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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豐島海戰看一個軍人的使命與宿命

從豐島海戰看一個軍人的使命與宿命



本文為《海角沙龍》某期陳悅老師與會員們的討論

整理加工者:胸毛擰成凜冽的長劍


中日圍繞朝鮮的爭奪——每一步都被日本埋雷


1894年7月底,日本給清政府發出了好幾次絕交書,意思是我們要一起改革朝鮮內政,你中國要是不跟我一起改革,就是有意生事,友誼的小船沒辦法再划下去。李鴻章的方案是,我們既然一起來了,那我們就一起走吧,中國的兵撤走,日本的兵也撤走。日本人不幹。日本表示,朝鮮內亂,是因為朝鮮的政治比較昏聵,我們要改革他們的政治,讓他們以全新的姿態投入到國際大家庭的懷抱。為此,日本提出了幾個意見:


首先,朝鮮是個獨立自主的國家。這一條實際上就攻擊了中國和朝鮮的宗屬關係。

第二點,我們都是東亞國家,我們不能坐視朝鮮這樣沉淪下去,我們要幫助朝鮮近代化。在西方看來,日本說的非常好啊,亞洲的進步學生幫助落後的學生,大家一起進步,安心做我們的原材料市場。但是在中國看來,每一條都是埋得雷。我和你一起改革朝鮮的內政,這朝鮮到底是誰的屬國?日本怎麼能有資格來和我大清一起改革朝鮮的內政?我天朝在日本還有治外法權呢,你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染指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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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府堅決拒絕,表示不參與不承認。日本就對國際社會解釋為中國有意不想把這件事情好好解決,在宣戰詔書上說的振振有詞,說中國破壞朝鮮獨立,中國破壞朝鮮近代化進程。


七月底日本發了幾次絕交書局勢就很明顯了,談判根本就解決不了問題。這時候就要準備付諸武力了。清政府嚴令李鴻章增兵。

運兵朝鮮還得租外國輪船


李鴻章7月21日開始增兵,分為南北兩線。北路就是四大軍入朝。天津調衛汝貴,大連灣調馬玉昆,東北調豐申阿和左寶貴。一共才11500人,還分四個地方調。


7月21日,李鴻章命令北路增兵朝鮮的時候,決定也向南路派一支部隊增援葉志超,作為加強,以期戰時收南北夾擊之效。派的是淮軍的仁字營和天津練軍。仁字營是淮軍的老部隊,是吳玉仁駐防大沽的部隊。練軍則是直隸提督葉志超的部隊。所謂的練軍,就是除了八旗、綠營、勇軍之外的一個編製。組成方式是在八旗和綠營裡面挑選精銳,按照勇營的方式採用西式練軍使用西式裝備的部隊。練軍不同於傳統的管理方式,是有編製的部隊而且比一般單位還要高一檔。


南路一共只湊出2500人。葉志超手下一共2000多人,湊一塊五千上下。而漢城的日軍混成旅的人數,是遠遠高於5000人的。關於運兵這件事,李鴻章交給了淮軍的大管家,中國電報公司總經理、輪船招商局總辦盛宣懷來做。招商局本身是完全有能力消化這2500人的兵力,但是招商局並沒有牽頭做這件事。當時的顧慮是朝鮮局勢十分緊張,中國的運兵的消息被日軍知道後日本炸毛,當時李鴻章對調停還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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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朝清軍在大沽港集結等待登船)


所以盛宣懷在外國輪船公司租船,三艘船還不是一個公司的。三艘船分別是高升、飛鯨和愛仁。高升和飛鯨是英國印度支那汽船公司的商船。愛仁是德國船。但是這三艘船租回來之後,統一掛的英國旗。等於是英國印度支那汽船公司接了大單,但是這個公司的的汽船數量不夠,又外包一點給德國公司。另外有一條中國船鎮東。


丁汝昌說碰見日本人:他打你你就打他啊。

根據部署,船分批次出發。為什麼不同時出發呢?有幾個顧慮,一個是目標太大,船隊如果遭到日本軍艦半路截擊就等於全軍覆沒了,一個是牙山不是朝鮮的一個港口,而是南洋灣里套了一個小海灣,登陸效率十分有限。牙山後來改名叫平澤,現在威海和平澤港還有海上的客運航班。


