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太平天國幼天王在獄中的供詞

馮學榮：太平天國幼天王在獄中的供詞（一）

當年天京城被清軍攻破之後，年僅15歲的太平天國幼天王洪福瑱（洪天貴福）出逃，一路輾轉，逃到江西省，但於1864年10月25日在江西省內被清軍捕獲，並開展審訊，在獄中，洪福瑱屈膝，並寫下多篇供詞，同年11月18日，洪福瑱被清政府凌遲處死。今天諸位讀到的這份，是洪福瑱被押解到南昌府之後的供詞，原文是文言文，馮老屍將其翻譯成現代中文。

洪福瑱在南昌獄中的供詞

我今年16歲（虛歲），在廣東花縣（今廣州市花都區）出生，我的父親是老天王洪秀全，今年53歲，他有88個妻子，我是父親的第二個老婆賴蓮英所生，我母親今年40多歲了。

我有兩個兄弟，都是11歲，一個名叫洪天光，封為光王，是父親的第12個老婆陳氏所生；另一個叫洪天明，封為明王，是父親的第19個老婆吳氏所生。

此外，我還有兩個姐姐和三個妹妹，都是不同的母親所生。我有四個老婆，年齡都與我相仿，一個姓侯，一個姓張，另外兩個都姓黃，都還沒有生孩子。

我從5歲開始就跟隨父親到了南京，6歲時候開始讀書，跟一個名叫「天姣」的大姐姐學習，是她教我讀書的，並沒有請教書先生。我在南京夫妻五人（洪福瑱一夫四妻）同住在宮內的左殿，父親住在前殿，母親住在右殿，弟弟洪天明住在我下面的第一處，弟弟洪天光則住在金龍殿，宮內一共有七八個殿。

干王洪仁玕是我的一個遠房叔叔，他是己未年（疑為1859年）到南京來的，我父親平時經常吃生冷的食物，自從到南京之後，他就喜歡吃蜈蚣，用油炸著吃。

自從今年四月初十開始，父親就因病卧床，並於四月十九日病死了，是得的什麼病？我不知道。父親死後，屍體並沒有裝入棺材，而是用他隨身的黃袍包裹、直接安葬在宮內御林苑的山上。宮內有前後兩個御林苑，父親是葬在前御林苑，距離父親生前住的前殿，隔了兩個殿。

王長兄（既是王、又是長兄）信王洪仁發、王次兄勇王洪仁達、幼西王蕭有和他們於是在四月二十四日擁戴我繼位、成為幼天王，但是所有朝政事務，都是信王洪仁發、勇王洪仁達、幼西王蕭有和以及安徽歙縣人沈桂這四個人來處理，洪仁達兼管銀庫以及封官、錢糧之類的事務，兵權則是忠王李秀成管的。

六月初六五更時分，我夢見清兵把南京的城牆轟塌、大兵蜂擁進城，醒來之後，我告訴了洪天明、洪天光兩位弟弟，不料就在當天的下午，我在樓上親眼看見，清兵果然把那處城牆轟塌了、大兵於是就進了城。

（馮學榮點評：兵臨城下，天京城內人心惶惶，洪福瑱夢見清兵破城，乃屬正常現象，沒有什麼奇怪的）

忠王李秀成和尊王劉慶漢等人，帶了一千多個兵和六七百匹馬，於初更時分護衛著我，從太平門的缺口處衝出，清兵在城牆上看見，於是一直追，追到了山腳下，李秀成轉身攔截清兵，和洪仁達一同被捕獲。

（馮學榮註：洪福瑱此處說法有誤，李秀成並非因為轉身攔截清兵被捕，而是逃到山上躲藏，但因隨身所帶金銀過多而暴露身份、繼而被捕，但洪福瑱此處並非刻意撒謊，因他與李秀成走散之後，洪福瑱也並不知道李秀成被捕的具體過程，因此此處只是他想當然）

（安徽籍軍師）沈桂這個人，我們平時都叫他沈真人，他也在這個時候，被清兵開炮打死的，洪仁發則在南京城被攻破的時候，跳河自殺了，我的兩個兄弟洪天明、洪天光以及他們的母親、妻子都還在南京城內，並沒有帶一個婦女出來，所有物品都沒有帶出來，城內還有七八萬人，我的大姐姐天姣，被許配給廣東人金王鍾義信為妻，但是尚未成婚，他們倆也在城內，沒有出來。

我從南京城出來之後，經過淳化鎮（疑為今南京市江寧區淳化街道），到了一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地方，和清兵短兵相接，雙方都打死了不少人，我們的兵死得更多，到了河邊，清兵原本想將浮橋燒斷，但是被我們的兵搶渡了，走到前方，看到清兵，我們丟棄了許多馬匹，軍裝也丟棄了不少。

走了四五天，我們到了廣德州（疑為今安徽宣城市廣德縣），干王洪仁玕帶兵從湖州（今浙江湖州）來到廣德，並買了好多的貢品，恤王洪仁政也從湖州來到，幼西王蕭有和這段時間在廣德病死了。

我們在廣德州住了半個多月，干王洪仁玕、堵王黃文金等人因為得知侍王李侍賢（原文如此，應為李世賢）已經去了江西，於是就在七月，不記得是哪一天了，帶上七八萬的兵，護衛我從廣德州出發、去江西與李侍賢（李世賢）會合，列王黃宗保帶了花旗軍在前面開路，花旗軍有多少人，我不清楚。

