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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金桂:我是嫦娥我怕誰

作者 水溶  首發於紅樓夢學刊微信訂閱號,ID: hlmxkzzs



夏金桂:我是嫦娥我怕誰


在戶部行商桂花夏家,桂花是不能被稱為桂花的,要叫嫦娥花。因為家裡的大小姐芳名金桂,這桂字就犯了小姐的名諱。家裡的下人凡有不留心誤道一字者,必定會被小姐苦打重罰才罷。


這使人無端的想起黛玉那位同門師兄,小少爺甄寶玉曾說過的話:


「這女兒兩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阿彌陀佛,原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要緊!」


這夏家的女兒夏金桂,便是把自己看得這般尊貴,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金桂幼年喪父,這獨生女兒被寡母萬般寵著,唯我獨尊。何況她自恃花朵一般的模樣,又頗通文翰,知書識字,心中丘壑經緯更非常人可及,總覺得自己大概算是天上有一,人間無雙的人物,唯有月中嫦娥略可比擬。那些低賤的下人們怎配喚自己的名字?但她家做著桂花生意,城裡城外的桂花局都是她家的,連宮裡的陳設盆景都是她家供奉,這「桂花」二字,哪一天不得念個幾十遍?既然這二字不能禁止,改喚作嫦娥花,所謂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一來能避諱,二來也暗喻自己身份如此。

夏家無非是個皇商,原沒甚根基,家中一個年輕輕女孩兒便輕狂至此。想那「白玉為堂金做馬」的赫赫賈府,即便貴妃娘娘的閨名喚作元春,家中何曾禁過這個「春」字?寶玉的名字更是被貼在大街小巷,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為的便是除掉那份尊貴,低賤些好養活。鳳姐那樣威風霸道,也不禁止下人說「鳳凰」二字,寶釵更不會把釵都改稱簪子吧。當然世家大族,詩書門第,避諱原也是正禮,黛玉寫「敏」字時便會減去一筆,讀時讀作「密」,但這是做兒女的為避母諱,女孩子總要等做了母親大人後才能有此資格。這位自我感覺極其良好的金桂小姐一朝嫁入薛家,發現丈夫原有的屋裡人不但樣樣出眾,名字居然還叫個「香菱」,在桂花面前,什麼花敢稱「香」字?菱角花如果香的話,那桂花這樣的正經香花放在哪裡?這「香」之一字,豈不比「金」字「桂」字更犯忌諱?簡直是僭越!於是富有改名經驗的金桂小姐,此刻已是金桂奶奶了——做當家奶奶更比不得做女兒時,何況她做女兒時也不靦腆溫柔——便立時把「香菱」改為「秋菱」,除了我桂花,你們誰都不配用「香」字。


當然這改名一事還另有緣由。金桂在夏家時那滿滿的自信,一到薛家便受到了嚴重挑戰。原本以為自己是最好的,誰知一個小妾竟也才貌雙全。若真是像寶玉屋裡的蕙香那樣,只是有幾分水秀也罷了,名字里有個香字也不會令金桂那般在意,偏偏這香菱有著「精華欲掩料應難」的氣質,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種清香原不是花香可比。這讓金桂心裡發慌。而且這名字是寶釵取的,原本以為自己這枝桂花風華無比,卻在艷冠群芳的牡丹面前黯然失了色。更可氣他薛家還有一個雪映紅梅的薛寶琴。這三個人,容貌比她好,性情比她好,學問也比她好。你們憑什麼可以這麼優秀?既生瑜,何生亮?簡直沒天理。寶釵姑娘的學問不是連做過學差大人的姨老爺都時常誇嗎,我就偏能挑出不通來。改一個名字,三分是挑釁,三分是示威,三分是強調自己的存在感,還有一分,卻是心裡的沒底氣。



夏金桂:我是嫦娥我怕誰



「用極好的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梨熟為度,每日清晨吃一個,吃來吃去就好了。甜絲絲的,又止咳嗽又好吃」,「一副不好吃十副,一年不好吃十年,人總是要死的,死了還妒什麼?」,這是王一貼說的妒婦方,雖然是胡謅,但是卻有兩點,無巧不巧的被他謅准了。

第一,妒忌如傷風咳嗽一般常見;第二,只有死人才絕對不會妒忌。王熙鳳也是個善妒的人,常有人拿金桂和鳳姐作比。看金桂對付香菱所使的手段,果然心中丘壑頗步鳳姐的後塵。但是金桂和鳳姐還是有太大的不同,她連鳳姐的腳蹤兒也跟不上。鳳姐在長輩面前恪守孝道,在賈母王夫人邢夫人面前從來不敢造次不敢違拗,金桂卻不懂得敬畏之心,沒把薛姨媽放在眼裡。其實和邢夫人相比,姨媽真的是位慈祥的婆婆,她疼愛媳婦,說「人家好容易養了一個女兒,比花朵兒還輕巧」,知道自己兒子不堪,金桂薛蟠吵架時她不偏坦不護短,但這些慈愛善良卻被金桂當成了軟弱可欺。


金桂掐尖要強,把周圍的人都變成敵人,連對寶釵都充滿了敵意。回頭看看鳳姐,和大觀園諸小姑相處得何其融洽:「我不入社花幾個錢,豈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這是鳳姐和姊妹們的玩話,但是金桂真的照做了,她一步一步,用作死的節奏,讓自己成為了這個家的反叛。鳳姐做過不少壞事,是不信陰司地獄報應的,但是她也懂得施恩。她接濟劉姥姥,送給貧寒的岫煙大毛衣服,對平兒愛惜信任。再看看金桂是怎麼對待寶蟾的,那也是她陪嫁來的貼身丫鬟啊,金桂是只愛自己,誰都不愛。她啃著油炸焦骨頭下酒的時候,只在乎自己是否開心,從來不去想這世上還有別人。


書寫到八十回,後面沒有了,我們讀到金桂的時候已到了最後一頁。寶玉徘徊在紫菱洲,傷痛著姐姐的出嫁。「菱花藕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這是為迎春寫的,難道不也對應了菱卿嗎?半部石頭記的最後幾頁,迎春嫁出去,金桂嫁進來,迎春和香菱,以後都要承受那「重露繁霜」了。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寶玉是在夢中看過這句判詞的。當初香菱熱切地盼望著娶新奶奶進門的時候,寶玉還曾因潑冷水惹得香菱不快,不知寶玉當時替香菱擔憂,是否因為夢中曾見過薄命司冊子,一時靈光乍現,有所預感?平生遭際實堪傷,香菱的一生,應該是在桂字上了結吧,曹公沒寫完,寫到這位兇悍的河東獅,就沒有然後了。但是我讀到這兩回,讀到這位以桂花自居的驕傲的嫦娥,總會想起當年寶玉和襲人慪氣說的氣話:


「哪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姓!」


也許在英蓮香魂返故鄉時,世上也只有寶玉還記得,金桂即將嫁來之前,香菱曾開心的盼望著:

「從此以後,我們詩社又添了一個作詩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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