牙山當時沒有深水碼頭,船上的人員和輜重無法直接運上岸,需要停在距離海岸一定的地方,用舢板將人員和物資分批次運上岸。因為吃水問題會讓大船擱淺。牙山是一個很小的海灣,外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南洋灣。四條運兵船都過去停在灣內,這時日本軍艦進行偷襲,將避無可避。


當時登陸的方法是讓朝鮮的地方官準備小船,然後把小船開到大船周圍運送船上的人員和輜重。朝鮮地方官一共只找到三十艘小漁船,一艘船大概就是二十個人左右。如果2500人加上馬、物資、大炮同時過來,靠這三十艘船,估計要運一個禮拜。所以決定一次來一艘,一艘卸完後再來一艘。


於是決定21、22、23、24號,每天一艘船往牙山方向走,流水發車。21號是愛仁號,22號發現還沒有卸清,然後根據實際情況決定23號派高升,25號派飛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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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山灣地理位置)


卸載的時候,海灣需要有警衛,如果沒有警衛的話,那這個運兵行動就會顯得非常可怕。於是,由北洋海軍派出軍艦直接開到牙山灣進行警戒並用蒸汽舢板協助運兵。這次護衛任務的小隊長,就是方伯謙,並帶領林國祥管帶的廣乙號、林穎啟管帶的威遠號。臨走還特意問了一下丁汝昌,如果遇到日本軍艦打我們,我們怎麼進行處置?


丁汝昌也不含糊:他打你你就打他啊。


後期有個誤區:大家覺得方伯謙帶隊去護航運兵船,是全程跟著運兵船往返於中朝,其實不是的,方大人總是在牙山灣駐紮著,負責每一艘來卸載兵和輜重的船隻,等到所有的輜重全部卸完,才能回來。我們以方伯謙的這個使命來觀察他,看他執行的到底怎麼樣。


收到電報,李鴻章立馬火了


本來我們計劃的護航編隊沒有那麼可憐,但是從後來的實際陣容來看,感覺丁汝昌沒有重視這件事情,或者說丁汝昌手裡的牌有限,在不明確日本的戰鬥意圖的情況下,不敢孤注一擲把主力都派到朝鮮的牙山去。在外購的遠字型大小軍艦中,濟遠的火力是是最弱的,廣乙就更不用說。威遠是練習艦,平時是充作通報艦使用的,派威遠可能也有通報的作用,因為朝鮮沒有電報,要用威遠來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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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的性格恃才傲物,縱橫捭闔。這個性格在戰爭中有很廣泛的體現,很多決策都是李鴻章絞盡腦汁親自製定的,屬下除了執行,不敢再多說什麼,除了兒子女婿。)


在李鴻章下令的時候,丁汝昌曾經制定的計劃是讓北洋海軍全軍參加行動。但是最後為什麼黃了呢?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甲午風雲》的一個場景:鄧世昌雄心萬丈,告訴大家升火起錨準備出發,突然信號兵在桅杆上大喊:丁軍門的號令,取消本次行動。電影裡面就體現的是丁汝昌的腐朽。


丁汝昌制定好計劃後給李鴻章發了電報,大致意思是牙山海域狹窄,這麼大的艦隊駐紮在那裡,萬一真的打起來,恐怕不利於施展。李鴻章看完電報就火了,給丁汝昌回了一封電報,從這裡就能看出李鴻章的性格(恃才傲物,縱橫捭闔)。李鴻章的屬下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的,說了什麼不入耳的話,就會被一頓臭罵。這個性格在戰爭中有很廣泛的體現,很多決策都是李鴻章絞盡腦汁親自製定的,屬下除了執行,不敢再多說什麼,除了兒子女婿。對於丁汝昌這樣出身的一個人更是呼來喝去,李鴻章一天要看上百封電報,丁汝昌這封粗看一遍就回信(1894年7月23日):


「牙山不在漢江口內,汝地圖未看明。大隊到彼,倭未必開仗,夜間若不酣睡,彼未必既能暗算,所謂『人有七分怕鬼』也。葉號電,尚能自固,暫不用著汝大隊去。將來俄擬派兵船,屆時或令汝隨同觀戰,稍壯膽氣。揚威即可調回。」


