞、精子。多少年以後，就可以復活。很多細菌兩億多年還是活的。猛獁象那個細胞也已經活了。白鰭豚我們現在也想把它弄活。永存才能永生，既然我存了，今天的克隆是不允許，那10年以後呢，100年以後呢，1000年以後呢，如果允許，我不就永生了嘛？！」

汪建說他是「四無人員」，無領帶，無錶帶，無皮帶，無鞋帶。他甚至說自己是很自私的人，為了他自己和家人的健康長壽，才獻身於基因科技和生命科學。「但你去想像，在物質財富和生命健康之間，誰是第一呢？！現在，美國波士頓地區28%的大學生畢業後去的不是IT、金融，而是生物科技和生命健康產業。矽谷No.1的產業現在也是生命科學。比爾·蓋茨我們見過八九次了，我們有時候一聊就是幾個小時，合作的項目也有16個。他早就說，信息產業之後的下一個時代就是生命健康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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