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齊物論》試讀02

知識 08-23

莊子《齊物論》試讀02

一道庄粉

原文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

聽了子游的發問，南郭子棊很高興。這個問題問的好，問的有水平，觀察很細緻。他回答說：子游啊，我今天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達到了一種境界，一種【吾喪我】的境界，你知道嗎？

在子游回答之前，我們先說一下什麼叫【吾喪我】。

在道家看來，我們的生命是靈魂和肉體的合一體，是抱陰負陽而化一的和諧體。平常的時候，靈與肉這兩者是彼此不離，相互依存的，這就像你把一捧鹽溶化在一杯水裡。鹽水，有鹽有水；生命，有靈有肉，各以其獨特的方式有機結合。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生命也是一杯類似鹽水一樣的東西。

但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用某些特殊的方法，靈魂和肉身卻可以出現短暫的分離，如同鹽粒從水中析出。雖然以現在我們文意上的理解，【吾喪我】中的【吾】字和【我】字似乎沒有什麼區別。但此刻你一定要記住，在《齊物論》這篇文章里，【吾】和【我】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不能等同視之。如果粗略比喻的話，【吾】可能是指人的靈魂，那麼【我】則是指人的肉體，【吾喪我】即靈魂忘卻了肉身，也就是我們所謂的靈魂出竅神遊八荒的忘我之境。這種境界其實是很幸福的，估計就像磕了葯的人出現的幻覺，試想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肉體都可以忘卻，還有什麼煩惱不能拋卻呢？說到此處，我們還記得上一節里說的一個名詞叫做【喪其耦】，現在你可以知道了，原來是靈魂和肉體互為彼此之耦，莊子說【喪其耦】，就是指靈魂忘卻了肉身，也就是此處更為明確的【吾喪我】。

現在我們總結一下，在莊子的《齊物論》里，所謂的我其實有三種：一種是靈魂的【我】，用來指人的精神，也叫做魂。魂者，心識也，有靈用而無形；另一種是肉體的【我】，用來說人的肉身，也叫做魄。魄者，有形體而為心識之依處。

這兩種【我】，可能大家都很容易理解。那麼什麼是第三種【我】呢，就是「靈魂脫離肉身束縛後的我」，如果非要用一個名詞來說，勉強可以稱之為【無我之我】。需要點明的是，這種【吾喪我】或者說【無我之我】，可以說是整篇《齊物論》的鑰匙，你抓住了【無我】這個意義，就像是握著打開《齊物論》這大門的鑰匙。畢竟有鑰匙，你才能開門，看一看門裡面藏了些什麼東西。

這種【吾喪我】的狀態，子游當然不知道。這其實很正常，就像活著的人不能真正的理解死亡一樣，從來沒有過喪我體驗的子游怎麼能理解老師的高潮呢？這種高潮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暗爽，無法感同身受。

事實上，到這裡為止，子游的問題已經解答完了。之前子游問的是，為什麼南郭老師會出現【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樣子。老師告訴他，自己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進入了一種【吾喪我】的境界。所以一問一答，事實上問題已經結束了。

但對子游來書，這解答等於沒解答，因為子游壓根兒不能理解【吾喪我】是怎樣一種狀態，還站在旁邊一臉懵逼的樣子。為什麼子游無法理解呢？那是因為顏成子游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狀態，就像一個從來沒有吃過牛排的人，就算你告訴他牛排是什麼樣子如何香嫩，他還是不知道牛排是什麼滋味。如果想要知道，很簡單，自己買一塊塞進嘴裡品嘗一下就可以了。可現在的問題是，【吾喪我】這種境界並不是具體的一塊牛排，你沒法拿出具體的東西給他，只能借用語言這種工具向他描述，讓他自己參悟。

南郭老師看到顏成子游一臉疑惑，所以就開始點撥學生了。他並不是說子游笨，而是覺得子游現在還沒到達可以理解的高度。畢竟，對於剛剛學會看音譜的人，你沒法跟他講貝多芬的《歡樂頌》的精妙。用莊子《秋水》里的話說是：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夏蟲不可以語之冰者。對於生命中完全不曾耳聞目睹的東西，你怎麼能期望他能明白呢？井底之蛙一輩子生活在水井中，你告訴它大海的樣子，那它是不知道的；生活在夏季的草蟲，你告訴他冰雪的樣子，它也是不懂的。

如何能夠讓別人了解一些新的東西呢？方法是，你得用此人所知曉所熟悉的東西為媒介，去講述他所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愛因斯坦講相對論，如果用他物理學的語言來講，大部分人都聽不懂，但他舉個例子說，你坐在一個炭爐邊一分鐘,覺得過了一個小時;如果坐在一個美女邊一小時,覺得只是過了一分鐘。這就是相對論的通俗意義，因為這種體驗大家都有過，所以愛因斯坦這麼一說，儘管我們不了解物理學上的相對論，但關於時間這種東西的相對性，你至少有點明白了：原來時間在不同的狀態下流動的速度是不一樣的。比如，你坐在宇宙飛船上，因為速度很快，時間就流動的慢一些，你靜止在地球上，因為速度慢，時間就流動的快一些。那麼如果你速度更快，無限接近光速，那麼時間就會流動的無限慢，你幾乎就可以長生不老了。

現在顏成子游對於老師說的【吾喪我】的理解，就如同我們對於【相對論】的感覺那樣，字雖然都認識，但剛開始，意義完全不懂。

所以南郭子棊也和愛因斯坦一樣，舉了個例子，就是說子游啊子游，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是：「只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只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從後文的解釋中，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人籟呢就是人拿樂器（籟的本意是簫管）奏出的聲音，【地籟】就是大地孔竅發出的聲音。所以在南郭子綦的眼裡，子游現在的高度是能夠知道人籟，但不知道地籟，能夠知道地籟但不知道天籟的層次。

然後顏成子游就問了：「敢問其方。」老師，您為什麼這麼說呢？能否請您為我詳細講解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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