之前還有一封電報則更為露骨(1894年7月4日):「兵船要時時整備。汝擬初十內帶八船操巡漢江、大同江一帶,五六日即回,此不過擺架子耳。諸船派仁、牙兩旬,竟不敢分一船往大同。據袁道電,聞大同有日兵船常巡駐,確否?大同江是我將來進兵要口,即往巡,即須在彼妥酌布置,備護陸軍。同去同回,有何益處?人皆謂我海軍弱,汝自問不弱否?龔俟鎮海由旅載弁兵赴沽駕練福龍,似難克日就緒,汝自與龔商辦。」


李鴻章的理解是牙山就是牙山,牙山怎麼能在漢江口內呢?丁汝昌使用的是清代的地理名詞,那時候我們沒有海灣這個名詞,那時候我們稱之為「口」,像是威海的雙島口、合慶口,這個口的概念可以是很大,像是長江口、珠江口。仁川和牙山當時都屬於漢江口。


在李鴻章集裡面,發現了一個很微妙的地方,就是罵完丁以後沒有丁解釋的電報,接下來一封是李鴻章寫的:前兩函已收到……證明在丁汝昌挨罵之後,寫過兩封信給李鴻章。但是這兩封信各處史料均沒有收錄。從李鴻章之後的信可以看出李鴻章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觀。我們猜測丁汝昌可能解釋了一番,委婉的表達了犯傻的是你。


一步之差,吉野沒準被打沉在豐島


但是歷史有時候一個小的失誤會改變整個走向,我們設想一下,如果當時是北洋海軍全軍參與護航,可能吉野他們看到了轉身就跑,或者冒冒失失的打了,慢慢看到了身後的定遠鎮遠,沒跑掉,然後栽了,也有這種可能性,因為是在狹窄水域高航速施展不開。日本海軍因為也從來都沒打過仗,這方面也沒什麼自信,一旦豐島沒有得手,還自損三艘主力,那麼他們對於這場戰爭的決心也將受到重大的影響。但是因為事實上是方伯謙率領的三艘實力不強的軍艦前去執行任務,所以,以上也就永遠成了猜測。


7月21日,愛仁從大沽出發。愛仁是音譯名字,他的英文名字翻譯過來是「和平女神」。


7月22日,濟遠三艦由方伯謙帶隊從威海出發。23日到達牙山。


24日凌晨愛仁號才到達。23日護航編隊到達後,方伯謙立刻安排威遠號去仁川搜集情報,並向威海電報報告登陸情況。


濟遠三艦將自己船上的蒸汽舢板、小艇都卸下來,幫助愛仁號向岸上運兵。根據最初擬定的運輸計劃,第二艘從大沽出發的應該是高升,但是在裝船的過程中發生了混亂,原計劃由高升搭載的義盛營兩哨、蘆防馬隊以及大批的火炮馬匹誤裝上了飛鯨輪,遂將錯就錯,不安最初計劃的運兵時間表,於7月22日下午5時30分由「飛鯨」改作第二艘運兵船先開航牙山。高升則作為第三艘出發,時間提前到7月23日。


日本軍艦大舉來攻,方伯謙急了


7月24日上午,我方的運兵船和軍艦發現南洋灣外面有白色的軍艦出沒。當時遠東地區中國黑色日本白色,極容易辨認。方伯謙一面加速行動,一面聽取了傍晚返航的威遠號報告仁川方面的消息:韓王已被倭奴所虜。朝鮮國王包括閔妃已經都被日本控制,大院君進景福宮成為日軍傀儡。雖然中日並沒有直接刀兵相見,但事實上意味著戰爭從現在已經開始了。另外還有林穎啟從英國軍艦上打聽到的消息,說明天日本軍艦就要大舉來攻。


方伯謙的任務,就是要守住牙山灣,讓2500人順利登陸和葉志超匯合。現在任務沒有結束,戰局突然遭此巨變。而且南洋灣外面發現了日本軍艦過來偵查,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盡在敵手。作為一名軍事指揮官應該如何抉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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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遠艦,被日軍俘虜後狀態)


