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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淡墨當中,有我想要表達的意志 董陽孜談書法

濃墨淡墨當中,有我想要表達的意志 董陽孜談書法



董陽孜書法的市場價格不菲,54米長的《臨江仙》標價1000萬人民幣。求字者絡繹不絕,但董陽孜經常拒絕,原因是「字的內容太俗」。(展出方供圖/圖)

林懷民32歲創辦雲門舞集時,邀請同樣年輕的董陽孜書寫了「雲門舞集」。白先勇製作青春版崑曲《牡丹亭》時,請董陽孜題字,董陽孜按照要求完成,分文不取。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三國演義》開篇明代楊慎的《臨江仙》,日前以高1.8米、長54米的長卷形式在蘇州展出。


為了這幅長卷,台灣書法家董陽孜做了多年準備,最後在一天時間裡一氣呵成:「這麼長的一張紙,我兩遍把它寫完。第一遍大概只寫了幾個字,失敗,全部重來。第二遍一口氣寫下來。書法要一口氣做完,就像攝影,一個快門就要定江山。」


董陽孜書寫長卷《臨江仙》時,將紙鋪在家裡一個房間的對角線上,但一次只能寫六張,寫完三四張,找個地方趕快掛起來,再把第五張變成第一張,寫完四張再找地方掛起來,如此反覆多次。將整首詞寫完,共計用紙65張。

董陽孜習慣不用助手,全靠一己之力完成。工作時,她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準上來。寫完《臨江仙》,汗如雨下,膝蓋痛得站不住,雙腿已經動彈不得。


1942年,董陽孜生於上海,10歲時,在父親的指導下,從臨摹顏真卿開始學習書法。1960年代,董陽孜赴美學習油畫和陶藝,但依然勤習書法,並嘗試用西方構圖方式表現書法創作。


如今董陽孜的書法已經是台灣家喻戶曉的文化名片,台灣重要的藝文團體和活動的題字都和董陽孜有關。董陽孜和林懷民早年在紐約認識,林懷民32歲創辦雲門舞集時,邀請同樣年輕的董陽孜書寫了「雲門舞集」,這四個大字跟隨雲門走遍了世界。白先勇當年很多小說書名的題寫也出自董陽孜之手。白先勇製作青春版崑曲《牡丹亭》時,請董陽孜題字,董陽孜一口答應,按照要求一一完成,分文不取。


其實董陽孜書法的市場價格早已不菲,2米×8米的《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售價為480萬台幣,54米長的《臨江仙》更是標價1000萬人民幣。向董陽孜求字者絡繹不絕,但經常被她拒絕,理由很簡單,字的內容太俗。


年逾七旬的董陽孜有著一顆年輕的心,她敢於嘗鮮,2009年就玩起了360度的多媒體;2015年完成了大型書法木雕《誠》。最近她又完成書法藝術跨界劇場《騷2016》,親任藝術總監和製作人,將書法、爵士、現代舞、多媒體融為一體:「我做跨界的時候,是要告訴你,這個線條很漂亮,現代舞的舞者的線條也很漂亮,爵士樂的旋律也很漂亮。我認為我這個創意是當代藝術。」

每天臨帖半小時就是坐禪


南方周末:


在美國的時候,學的是油畫和陶藝,你還是沒有放下書法,還是帶著帖,每天都寫。


董陽孜:


對,碑帖就擺在桌子上。那時候有想過,怎麼把文字用油彩在畫布上來表現,可是我想不出來。到後來也有外國人希望我能夠用彩色,我拒絕了。我覺得書法藝術,我們自己的文字藝術的特色應該是墨,應該是白的紙。所以我的選擇最簡單,一個墨、一張紙、一支筆、一個水,四樣東西就可以了,幹嘛弄那麼多油彩?

