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不是考試，一個麻醉失誤卻是一個生命逝去

【打造首個醫療原創新媒體，報道中國最頂尖醫療團隊，提供服務性最強就醫指南】尋訪中國頂尖醫療團隊 —— 本期人物：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 · 麻醉科

趙 磊

大醫生兵器譜主筆 | 高晨

有一群人，他們舉手投足間，你便沉沉睡去，渾然不知手術中的刀光血影；有一群人，他們在術中時刻關注你每分每秒的生命體征，只為你能平穩安全地度過手術。如果把手術比作一次飛行，他們的任務就是確保起飛和降落的安全，責任重大！

他們 —— 就是麻醉醫師。

趙磊 —— 正是他們中的一員。

17歲，他高分考入北京大學醫學部。22歲，他被免試推薦成為北京大學醫學部麻醉學專業碩士研究生。31歲，他晉陞為宣武醫院史上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今年37歲的他，已經是麻醉科的副主任。

他說：「麻醉醫師的使命是『讓手術更舒適，讓生命更安全』。對我們來說，1%的失誤就可能意味著一個生命的逝去，所以我要求自己100%不出錯。」

為避免1%的可能，做 200%的準備

（趙磊使用經食道超聲監測患者心臟情況）

趙磊右手以極其微小的幅度調整著超聲探頭的位置，雙眼緊盯屏幕上黑白二色的心動圖，隨著圖中一個細小白影的時隱時現，飄忽不定。「看見導管尖端了」、「還沒到，再往裡放」、「有點深了」……在反覆的調整中，一條直徑僅2.4毫米的中心靜脈導管被精準地放置到病人的右心房頂端位置。

手術床上的病人是一位75歲的老人，今天她要做的是一台脊柱多節段截骨矯形手術。若術中空氣通過手術創口進入她的心臟，老人可能會出現低血壓甚至心跳驟停。中心靜脈導管的一大作用是防止空氣栓塞的出現，若有空氣進入老人心臟，它可以迅速將空氣抽出，保障老人的生命安全。

而這個引導中心靜脈導管尖端通過頸內靜脈被精準放置在右心房的儀器，叫做「經食道超聲心動圖監護儀」，在宣武醫院僅有一台。它的作用是可以直觀顯示心室容量、房室收縮舒張、瓣膜活動等關鍵數據。趙磊說：「若沒有食道超聲，我們也有信心將這個病人管理得很好。監護手段越多，通過經驗來『猜』的比例就越小，我們診斷病人的準確性越高，失誤的可能性就越低。」

10根管線連接5台監護儀器，顯示著病人數十個生命體征……持續的動脈壓力監測、中心靜脈壓力監測、腦電監測、心輸出量監測，再加上經食道超聲監測，趙磊說，「做心臟手術也就是這個監護水平了」。

細緻、謹慎是作為一個醫師，尤其是麻醉醫師的必備素質。趙磊說，「或許和我兒時的家庭教育有關，我本身性格就是如此」。他回憶，小時候，父親曾要求他每天抄一段字，不能有錯字，只要錯一個字，便要從頭開始。對於小孩子來說，這樣的訓練無疑是極其煎熬的。一次，趙磊堵著氣抄了20遍，依舊有錯字，父親要求重寫。「那時候我覺得父親特別狠心！」趙磊感嘆，「不過現在想想，這種訓練雖對智力沒什麼影響，但對素質的培養至關重要。」

或許正是這種有點斯巴達式的訓練，成就了現在的趙磊。他說，如果是100分的考試，錯了一道題，得99分，你會覺得成績還挺好的。「但我做100台手術，出現一個事故，失去的可能就是一個生命，無論對患者還是對我自己來說，都是不能承受的。」

所以麻醉醫師決不能抱有一絲僥倖的心理，即使有1%出危險的可能，也要做好200%的準備。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有人說，麻醉醫師的工作很像飛行員，術前誘導相當于飛機起飛。從8：30到9：50，趙磊的術前準備工作持續了1小時20分鐘。當手術開始時，他長長舒了口氣說：「平穩起飛，飛機進入平流層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放鬆警惕。

心率63、血氧100%、血壓108/56、麻醉深度42……無影燈外，趙磊全神貫注，盯著監護儀器上每個數據的變化。這時候，生命的表現形式不再是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而是監護儀上千篇一律的心電圖、血壓、血氧……這些數據無論哪個偏離了正常值，病人的生命就會面臨危險。

據了解，老人體重只有41公斤，出血量預計達800毫升，如此輕的體重加上如此大的出血量，要求麻醉醫生術中需要嚴密監控病人每搏量變異度（SVV），極其精確地控制心臟泵出的血容量。如果出現循環不穩定，每搏量變異度高，說明心臟容量不足，需要補充容量。

這個控制到底要多精準？趙磊打了個形象的比方，「誤差不能多於50mL，基本相當於一口水的量。」術中，趙磊緊盯SVV監護數據，「11、12……」他的面前放了一隻去甲腎上腺素，隨時準備在病人血壓異常時緊急干預。