養王吉成元、堵王黃文金、昭王黃文英各自帶兵，分三路行軍，我只穿了藍白色的單夾長褂，頭扎紗巾，腳穿鞋子，沿途騎馬經過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地名。

我們行軍到一個名叫「寧國墩」的地方（疑為安徽省寧國市寧墩鎮），碰到清兵，於是又打了起來，堵王黃文金被清兵開炮打死了。於是三路兵會合為一個整體，到了黟縣（今安徽黃山市黟縣）和威坪（疑為浙江省杭州市淳安縣威坪鎮）這兩個地方，又和清兵打仗，並戰敗了，後來到了一個地方，有一條很寬的大河，離徽州不遠，和清兵再次打仗，這次我們打贏了。

於是我們過了河，首王范汝增帶著一萬多兵，來不及過河，遇上清兵的炮船來了，於是（首王的）部隊就被打散了。後來我們到了一個離屯溪（疑為安徽省黃山市屯溪區）不遠的地方，碰見清兵，我騎馬先跑，尊王劉慶漢在後面堵截清兵，清兵就退了。

後來到了一座大山，又是遇到清兵，我們的馬匹損失不少，清兵一直追了我們七八里路，才放棄的。到第二天，還是遇到清兵，我跑到山上，沒有路，差點被抓了，幸好乾王（洪仁玕）的隊伍殺了個回馬槍、把清兵打跑。

於是我們走到開化縣（疑為浙江省衢州市開化縣），還是遇到清兵，我們的花旗兵打贏了，那天我們到了離河口不遠的地方，楷王譚體元帶了他的隊伍，因為和清兵打仗，邊打邊跑，跑到光澤縣（疑為福建省南平市光澤縣）去了，直到我們到了橫村，譚體元才來會合的。

後來我們走到唐坊，又是清兵，又打，清兵大勝，追著我們到了楊家牌，當天三更時分，官兵突然發動夜襲，把我衝散了，我獨自一人騎了騾子，過了橋，走了幾里路，半路看到清兵，我摔到坑裡去了，等清兵走了之後，我上了山，在山上，我整整餓了四天，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長者，他給了我一個有茶碗那麼大的麵餅，我接過麵餅，那人突然就消失了，我於是把餅吃了，然後又在山上躲了兩天。

（馮學榮點評：洪福瑱供詞為求生，編造神話沒有必要，此處也許因為洪福瑱連餓四天精神恍惚，只顧低頭吃餅，看不到白衣老人的離去，所以說老人「忽然消失」，否則此幕甚為奇異）

在山上躲到第六天，我下山了，叫人把我的頭髮剃了，進了一戶姓唐的人家，那家人叫我幫他們收割稻穀，有人問我，我就說我是江西瑞金人，就這樣在唐家住了幾天，來到白水鎮，在高田這個地方遇到清兵，找我要金銀，沒有把我的衣服剝去，又要我幫忙挑膽子，然後審問我，我就這樣被捕了。

侍王李世賢聽說是到廣東去了，康王汪海洋還在瑞金，要到福建去，我趕不到，我在楊家牌被衝散的時候，祐王李遠繼被清兵殺了，干王洪仁玕還在我的後面，他有三四個兒子，其中一個叫做洪葵元，大我兩到三歲，我在石城（疑為江西省石城縣）曾經看見他騎了一匹騾子。忠王李秀成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叫李榮桂，不是親生的，不知下落；另一個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今年四歲，是他親生的，已經在石城被抓了。

我的頭髮是我父親老天王在世的時候，叫我剪的，就剩這麼點了，凡是我父親朝夕相對的人，都要剪，不剪就要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們的禮拜讚美詩（註：太平天國信奉偽基督教，也做禮拜）我已經在另一張紙寫下、交給你們看，我的兵在石城這個地方只剩兩千多人，我衝散之後，我想他們應該是去了福建、投奔康王汪海洋了。

我這裡所說的日期，是按照我們天朝的曆法，比你們大清的曆法要晚十天，東王楊秀清是（天朝紀元）六年被北王韋昌輝殺的，南王馮雲山還沒到南京的時候就死了，西王蕭朝貴是在長沙被清兵開炮打死的，北王韋昌輝自從殺了楊秀清之後不久，也被別人殺了，翼王石達開去了四川之後，音訊全無，還有扶王陳德才、崇王陳德隆、天將馬榮和，這三個人帶了人馬去了陝西，也是渺無音訊，這三個人我也只是知道他們的名字，沒有見過面。

我父親是不吃豬肉的，也不準大家喝酒，所以我以前是只吃牛肉、不吃豬肉的，現在我既吃豬肉，也喝酒，洪仁玕是很喜歡喝酒的，我叫我母親是喊「媽」，我媽和父親的第四個老婆姓余的有矛盾，父親因為這件事，曾經將我媽和他第四個老婆都關了好長時間的禁閉，那時我還小，看不到母親，我經常哭，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各個王見了我，都是要跪拜的，就算是我媽，也是要對我磕頭的。我們的花旗兵以前在常州和洋人（註：指洋槍隊）打仗，繳獲了兩尊西瓜大炮。我的名字叫做貴福，父親先封我為真王，外人誤傳了「真王」二字，說成是「瑱」字。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未完待續）

翻譯整理／馮學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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