雖然我學的是西畫,但我回到台灣,不再畫畫,我腦筋一直在動:書法難道就一直停留在那嗎?1997年,我飛到紐約,在惠特尼美術館,看到德庫寧的展覽,黑的線條,色塊,紅的藍的白的黃的什麼都有。我那時候就下決心,我回來之後做給你看,你們西洋了不得?靠個色塊靠個線條又沒有表情。我到你這裡來求技,我學到了,我回來我做我自己的,這是回到台灣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現在孩子不要說寫毛筆字,連硬筆都不怎麼寫,有什麼辦法來改變嗎?


我不知道大陸流不流行韓劇,基本上我是不看韓劇,當然一般連續劇我都不看。他們就說,有一個韓劇裡面字寫得很漂亮,所以現在台灣流行寫鋼筆字、硬筆字。你說我氣不氣。


雖然我不用電腦、不用手機,但是我都留意著,這都是西方的科技產物,怎麼樣把我們東方的元素放進去?本來老祖宗設計每一個字有特定的意思,言字旁一定是有關於聲音的,病字旁一定是關於疾病的。因為諧音字的介入,電腦的使用,把我們的文字搞得一塌糊塗。所以後來人家說,羅馬拼音吧。那更糟糕,沒有漢字了。我們中華文化多少年,現在所有的文化都不要了,完全照西方,照單全收。值得嗎?就為了方便?我真的心痛,所以才會跨界。我要讓年輕人看到書法的線條很好玩,其實在我們生活空間裡面,都可以玩毛筆。但是你假如長期不寫字,從來沒有拿起毛筆的,對不起,你要玩也玩不出所以然來。假如謙虛點,你就找老師去學學,不然買本碑帖在家裡,餐桌上也可以做,哪要費很大的事情。

我也被我的老朋友說,你是最不合時宜的人。人家都在學電腦了,結果你還在教人家寫書法。我就回答說,為什麼不能雙管齊下?


毛筆用到的機會確實不多,現在大家都用手機、電腦,如果只是欣賞書法的話,恐怕進入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我常常在報紙上面看到,不少企業家捐了好多錢到廟裡,然後打坐、坐禪。我一看就搖頭,教你寫書法你根本不需要這些,不是嗎?你想我在做所謂的冥想,我要靜下來,集中精神,想這個句子怎麼去表現,我只想一件事。我的作品這麼大,不是偶然的,12尺乘19尺、或者是乘25尺的紙都是擺平在地上,我人在上面寫字等於在動,那是不是像氣功?我說你只要每天臨帖半個小時,就像坐禪一樣,因為你全神貫注,手腦並用。你要想個心事都沒辦法讓你想。


你習慣用什麼樣的筆來寫字?


我從來不用狼毫,狼毫的筆尖變化少,因為你壓下去,一按下去就回來了。羊毫軟,能控制,下去不知道能變成什麼樣,正好是我期待的。其實羊毫很有個性,我多寫兩次,筆就會說我累了,不跟你玩了。日本的羊毫沒有中鋒,平頭的,所以他們寫出來的字圓圓的,我們的楷書隸書或者是篆書,講究中鋒,因為筆是一定要垂起來,才是中鋒。當然後來有側鋒出來,就又有多的變化。


每個朝代每個文人,他們想要突破前朝的人,都想出不同的表現手法。對我來講,我所有的顏色,所有的表情,都是這支筆,我要把握得准,就難在水分的控制。這麼一支筆,這麼長的毫,你再加上水,常常是在水裡拿起來,稍微干一點,再蘸濃墨,變化無窮。


我為自己看了過癮


這次寫《臨江仙》是怎樣的想法?