手術結束時，主刀醫生魯世保主任看了一下最後出血量 —— 400mL。魯主任說：「這次手術出血控制得這麼好，離不開麻醉精準的血壓管理。」誠如醫學界有句俗語所說，「外科醫師治病，麻醉科醫師保命」，一台手術的成功，至少一半的功勞要歸麻醉醫師。

趙磊開玩笑說，「麻醉醫師就像個千手觀音，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你聽現在這個『滴滴』聲」，趙磊指了指基礎監護儀、稍頓兩秒說，它每響一聲代表病人心跳一下，而它的聲調代表病人的氧飽和度，它必須維持在100%。100%是聲調最高，隨著氧飽和度的下降，聲調會越來越低，音調稍微一變馬上就能聽出來。手術室里的情況瞬息萬變，麻醉醫師有時需要瞬間就做出判斷，同時還不能停止手裡的工作，這就需要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式的臨場應變能力。

趙磊正在填寫麻醉記錄時，一管葯快注射完了，麻醉輸液泵發出警報聲，他迅速上前換了一管。「我有個強迫症，叫有『警報不耐受症』。」趙磊笑著調侃自己，「生活中任何警報聲我都受不了，尤其是沒系安全帶那個提示音。有的司機會讓它響一路完全不在意，我不行，一聽到就得馬上解決它。」

干一行，愛一行

默默付出，悄悄離開，沒有歡呼，波瀾不驚，早出晚歸，披星戴月……這或許是對麻醉醫師的真實寫照，不過在趙磊看來，「每個職業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他說，干一行愛一行，愛一行干一行，既然干一行就去鑽研它，去愛它，越愛它就乾的越好，乾的越好成就感就越強，會更愛它，這是一種良性循環。

悉心耕耘於麻醉領域十餘年，趙磊對全身麻醉、椎管內麻醉、神經阻滯麻醉等已是駕輕就熟。手術室護士笑稱：「只要趙主任上，麻醉肯定麻利兒快。」對於管理小兒、高齡、危重患者，趙磊同樣經驗豐富，參與了大量肝移植、小兒先心病、神經外科手術、跳動冠脈搭橋等大手術的麻醉實施與管理，並在國內外期刊發表相關論文十餘篇。作為趙磊的老師，宣武醫院麻醉科主任王天龍教授對他的評價是：處理臨床問題越來越老道，看問題越來越精準、獨到。

上文中曾提到的經食道超聲心動圖監護儀，從國際引入國內還不到十年，王天龍主任透露，目前宣武醫院麻醉科80多名醫生中已掌握這項技術的僅有4人，趙磊就是其中之一。經食道超聲的難點不在於手法，而在於解讀，需要麻醉醫生對解剖結構非常了解，並結合對患者瞬息萬變的血流動力學狀態的分析，才能看懂心動圖，更加直觀準確地監護病人生命體征。為了學習這項新技術，趙磊兩年前專門脫產三個月，接受了相關的培訓學習。

現在醫療界越來越提倡「圍手術期麻醉醫師」這個概念，麻醉醫師肩上的責任可謂越來越重。趙磊透露，他們正計劃在神經外科手術麻醉領域開展相關臨床研究，尋找措施能優化麻醉管理，改善病人愈後。「比如哪些藥物會抑制病人自身免疫力，導致腫瘤容易複發，哪些藥物能夠保護病人免疫系統，降低腫瘤複發幾率。此外，如何利用新的監測和管理技術改善患者預後，這些都很有意義。」

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趙磊說：「有毅力，是一個人非常重要的品質；有毅力，才能堅持自己的目標。」

看動畫片大概是每個孩子小時候的一大樂趣，而趙磊卻覺得這很耽誤時間。為了鍛煉意志力，初中一年級時，11歲的他默默給自己下了個任務 —— 戒動畫。一個月、兩個月，他咬牙堅持，過了一兩年，他乾脆不喜歡看動畫了。他頗有些自豪地說：「我只要決定去做一件事，一般都能實現。」

趙磊最近痴迷於跑步，「我現在有空就會去跑10公里，基本能在60分鐘內拿下。天氣要是涼快點，不用50分鐘就能跑完」。雖然跑到五六公里的時候很痛苦，但他咬牙挺下來反而越跑越輕鬆。「我的目標是每周跑2~3次，從4月份開始，我大概已經跑了十幾次了吧。」趙磊給記者翻看他朋友圈裡的跑步記錄，「在不造成運動損傷的前提下，我希望能一直跑下去，50次，100次……」

歐陽修筆下《賣油翁》曾有這樣一段描寫：「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趙磊對此印象深刻，他說：「醫學是非常有意思的學科，既需要靈巧的雙手，也需要靈活的大腦，更需要不斷地訓練。」在他看來，反覆操作是可以取得一種成就感的，「你說賣油翁往一個葫蘆里倒油能有什麼難度，但能做到他那樣，也可謂是『大家』了」。

攝影 | 高晨

新媒體編輯 | 雪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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