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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衣出水」與「吳帶當風」──《紅樓夢》人物服飾與人物形象

「曹衣出水」與「吳帶當風」──《紅樓夢》人物服飾與人物形象



一、引言

曹雪芹的祖上,從曹璽至曹寅再至曹顒、曹頫祖孫三代四人做了江寧織造六十多年,在職任上,不但管理絲織業,為皇室提供包括絲織品在內的各種消費品,還為皇帝提供江南吏治民情。曹雪芹出生於這樣的世家,又是一個能詩會畫的天才,對於服飾的知識,自然是廣聞博洽的,對服飾的審美,情趣自然也是有獨到的見解。「服飾」就是「衣服和裝飾。」它指一個人穿著的衣服和裝飾。《紅樓夢》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小說,曹雪芹在小說中把他對服飾的知識,寫在小說中,如第四十回劉姥姥進大觀園,賈母與劉姥姥等游大觀園,到了瀟湘館,賈母對軟煙羅的介紹,就表現出來了。又把他對服飾美的理解,通過人物的穿戴,一一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整部《紅樓夢》眾多人物,尤其是賈寶玉和十二釵不同的服飾,琳琅滿目,在不同的場合,把不同類型的人物和人物的穿著,色彩紛呈,一一地展現在讀者的面前,如一個個光彩奪目的服裝表演舞台,一次次登台亮相。曹雪芹簡直就是一個技藝高超的服裝「設計師」,對每一個人物,量身定做,不但從人物服飾外在的色彩、款式、容貌、形體上考慮周到,還從人物的身份、氣質、性格和修養等內在的因素上,通過「比德」的手法,精心的設計和打磨,使每一個人物的穿戴,從表到里,都做到協調和諧,用人物的服飾來烘託人物的身份、性格,為自己塑造人物形象服務。


此外,曹雪芹通過描寫人物的服飾來烘託人的形象時,在色彩、款式等服飾的選擇上,運用了中國傳統的繪畫手法,如借用「曹衣出水」與「吳帶當風」繪畫手法和風格,對不同的人物,體現了不同的服飾「繪畫」風格。


那麼,什麼是「曹衣出水」和「吳帶當風」呢?宋代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寫到一段話:


曹吳二體,學者所宗。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稱:北齊曹仲達者,本曹國人,最推工畫梵像,是為曹。謂唐吳道子曰吳。吳之筆,其勢圜轉,而衣服飄舉。曹之體,其筆稠疊,而衣服緊窄。故後輩稱之曰「吳帶當風,曹衣出水。」

按這個說法,已故紅學家周汝昌先生,是這樣解釋的:「我要指出的,是曹吳二宗的區別不在線條粗細,而在用筆之正鋒還是側取,在氣格之飄逸還是凝重。吳是鐵線描,正鋒筆,行雲流水的意度;曹則是厚線描,側鋒筆,稠疊凝重的氣骨。」


按這兩種描寫人物服飾的筆法,「曹衣出水」與「吳帶當風」是相對的風格。「曹衣出水」寫人物的衣服紋飾,筆力鋼健稠密,重在寫形;而「吳帶當風」則是筆法圜轉飄動,如風吹動,重在寫神。


曹雪芹在描寫人物的服飾時,在吸取中國傳統服飾文化和繪畫服飾的手法,用來塑造人物形象時,有繼承又有發展。有的則是濃墨重彩,細細勾勒,對人物的服飾描寫,重在寫實寫形,這就是「曹衣出水」;有的則是對人物的服飾,只是虛寫或不寫,重在寫神與寫韻,對服飾的紋路、款式、用料、顏色等不著一筆,這就是「吳帶當風」。對於這種情形,啟功先生也觀察到了,他說:「本書中人物的服裝,有實寫的,有虛寫的。大體看來,是男子的多虛寫,女子的多實寫。女子中又是少女、少婦多實寫,老年、長年婦女多虛寫。」但啟功先生只是從人物年齡、性別上來分,仍然是粗略的。實際上,在小說中,曹雪芹用人物的服飾來烘託人物,同時在描寫人物的服飾時,借用中國傳統的繪畫手法,進行表現,把服飾的美與繪畫的美,做到「曹衣出水」的形與「吳帶當風」的神結合,「畫」出了一組組服飾風格各異的人物。


服飾的美與人物的美是相關聯的,俗話說的「人靠衣裝,馬靠鞍」,又說「服飾是人的第二張皮膚」。中國浩如煙海的文學經典里,在《詩經》里,就用人物的服飾美,通過「比德」的手法,來表現人物的美,或褒或貶。蔡子諤先生在《中國服飾美學史》也談到了這一點,即「如首篇《關雎》,即『美后妃之德』,這便是中國服飾審美文化普遍存在,且突出表現的『比德』審美現象所產生的歷史文化背景或曰歷史文化氛圍」。什麼是「比德」?「比德」本是我國《詩經》的「比、興」手法,「將形形色色的自然現象社會化、人格化、道德化了。」服飾也不例外,「在中國服飾審美文化形態中,無論對於作為各種服飾的有機組成部分如服飾的形制、顏色、紋飾、佩飾甚至質料等即『比德』審美現象的形形色色的本體來說,還是對於其所具有的紛紜複雜的『比德』審美意蘊來說,也都是一種普遍的存在。」服飾是通過形制、顏色等,利用「比德」手法,把人在社會中的「人倫之德」的等級、身份和追求美的情趣,表現出來。


