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奧運時，你會覺得中國人受欺負嗎

文史 08-19

摘要透過奧運，我們能較為清晰地捋出一條幾十年來民眾心理的趨勢線。在國力強盛而催發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媒體興盛帶來的情緒引導之下，已經久違了的「被裁判黑了」的受欺負感，又回來了。

作者：李岩

看奧運時，你會覺得中國人受欺負嗎

奧運激戰正酣，網路上的熱點除了每日戰績、洪荒之力表情包、跳水賽場的求婚外，就要數高漲的不滿情緒了。孫楊被澳大利亞游泳選手「黑」，舉重、拳擊、體操相繼被裁判「黑」，即使平時不看體育的人，也在看了各種媒體的報道後義憤填膺。1990年代，中國人每逢奧運都感覺受人欺負、被人黑了，這種心態在前幾年已有所改觀。但今年奧運突然又有明顯回潮，這是為什麼？

一、中國人每逢奧運都有強烈的被欺負感，上世紀尤其厲害

除了早年零星的選手外，中國開始大規模參加奧運會，是在1984年。而在四年後的漢城奧運會，國內媒體就開始了埋怨裁判運動。從那時起，幾乎每屆奧運會都有幾個著名的被裁判黑了的事件，都有幾塊「要不是裁判太黑就拿下了」的金牌。

稍微回憶一下，大概有1988年漢城奧運會跳水男子十米台，熊倪輸給洛加尼斯那次；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女子花劍王會鳳被誤判，一劍之差丟掉金牌的那次；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女子壘球輸給美國的那次爭議判罰，等等。這幾次都曾引起過全國媒體的口誅筆伐，現在上網搜索也都留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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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會鳳的百度百科詞條，至今還有「裁判胡判一氣」這種話

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後，中央電視台辦了一台晚會，為奧運健兒慶功。當時有一個節目，有一個人帶頭喊口號，趙麗蓉等演員一起回應，大概是這樣的：

帶頭喊口號的：「向所有奧運健兒致敬，你們辛苦啦」

趙麗蓉等：「辛苦啦」

帶頭喊口號的：「向所有教練員們致敬，你們辛苦啦」

趙麗蓉等：「辛苦啦」

帶頭喊口號的：「向所有裁判員們致敬，你們辛苦啦」

趙麗蓉等：「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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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90年代，趙麗蓉在老百姓里有著無與倫比的親切感

然後就是一波吐槽奧運裁判的段落，曆數了很多當屆奧運會我們被黑的橋段。趙麗蓉是當時最受老百姓喜愛的喜劇演員，由她來擔任吐槽的「領吐員」，可見對裁判的怨念，是當時除了金牌外最能匯聚全民情緒爆點的一件事。

就在這種每逢奧運必抱怨遭遇不公正待遇的情緒下，時間走進了21世紀。

二、進入21世紀後，國民強國意識湧現，開始嘲笑其他輸不起的人

2000年悉尼奧運會，中國的金牌數躥升到了28枚，而此前最多一次只拿過16枚。金牌數的增多，也在客觀上讓裁判的因素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比如同樣是被黑4枚金牌，從20黑到16，跟從32黑到28，人的心裡是完全不一樣的，後者會有一種「你黑去唄反正我金牌多」的大氣感。

更重要的是，隨著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國足打進世界盃，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這三件大事先後發生，讓中國人的底氣迅速積累了起來，心態上也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逐漸將弱國心態抹去，而生髮出一些強國心態。

比如同樣是遭遇裁判誤判，弱國心態是「哎呀他欺負我！我冤！我不服！哼！」，強國心態則是「嘿你還敢跟我玩陰的，小樣的看我在其他地方怎麼收拾你！」

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舉辦，則徹底將這種強國意識推向高潮。當代中國一直有強烈的獲取世界認同的願望，然而在2008年，這種願望表現得更為大氣。

奧運時流傳最廣的歌曲《北京歡迎你》，第一句是「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對比1993年申奧時的口號「給北京一個機會，還世界一個奇蹟」，就能明顯感覺到心態上的不同。「我家大門常打開」更為氣定神閑，而「給北京一個機會，還世界一個奇蹟」則有點怨氣在其中，求著人家給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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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申奧時的明信片。「開放的中國盼奧運」和「給北京一個機會，還世界一個奇蹟」是當時最流行的兩句申奧口號，現在看來都有點乞求感

在強國心態驅使下，1990年代常見的抱怨裁判現象減少了，隨之而來的是對那些仍在抱怨裁判的國家，予以嘲諷。比較有代表性的是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申雅嵐事件」。

在那屆奧運會的女子重劍半決賽上，韓國選手申雅嵐遭到了誤判，沒能進入決賽。整個韓國教練組都不能接受這個判決，她本人更是在擊劍台上長坐不起，足足坐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是被工作人員架出賽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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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網標題直斥其耍賴

公允地講，申雅嵐的確遭到了誤判，賽後國際擊劍聯合會也授予她一枚「特別獎章」，以表彰其「對勝利的渴望和對規則的尊重」。但在中國網民看來，這一「你不改判我就坐著不起來了」的行為，是十足的耍賴。

當時韓國國內對這起判罰極為不滿，全國人民一起聲討裁判不公。而中國網上則在很短時間內出現了很多對申雅嵐以及韓國代表團冷嘲熱諷的文章，大多是說他們「輸不起」，「水平不行還賴裁判」，「正經比賽不靈耍賴還挺厲害」。也有一些冷靜的人回憶道：韓國國內的情形，不過是十幾年前的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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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聞網標題諷刺其為「坐地姐」