方伯謙的決策是這樣的:威遠艦實力較弱,令其馬上收拾完裝備立刻回威海,當晚9點15分,威遠開始向威海出發。廣乙也和濟遠一起準備稍後離開,因為兩艦的蒸汽舢板和小艇還在外面幫助運兵,要將船收回後再走。那一晚方伯謙的內心一定很煎熬,因為所有的證據都表明任何一個下一秒都可能有日本軍艦前來。那一晚濟遠和廣乙應該是全體戒備徹夜未眠的。


7月25日(當晚)凌晨一點,才運了總數的一半。方伯謙認為不能再等,決定先返航。拂曉4點,廣乙收回小船,濟遠和廣乙開始往威海方向出發。可憐的飛鯨,友誼的小船和運兵的小船都只能你一個人划了。


如果方伯謙把小船都扔了,凌晨一點立馬撒丫子跑,那麼也不會有後來的豐島海戰,但是飛鯨可能被幹掉。早走晚走,貧道和道友總要死一個的。飛鯨的運兵活動在7月25日9時15分才完成,這會方伯謙已經和日本打起來了。飛鯨號上的洋員寫的《瓦連航海日記》中有記錄,當時聽到了外面的開炮聲。


7月25日5時30分,濟遠艦發現南洋灣外有煤煙,日本第一游擊隊來了。為什麼日本艦隊能敏銳的捕捉到這裡,因為24號早上出現在南陽口外的日本軍艦正是日本的通報艦八重山號。


八重山號回去報告情況,於7月25日凌晨4點30分路上正好遇到了日本聯合艦隊的前哨,第一游擊隊:吉野、浪速、秋津洲。三艦把編隊航速提高到12節,直奔牙山而來。


6時30分,日本軍艦也看到煤煙。當時我方濟遠在前,廣乙在後,保持縱隊行駛。狹窄的水域排橫隊更容易觸礁。日本也是排著縱隊。現在是兩個縱隊相迎的局面。


7時,濟遠二艦到達豐島海域,明確的看到了對面駛來的日本軍艦。濟遠艦航海日誌:7時15分,中國軍艦水兵就炮位,準備禦敵。我們知道最后豐島海戰的情況在航海日誌上是被篡改過的。但如果說這裡的記錄是真實的話,說明方伯謙到現在為止的決策還是正確的。


7時20分,雙方距離到5000米的時候,坪井航三下令準備戰鬥,日本軍艦開始吹戰鬥號。


日編隊司令:別逼逼,跟著走。


但是緊接著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日本軍艦開始U字型轉向。這個過程在方伯謙他們看來,是日本軍艦掉頭準備走了。昨晚一晚的戒備,加上今天早上遭遇日本軍艦的心驚膽戰,現在距離這麼近,肯定心都要到嗓子眼了,看到日本軍艦突然掉頭走了,方伯謙「疑其不欲戰」。方大人的心彷彿過山車一樣終於放心了。


但是坪井航三的算盤是什麼呢?這裡水域太狹窄了,軍艦施展不開,萬一進行亂戰糾纏起來,側舷開炮恐怕傷到自己人。而且中國的軍艦上撞角和魚雷也都有,說不定會吃虧,等出了海灣到了寬廣的大海上我再打。現在轉向是為了讓日本軍艦和中國軍艦同向行駛,找准有利位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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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轉彎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司令坪井航三在吉野給後面的兩艦發旗語,讓他們跟著轉彎。後面秋津洲的艦長上村彥之丞一看,這麼好的機會難道要走?他認為自己的司令怯戰畏敵,於是發旗語問領導:為什麼轉圈?我們從這裡可以看出日本海軍這個下克上的傳統。吉野發出信號:


別逼逼,跟著走。


7時30分,「倭艦旋轉取勢而來」。


日艦第一炮是空炮,陰險的王八蛋!