總之,曹雪芹將人物的服飾美、繪畫美和人物形象美,體現了「曹衣出水」和「吳帶當風」的繪畫風格,通過「比德」的手法,將三者的美統一起來,為自己塑造人物形象服務。

二、服飾美、繪畫藝術美與小說人物形象美三者的關係


關於服裝的起源,學術界爭論不休,有對人體起保護作用的「保護說」,有展示人體的美、表達人們對美的渴望,和對人體裝飾美的追求的「裝飾說」,等等。但從人類對服裝的需求最基本的功能看來,服裝最初的功能應是禦寒。然後在滿足禦寒等基本需求的前提下,才從披獸皮、掛樹葉中走向追求美、渴望得到美的穿戴藝術,這就是服飾文化的起點。它集人的功用與對穿戴美的追求於一身,「是人類文明的標誌,是人類文化的重要體現。」服飾「既是物質文明的結晶,又是精神文明的含義。」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服飾的發展,從最先的實用功能,逐漸發展為功能與展現美的階段,從對身體的保護功能逐漸演變為,不斷地追求服飾色彩、風格、造型、圖案等外在的美。同時,服飾的美,它所體現的不單是視覺的審美的需求,更是一個人的情感、性格等內在的美,不同的服飾選擇,體現著不同人在年齡、性別、性格、身份、情趣和素養等等各個方面。它已包含有自身的情感和審美情趣,「人們選擇服飾的價值標準和審美判斷已經有了新的含義:個性代替模仿、情趣代替乏味、品位代替庸俗、理性融合感性,人們已經將包括服飾在內的大眾文化變成界定自身『存在』的符號。」另外,由於時代和地域的不同,服飾又體現著不同的民族和地區差異。這就是服飾美的體現,它既體現美的一般規律,即真善美的內涵,同時又是體現出服飾作為一種藝術所表現出來的個性美,即服飾表現出來的真、善、美。「真,是服裝材料、服裝人體、服裝結構、服裝工藝等學科研究的主要內容;善,是服裝心理、服裝穿著、市場銷售、成本管理等學科研究的主要內容;美,是服裝構成、服裝色彩、服裝設計、服裝展示等學科研究的主要內容。」它既體現出自然的美,同時又與生活和人聯繫在一起,又體現出它社會和人的屬性。因此,蔡子諤先生又從中國傳統文化的角度來對服飾美的內涵進行闡釋,他說中國服飾美是追求「天人合一」的思想,這就是中國服飾審美所特有屬性,滲透了中國哲學和美學的深層意蘊,既體現「內形式」(如服飾「利身」、「便事」等本質屬性的體現即結構安排等。)又表現為優美的、悅目的「外形式」(如服飾的形制、顏色、紋飾、佩飾、質料等。)在服飾美學表現人的美的作用上,蔡先生還提出了服飾審美文化的「比德說」,他認為:「中國服飾審美文化的『比德』審美現象,是將中國古代服飾的形制、顏色、紋飾、佩飾及質料,全面系統地社會化、倫理化、審美化,使之成為社會倫理道德的物化審美形態。」服飾的美,首先體現為自然的美,即最基本的美,然後才是社會的美,它賦予了道德和人格的審美意蘊。綜上所述,服飾美,作為一種藝術表現形式,它通過服飾的外在形式,如形制、色彩、線條等,和內在形式,如「利身」、「便事」、服裝心理等,來表現著真善美的內涵。它既有自然的美,又被以「比德」方式,把服飾的自然美與服飾的社會道德美、人格精神美結合起來。


同樣是藝術的範疇,服飾的美與繪畫藝術的美,既具有自然屬性,同樣具有人和社會審美意識、審美心理和審美感情。繪畫藝術是色彩和線條的藝術,「繪畫以筆為主要工具,以墨、顏料等為物質材料,通過線條、色彩、明暗、透視與構圖等造型語言,在紙、紡織品、木板、牆壁等平面上,創造出直接可感的具有一定形體感、質量感和空間感的藝術形象。」與服飾的美一樣,兩者的美,都離不開色彩、線條和形體的美。而小說是寫人的藝術,小說家在塑造人物時,除了利用人物語言、性格等塑造人物的形象外,還用人物的服飾美來烘託人物的形象美。人物的穿著被賦予了不同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等社會的屬性和人的精神品格,即「比德」,用服飾的社會化、人格化和道德化,來表現人物的形象。因此說,服飾、繪畫和小說的人物形象,三者之間美,從美的基本屬性和社會化、人格化和道德化,都同屬一源。