而且，2012年時，國內已經有很強的反對舉國體制，反對唯金牌論的呼聲。認為寧可不要金牌，把花在競技體育上的經費投入到全民體育中來，增強人民體質才是正經事的論調佔據了網路的主流。這種輿論環境下，金牌都不重要了，被不被黑就更是弱一檔的事了。

三、近年來幾件大事，極大地凝聚了民族自豪感

從2012年到現在，雖然僅僅四年，但中國人的心態又有了些許變化。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幾年有了好多次凝聚民族自尊心、自豪感的事。

首先是領土爭端。從2012年與菲律賓的黃岩島之爭開始，到延續至今的中日釣魚島之爭，再到上個月出爐的南海仲裁，有關領土的爭端在這四年一直沒有停過。這些事客觀上讓中國人的愛國情緒達到了一個高點，還順帶讓民間對日本、菲律賓等國有了些許敵視。例如里約奧運開幕式後，網上就瘋傳「菲律賓代表團入場時，白岩松一言不發」等段子，很多人為白岩松的做法點贊。

另外，這幾年軍事上的發展，也讓民族自豪感得到了提升。2012年9月25日，國防部宣布，中國首艘航空母艦遼寧號正式交接入列，中國人幾十年來的航母夢得以實現。2015年的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更是將國人的民族自信心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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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

這種自豪感、自信心和民族凝聚力，反射到奧運賽場上，就是全國人民的同仇敵愾。其實說到強國心態，2016年和2012年相比，並沒有太大差別。但2016年的網民凝聚力，則是2012乃至2008年不能比的。具體說來，就是那時常有反對聲音，而今年則更趨向眾口一詞。

舉個例子，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張藝謀團隊奉獻了奧運史上最精彩（可能沒有之一）的演出。大多數老百姓看後感到驕傲、自豪，但當時網上的批評聲也很多，從林妙可假唱、焰火製造霧霾到點火儀式太土、整個開幕式花費巨大勞民傷財，幾乎各個環節都不乏質疑。

然而到了里約奧運開幕，網上卻有很多理解北京奧運的聲音：「哦原來不管在哪兒，製造氣氛都得放那麼多煙花啊」，「哦那麼窮的國家開幕式也搞人海戰術啊」，「嗨他們點火更土，直接把胳膊伸到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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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約奧運會開幕式，焰火也沒少放

總而言之，里約奧運的民間情緒從一開始就很一致，有著較重的民族主義情緒。具體在比賽成績上的表現是：如果我們成績好，那是我們牛；如果成績不好，那就盡量在裁判等場外因素上找心理平衡。

四、自媒體借勢熱點，形成民眾情緒上的「馬太效應」

而到了奧運會的比賽中，民族情緒更為集中，從霍頓質疑孫楊使用興奮劑後，全民一致噴霍頓；到遭受不公判決後，全民一致噴裁判；再到秦凱求婚何姿後，全民一致獻祝福；甚至到王寶強離婚事件中，全民一致噴馬蓉。

你會發現，網民情緒越來越趨於一致，稍有質疑聲便會被更強的民意打滅。比如王思聰就因為替霍頓說了兩句話，立刻從「國民老公」被打成了「仗著他爹有幾個臭錢玩弄女性的敗家子」。這其中，自媒體起到了很大的推波助瀾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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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媒體的狂歡下，傅園慧一夜成名。回國後已經開始跑通告參加娛樂節目了

在自媒體的世界，情緒往往比真相更重要。一篇真實但沒人看的文章，遠不如可能虛假但10萬+的文章更有意義。這種導向，就極易引發情緒上的「馬太效應」。

比如賽場上一個判罰有些爭議，但並不是很明顯的錯判，只是在無可無不可之間。這時各位公號主就有兩個選擇：1. 從技術手段入手，引用具體判罰細則，針對錄像一幀幀分析，得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例如：《別人云亦云：對照錄像細摳，裁判好像也並不那麼黑》；2. 從民間情緒入手，直接說我們被黑了，標題上煽情點。例如：《她努力四年，為了里約一分鐘的綻放，卻被裁判熄滅了光芒》。

你願意看哪個？

一個可能在兩可之間的判罰，在朋友圈裡可能就是10篇討伐裁判+1篇理性分析的文章，而且這後一篇會馬上淹沒在前10篇中，被轉發的越來越少，終至無影無蹤。而對於大多數沒有在深夜看比賽的人，他們的情緒自然會被朋友圈、論壇、微博里義憤填膺的情緒所左右。如果深夜看比賽的人里，10個人有6個認為有錯判，4個人認為沒錯；而經由自媒體的渲染，到了白天，可能1000個知道這事的人里，就有999個覺得被黑了。於是，一個有待討論的判罰，就此被定性成「咱們又被黑了一次」。

如此這般，在國力強盛而催發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媒體興盛帶來的情緒引導之下，已經久違了的「被裁判黑了」的受欺負感，又回來了。

結語：

奧運會是民族情緒的一個聚集地和發泄地，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透過奧運，我們也能較為清晰地捋出一條幾十年來民眾心理的趨勢線。然而當生活最本真的一面露出來時，成績和情緒也要讓位於此。也許再過若干年，人們回憶起里約奧運，記住的只是傅園慧興奮的表情，和跳水台邊相擁的一對紅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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