7時43分半,雙方距離三千米的時候,吉野下令「戰鬥開始」,第一個命令是開火。吉野的炮術長是加藤友三郎。但是,吉野的第一炮是空炮,不知道這是一個戰鬥中的失誤還是一個有意的算計。這招如果是算計的話,就非常陰險了。在這麼緊張的時候,如果對面的中國看到日本開炮而緊接著開炮的話,那麼日本就能解釋為他鳴禮炮而中國先打他。日本就能既挑起戰爭又能站在輿論的正面了。


然而事實是無情的,方伯謙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個空炮,並記錄在航海日記上「四十三分半,倭督船放一空炮」。影視劇中的方伯謙認為對方是在放禮炮,洋洋得意:老同學真是夠意思(說的是伊東祐亨)。日本一看中方如此淡定,內心也是嗶了狗了。


過了一分半鐘,「四十五分,倭三船同放真彈子,轟擊我船。」


但是即便如此,日本人在後來還有話說:我給中方鳴了禮炮,中方居然不回禮,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所以我要打他。這個世界上如果不講禮貌就要挨「炮」的話……婚姻就會顯得特別多餘……哪個軍艦會因為對方不還禮而開戰?這不是太荒謬了嗎!換個角度說,哪國的海軍捨得用大口徑主炮開禮炮?主炮的使用壽命也就千八發炮彈,換個主炮十幾萬兩銀子,你真當我們方大人是小呆瓜嗎?


再說了,中方就是還禮,日本這麼不要臉,一定還有話說:我們沒有分清他們是在回禮,我以為他們這就動手了,所以我要打他。說的沒錯,我們的感情破裂了,我就是要打他,所以他怎麼做,做什麼都是錯!日本用的就是結束戀情的套路,是實實在在的渣男邏輯,強盜邏輯,王八蛋邏輯。


濟遠被日方三艘巡洋艦炮火碾壓,主炮塔堆滿屍體無法轉動


7時43分半開始正式打起來,雙方的狀態是兩道平行線。大家在拼側舷炮。這還有的打嗎?濟遠就三門炮,雖然口徑大一點點,但是都不是速射炮,日本大中速射炮一共22門,那還有得玩?


7時52分,濟遠開始還擊。根據方伯謙自己船上的航海日誌記載是7點15分就戰鬥位。濟遠和日本軍艦在交火的時候,距離是很近的,日方肯定看得很清楚。日本方面記載,濟遠艦這個時候的天棚都沒有撤,這說明濟遠艦根本沒有進入備戰狀態。所以濟遠艦的航海日誌讓人起疑,因為做好戰鬥準備的話,天棚一定是撤下來的。


《鐵甲艦上的男人們》這部作品在黃海海戰中,有一個場景就是有兩個士兵快速的把天棚捲起來的場景。


根據日本的《二十七八年海戰史》的記載,濟遠艦在7點52分開始還擊。7點55分、56分,浪速、秋津洲也開始加入戰鬥對濟遠艦開炮。濟遠同時受到了三艘日本新銳巡洋艦強大火力的碾壓。濟遠艦的後艙室附近被打的像蜂窩一樣。這是方伯謙軍旅生涯第一次遇到戰爭。從1864年進船政學堂到1894年,方伯謙還沒有經歷過這種硝煙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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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紀實繪畫:濟遠艦破損的司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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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橋上的彈孔)


幾分鐘的炮擊過後,濟遠艦的情況非常糟糕,一顆炮彈打進前主炮罩內,炮手幾乎全部殉難。後來濟遠艦有個說法,說他們「前炮台浮屍過多無法轉動」,這未必不是實情。承受每分鐘近百發炮彈的攻擊,根本無法組織人在露天甲板去把炮塔里的屍體搬出去,那只能是做白白犧牲。


緊接著司令塔也中彈了,「大副沈壽昌中炮裂腦犧牲,方伯謙與並立,腦漿尚濺及其衣」,腦漿噴了方伯謙一身。根據濟遠艦上一個洋員管輪的記載,在這之後,方伯謙離開司令塔,前往舵機艙。這時又有一發炮彈擊中左舷,舵機的液壓管路被打壞,船變得難以操控。舵的液壓裝置被打壞之後,操作舵只能用備用的操作裝置,備用的就沒有省力了,舵輪要依靠鐵鏈來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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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遠艦被打壞的舵輪)