「曹衣出水」與「吳帶當風」──《紅樓夢》人物服飾與人物形象


三、服飾美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對人物形象塑造的表現


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文明,服飾是中華祖先勞動的成果,是物質文明的結晶,它無處不體現著人類的審美情趣,同樣也蘊含著人類的情感和思想。它來源於勞動,與文學作品一樣,同樣也產生於生活和勞動生產之中。經過歷史長河的淘洗,經過幾千年的不斷豐富和繼承,閃爍著中華民族絢麗多彩的文化。在造型、款式、色彩、線條等,都富有中華民族特有的服飾文化蘊味。「人靠衣裝,馬靠鞍。」「服飾是人的第二張皮膚。」人的美,與服飾的美,兩者互為表裡。在中國浩瀚的文學經典里,對服飾的美,不但蘊涵著豐富多彩的服飾文化,而且通過服飾的美來塑造人物的形象,實現了服飾在塑造人物過程中的「社會化、人格化和道德化」,服飾不單是承擔著表現外在直覺的美的功能,更多的是,通過「比德」的手法,為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服務。


在《詩經》中,描寫服飾來表現人物的美的篇章,隨處可見。如《國風?鄭風》中的《緇衣》,有:「緇衣之宜兮」「緇衣之好兮」「緇衣之蓆兮」「緇衣」毛注為:「卿士聽朝之正服也。」這是一首通過對周武公作為卿士穿著「緇衣」的讚美,歌頌他所穿的朝服與他所具有的美德相符合。用排比的手法,不斷地頌揚著周武公所穿的「緇衣」之「宜」(「宜」按毛註:「有德君子,宜世居卿士之位焉。」)、之「好」(「好」按毛註:「好,猶宜也。」)、之「蓆」(「蓆」按毛註:「蓆,大也。」)「緇衣」不再是一般的朝服,而把它人格化和道德化了,即用來襯託了周武公的德和才。這就是服飾的「比德」手法,在文學作品中,用來塑造人物的形象,即毛注所說:「《緇衣》,美武公也。父子並為周司徒,善於其職,國人宜之,故美其德,以明有國善善之功焉。」


我們知道,屈原的《離騷》繼承了《詩經》的「比興」手法,以花草禽鳥(作)作比興,以香草美人比喻明君賢臣,為了襯托屈原的高潔不群、忠心耿耿,那些芙蓉、芰荷等香花和美草,不再是一種自然界的植物,而是被屈原用「比德」的手法,被「人格化」和「道德化」了,成為屈原明志的外化的象徵物,即意象。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彰。


屈原被大夫上官靳尚姬進讒言,而被楚懷王流放,受不到重用,又不願與這些人同流合污,又不想以自己的清白留於世上,最後投汩羅江自殺,以明己志。他被流放後,寫了《離騷》,以抒發自己的愛國情懷和被排擠的不滿憤懣心情。在《離騷》中,他用浪漫主義的手法,抒寫自己的情懷。以「芰荷」作為衣,集「芙蓉」以為裳,用浪漫的寫法美化自己的服飾以明志。芰荷和芙蓉,在我國傳統文化里,它們代表著芳香和高潔,以它們作衣裳,以明己志,以襯托屈原的高潔不群的品格。這樣做成的服飾,當然是被屈原「人格化」和「道德化」了,完成了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服飾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所起的作用,後來的文學作品中,也不少。再如反映人民生活勞動的樂府詩中,就有大量的詩歌,通過人物的服飾美,來塑造人物的形象,如《美女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美女妖且閑,採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顧盼遺光采,長嘯氣若蘭。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


詩中所讚美的美女,正在採桑,作者對她的美進行三番的描繪和渲染:讚美她的優雅嫻美。一是從她的手腕戴著「金環」,頭上戴著「金爵釵」,腰上佩帶著「琅玕」玉佩,身上還掛著「木難」珊瑚珠,羅衣飄飄,裙裾隨風擺動。二是寫她的氣質美:「顧盼遺光采,長嘯氣若蘭。」三是從旁觀者的行為舉止來描寫她的美:「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行走的人把車停下來看,休息的人看到她的美都忘記用餐了。其中對她的穿戴的服飾進行的描寫更具體、更詳細和更直觀。


在中國浩瀚的優秀的文學典籍里,上面談到的只是為數不多的用人物的服飾來描寫人物形象的例子。在文學作品中,作家常常通過描寫人物的服飾美,作為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法之一。從我國的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開始,一直到後來的各種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運用人物的服飾美來塑造人物的形象美。直到清代的曹雪芹,在他的中國古典小說頂峰之作《紅樓夢》中,更是運用得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在他的筆下為我們展示一個個服飾燦爛、形象生動、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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