我想我們這種年齡,《三國演義》都看過了,一直想把它寫下來,一直沒有機會。要寫些有氣概的,非這首《臨江仙》莫屬了。後來有收藏家說:董老師,你家有沒有小一點的?我說別問了,沒有了,都是大本的。你不掛就得了。


我的東西很重,外國收藏家給我講,我把你的東西掛在牆上的時候,旁邊的畫都沒有顏色。因為我的就是黑的白的,是很重的。我說我很抱歉,怎麼辦呢。


你有一幅《日日新》,這個很多人寫過,但是你的結構很特別。


《日日新》我寫過很多遍,而且很多形式,造型不一樣。我不要重複我自己,可是好的字句真難找,太好的字句又真難寫,我又不會寫。好的字句不怕重複,就看我怎麼表現了。所以從前寫橫的,現在寫直的,從前寫方的,現在寫圓的,我就在形式上去改變。這些字句早期都寫過,我又把它歸納了。早期是老子一句、子曰一句,金剛經的字句也有,反正好多字句都可以寫。我主張為自己寫,我幹嘛要寫一個字句討好別人?我寫的字句都是為自己寫。


我回到台灣,被稱為書法家,我也覺得委屈,人家傳統書法家也覺得這個人多餘——她哪是在寫書法?我有口難辯,也就算了吧。這兩年總算讓我說話了,我跟訪問的人說,能不能把我這個「書法家」的帽子拿掉,我戴著真辛苦。我在做創作,我也不要什麼「家」,藝術工作者,至少最名副其實。


日本的書法和中國書法很不一樣,你對日本當代書法有什麼看法?


有人認為我的字和日本人的字接近,以為我學的日本人。我的目的是,大家共同來推廣這個書法,你盡你的本分,我盡我的本分,我不需要你來誇獎。我後來才看到日本書法,我第一先看到的,毛筆不一樣,出來的效果不一樣。你硬說是我學他們的,那你又太小看我了,你也把他們看得太重了。你假如覺得自己想法是對的話,不怕,隨便。


昨天有個小朋友問我,聽說文字不好你不寫?我說對,文字不好,幹嘛大費周章去寫這個文字?所以我都是從老子、莊子、孔子那裡取的,他們簡練,他們一個字都是深思。我還會學日本人嗎?那自信心太不足了。


日本書法在造型上的確比我們跨得早,他們早早地全盤西化。我住在紐約,看到MoMA有日本人的作品,我心裡是很不甘的。但是我也覺得,他們在那個時代,在MoMA有展出,我自信做現代的當代,我比他們更勝一層——他們只是在表現,我有更深的文字的意思在說話。所以我到後來用老莊、易經、子曰,此時此刻用得著。我的子曰,兩句話:和為貴——不是單單在說你們,我們這塊土地上,也是和為貴;另外一句話,成人之美,幹嘛要和人家斤斤計較。這些都是孔老夫子教我們的,到現在還管用。最普通的一句話,孔老夫子講的——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寫完了,貼在牆上,看了半年,捲起來。等我生病回來,這張東西怎麼擺在這裡,我想起來了,我那時候為什麼不想要它,現在沒有三人行,都是一人行,你們都在手機裡面,不懂的看手機都懂了,我還寫三人行必有我師,不是太古板了?好了,不用寫了,丟掉。


所以我覺得,你看一個好的文字,不變的,什麼時代都呼應,就像一部小說一樣,就像一部好的電影一樣,百看不厭,你說聖經,不是這樣嗎?幾句話已經受用不盡了,對教我怎麼做人,教我怎麼去做事,就得了。


董老師的字很大氣磅礴,尺寸也很大,但看的時候,會讓人平靜,去思索一些東西。這種反差是非常有趣的。


我很高興你有這種想法。我從小是寫顏真卿,他每筆都很穩,所以讓我有很習慣性的處理,即使文字有點霸氣,我還是讓它收斂一點,沉著一點。


我的書法是為自己寫的,展出是為自己做的,不是為你們做,我自己看了過癮。所以每一張藝術作品,是挑戰我自己。這才玩得高興。你假如寫篇文章,自己想做什麼,想發表一首詩,你想做的,誰管你。我在濃墨淡墨當中,有我想要表達的意志。我什麼音樂都聽,我聽的是貝多芬、聽的是莫扎特,哪個都可能感染到我。我做創作,所到之處,不是去看山,不去看水,最重要的還是看美術館。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到MoMA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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