舵機艙在哪兒呢,在軍艦最底層的尾部,在裝甲甲板的下面靠近舵葉的位置。濟遠艦在這之後幾乎沒有停頓,彷彿開啟了自動巡航模式,一直保持著自己的航向,不管日本怎麼開炮,我只管往威海走,默默地承受炮火,絕不同日艦糾纏。


勇者廣乙,一度逼近到600米,準備射魚雷


廣乙的表現則比較勇猛。藉助猛烈開炮的炮煙,它向日艦發起衝擊,首先沖向吉野準備發射魚雷。吉野在海上轉了個大彎避開後,廣乙又沖向秋津洲,與秋津洲距離僅600米。正準備發射魚雷,被秋津洲打壞了桅杆和魚雷發射管。後來浪速也加入了和廣乙的戰鬥。日本的整個陣型被廣乙打亂,給了濟遠艦喘息和逃跑創造了機會。


日本人很快從混亂中恢復了過來,開始分工。吉野繼續追濟遠,其他兩艦接著打廣乙。這個時候是8點整。


從7時52分濟遠開始還擊到8點,短短八分鐘戰鬥已經如此激烈。在幾百米的近距離作戰中,廣乙艦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管帶林國祥下令轉舵向朝鮮淺水方向撤退,帶領官兵棄船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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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船後的廣乙)


在8點10分到20分,濟遠艦用尾炮開火了。就是王國成、李士茂的故事,打了三炮,都沒有直接命中。但是都打在吉野很近的地方,三發炮彈的戰果就是打壞了日軍的信號旗、發電機和碎片打壞了放望遠鏡的木盒。


8點30分,浪速放棄追擊廣乙,與吉野匯合繼續追擊濟遠。這時在牙山西側出現了兩縷煤煙。日方內心變得忐忑,如果是中方增援的軍艦,那戰爭的勝負將變得難以預料,吉野降低了航速準備觀望。萬一前面是定遠鎮遠,那就要栽個大跟頭了。好戰的東鄉平八郎帶領浪速則加快速度,8時50左右,超過了吉野。接近9時,來船慢慢看清,是中國的運兵船高升號。


東鄉平八郎說:打撈歐洲人,射殺清軍。


高升號是英國東印度支那公司的船,當時建造這條船就是為了準備在中國運營的,想要承包天津到上海的航線。來了之後生意很不好。從上海到天津,單程的船票是20兩。貴到沒朋友。大家都不買賬,後來沒辦法,把客艙拆掉,改成貨倉。才勉強維持。高升號這次運兵一共是800人,但是高升貨倉的承載量根本無法容納這麼多人,再加上很多軍用物資,擁擠情況自不必說。我們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不明情況的日本軍艦心生畏懼,慢慢看清這艘船之後,發現是一條英國船。但是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清國的士兵,有英國旗有什麼用呢?


浪速看到高升號,就不再追擊濟遠,開始攻擊高升號。


這會遠處操江艦也過來了,又一條運兵船,真是天佑皇國。於是坪井航三把三條軍艦召集起來,就如何追擊和殲滅敵人開會討論了一下。吉野繼續追濟遠,浪速俘虜高升,秋津洲搞掉操江。所以遠處的廣乙就能喘口氣從容的擱淺自焚。


分工完一看,濟遠艦已經出去很遠了,跑跑到底是跑跑,吉野最後到底是沒追上。吉野覺得再追一會該到威海了,就開始返航。吉野返航這件事在現在的翻案派看起來就是吉野被濟遠艦打跑了,我就笑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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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鄉這個混蛋留歐時拍的肖像照)


浪速想要俘虜高升號,派出小艇過去談判,談判卻以失敗而告終。東鄉決定擊沉高升號。浪速圍著高升號轉了一圈,彷彿檢視獵物一般。彷彿賣弄一般對著高升號發射了一枚魚雷,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高升號靜靜的停在那,無聲的寂靜彷彿是對東鄉的嘲笑。東鄉感到非常糟心。跟著就來了一舷齊射,把高升號葬身魚腹。高升號上面的清軍很多都掉到水裡,日本人放下舢板,打撈歐洲人,射殺清軍。


秋津洲對操江則簡單的多,操江沒什麼套路就直接投降了。


方跑跑謊報勝仗,李鴻章說:寶寶心裡知道,但是寶寶不說。


方伯謙7月26日清晨到威海,開始報告自己的戰況。當天丁汝昌率艦隊出海巡弋,方伯謙正好和丁汝昌擦肩而過了。所以,很有意思,豐島海戰的第一封戰鬥報告不是由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提交上去的,是由方伯謙本人直接向李鴻章報告的。說,以我濟遠為主,我打的很好。最後重點說的是我們被日本人打壞炮台之後,「倭船緊追,我連開後炮,重傷其船台、船頭、船腰。彼即轉舵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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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伯謙畫像)


7月30日,丁汝昌提交了一篇詳細的戰鬥報告。這篇說的更熱鬧,「濟,停炮詐敵」,等到吉野靠近,「濟即猝發後炮」,就像演繹故事中的拖刀計,等到你到跟前,突然給你一刀。「一彈飛起將台」吉野飛橋炸沒了,「二彈毀其船頭,三彈中其船中,黑煙冒起,第四彈,炮力已不及。」夠不著了,吉野跑的快真是名不虛傳。「卻敵保船,全恃此炮,水手李仕茂、王國成為功魁。余幫放送葯送彈之人,亦稱奮勇。」


再看濟遠艦的航海日記,和報告吻合。說,吉野的提督被我們打死了,吉野掛龍旗、白旗跑了。真是黑白顛倒。


其實,到豐島海戰這個報告之前,我們對方伯謙還是沒有什麼太惡劣的印象。就算他買了很多房子,娶了很多房小老婆。掛了白旗、日本旗說是詐敵也罷了,回到威海提交的這些誤導戰局的報告,就非常惡劣了。而且他連軍艦上最根本的檔案,航海日誌都篡改的面目全非。我們從廣乙的報告、高升號洋人的記錄和日軍的諸多檔案中看到,根本和他說的完全不一致,甚至時間都被大規模篡改。日本記錄,濟遠向他們開炮是早上八點的時候,而濟遠的航海日誌記錄則是在中午。這就是為他的撤出戰場(尾炮退敵)找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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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艦救援高升號落水清軍士兵)


但是這個報告有幾個問題值得我們推敲。方伯謙這封假報告、假航海日誌出來後,有幾個細節。在26日,他自己對李鴻章做了報告,30日,丁汝昌對李鴻章又做了詳細報告,丁汝昌沿用了方伯謙的說法,並稱詢問了濟遠艦的諸多軍官和水兵。大家這麼精誠團結,那就說明濟遠變成了一個命運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濟遠艦回到威海的途中,方伯謙是不是開過政治會議?大家回去要統一口徑,因為回去說了實情,誰也沒好處。經過丁汝昌的詢問,整個軍艦沒有一個不同的聲音,都說濟遠把日本打跑了。機艙里的工作人員,水手這樣說也就罷了,那麼多高級軍官都這麼說就個非常令人深思了。如果說同僚之間有嫌隙,高級軍官背後打方伯謙小報告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樣看,可能濟遠艦早在之前,就已經變成了某種利益共同體了。大家覺得方大人對他們很優厚,平時有油水會想著弟兄們,不像鄧世昌那麼傻,只要大樹不倒,我們以後的日子就還過的滋潤。


當這封報告送到李鴻章那裡,老辣的李鴻章產生了懷疑:果一船如此得力,我軍萬炮齊發,小日本還在話下嗎?但是李鴻章懷疑歸懷疑,還是發了獎勵和撫恤,李鴻章只把他的懷疑控制在了北洋系統內,成了和部下之間的私房話。因為之前朝廷一直在催北洋海軍打仗,清流一直在等著把柄參以李鴻章為首的北洋,等著拔除海陸軍的「殘丁敗葉」,所以李鴻章將錯就錯,他需要用一場勝利來穩定自己在朝廷的局勢。


王國成、李仕茂發了一千兩,其他水兵發了一千兩。王國成他倆拿了錢就回家買地買房子當大地主去了,不像《甲午風雲》一樣,被方伯謙趕回家然後跑到鄧世昌船上去了。


一艘軍艦打了勝仗如果沒有艦長的功勞那是不可能的,李鴻章沒有給方伯謙等高級軍官獎勵,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這就是話裡有話,此時無聲勝有聲。李鴻章就是告訴方伯謙:寶寶心裡知道,但是寶寶不說。


方跑跑說:這麼多年朝廷還沒有殺總兵的先例,大不了我回家,有什麼了不起。


而翻案派,認為方伯謙是冤枉的,說黃海海戰回來就咔嚓被砍了,死的不明不白。他們總是願意拿豐島海戰出來說事,但是事實上,朝廷、李鴻章、丁汝昌,所有人從來沒有因為豐島海戰去追究方伯謙什麼。所以翻案派的行為也很奇怪,自己立了一個flag出來自圓其說。裡面比較著名的是台灣(美國?)學者林濂藩的一個論述,說方伯謙不是逃跑,是一個高級海軍機動戰術,這叫規避。怎麼規避呢?速度驟加驟減讓後面追的人不知道怎麼追,還有蛇形機動什麼的。這是台灣的海軍少將說出的話。他說了不計其數的胡話,還說鄧世昌養狗的事情,說當時除了俄羅斯沒有海軍養狗,俄羅斯養狗是因為俄羅斯海域冰山多,狗能嗅出冰山的味道,起到預警的作用。

從豐島海戰看一個軍人的使命與宿命



通過反思方伯謙在這場海戰和之後黃海海戰的表現,我們可以從行為上推測,方伯謙的精神已經受到了重創了。就是俗稱被嚇破膽了。大副的腦漿噴的他渾身都是,半個腦袋掛在傳聲筒上,大副脖子上就剩下下牙,在他旁邊。我們不做道德上的譴責,這就是生理上的問題。有的人就是平時和正常人一樣,但是到了戰場聽到炮聲就開始發抖。再加上他還沒有一兒半女,他家族怎麼延續,怎麼盡孝道?這些負擔都能夠左右一個人的行動。你看一個軍人在平日的表現,就大致能猜出他在戰爭中的表現。如果戰前做好了死的準備,戰場上往往豁的出去,緊要關頭一瞬間的選擇,往往就是一種條件反射。你平時做的什麼打算,這一刻你就會照做,你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在做權衡。像是鄧世昌、經遠艦二副陳靜瑩,在家書中就向父親袒露了自己為國捐軀的心跡,都寫了遺書。


方伯謙明顯就是沒有準備好豁出去的。方伯謙7月22日到牙山心裡想著的是回威海,7月24日凌晨是準備拋棄陸軍回威海,從來不是要去打仗的。他是一個比較典型的舊官僚心態,一直在經營著自己,還沒有進入到一個真正軍人的角色。

從豐島海戰看一個軍人的使命與宿命



(電影甲午風雲里,升掛白旗的方伯謙)


哪怕現在也是一樣,有多少人覺得,穿上軍裝就只是代表你是一個拿著高工資的群體,不是這樣的。你沒有意識到,國家有難的時候,軍裝就是一個你應該為了保護你身後更多的人而先為國捐軀的承諾。但是方伯謙應該是沒有這個覺悟,他只是覺得,這身皮只是代表著他的飯碗。所以在旅順期間他說,大不了就是不要工資了,


這麼多年朝廷還沒有殺總兵的先例,大不了我回家,有什麼了不起。就像鐵道部的某某,出事了過幾年再去別的部門引發食品安全事件。


豐島這一戰的經歷,實際上已經註定了他在黃海這一戰的命運。李鴻章既然已經看到了問題,為什麼不來採取措施呢?比如說讓他去做丁汝昌的幕僚、參謀長,表面陞官但實際上給他放在一個不能左右戰局的位置。李鴻章在早年任用這批年輕的海軍學生的時候有個顧慮,他就擔心這些人沒打過仗,不堪重用。


其實我們仔細去想的話,不僅僅是方伯謙一個人,林泰曾的表現呢?其他人的呢?我們現在也沒有更多的證據去推理更多的人。但是,這個從孩提時代一直在一個鍋里吃飯的孩子們,他們的價值觀和心態是否有相通的地方呢?這有待於史料的進一步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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