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劉繼明:為什麼就不能把人物往高處寫?
摘要在我看來,文學就是要塑造具有完美道德和人格的人物。我們首先要看到人性本身是豐富的,善和利他何嘗不也是人性的一種真實?文學盡可以去追求個人自由和權利,但也可以去努力描寫善意和利他心。
作家劉繼明近期推出新作《人境》,這部55萬字的長篇小說,講述了出身神皇洲村的男主人公馬垃棄教從商,又返鄉創業的故事,全景而細緻地刻畫出我國改革開放以來的鄉村與城市生活,被認為繼承了路遙以來的現實主義傳統。
劉繼明,本人供圖。
近日,長江日報記者專訪了劉繼明,他說,有一陣子,我們的文學作品普遍把人物往高處寫,很多「高大全」;但最近幾十年,又走向了另一個方向,流行把人物往低處寫,似乎不把人物的缺陷寫得淋漓盡致,就不能揭示出真實的人性,「我覺得,展示人性善和美,推崇崇高,接續路遙的路徑,仍是文學最重要的使命」。
從農村來,到農村去
劉繼明是「60後」,老家湖北石首農村,從小性格內向,不太合群,富於幻想。他最早接觸的是民間文學,鄉下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長,又沒什麼娛樂生活,母親經常帶著他去聽陳家幺姨「講古」。什麼九尾狐狸精、羅成顯魂,薛仁貴是白虎托生,樊梨花能移山填海之類的,講者繪聲繪色,聽者如痴如醉。
上學識了一些字後,劉繼明的閱讀生涯開始了。讀得最多的是小說,從《紅岩》《紅日》《紅旗譜》《林海雪原》《小城春秋》《野火春風斗古城》到《金光大道》《艷陽天》《千重浪》《春潮急》等等。
《人境》的主題是寫農村,「我一直比較關注農村,這不僅僅因為我出身農村,而是在農民仍佔據總人口相當比例的當代中國,農村就是整個中國現實的縮影。」每次逢年過節回家,劉繼明都會有很多感觸,農村景象和人事的巨變,一再給他帶來精神上的衝擊。
劉繼明有個兒時夥伴,是家中老大,兄弟多,但他還是會用賣蟬殼的錢買小人書。他高中畢業後當過村裡的民辦教師,有一次還帶劉繼明去他女朋友家吃過一頓飯。他女朋友當時在學裁縫,一個通情達理的姑娘,不久成了他媳婦。後來聽說他媳婦去廣東打工,村裡傳聞給一個年紀很大的有錢人「做了小」。再後來,他也去廣東投奔媳婦,謀到一份當門衛的差事。
「這就是真實的農村。它不再是自在自為的封閉天地,它與城市、與中國一同處在巨變的時代列車上。這裡面有著怎樣的心理變遷?我很有興趣走進去,好好體察。」
揭示時代的複雜性
《人境》中,愛想事的主人公馬垃回鄉當農民。他的成長深受哥哥馬坷和老師逯永嘉影響。馬坷做過生產隊長,因為搶救集體財產獻出生命。逯永嘉是一位風流倜儻的文化人,下放到農村任教,後來下海創辦公司暴富,又因投機而破產。
馬坷、逯永嘉先後離世,馬垃開始「沉思」,讀更多的書。 「他不止關心三農問題,當代中國的一切矛盾、困境和希望,他都在意」。馬垃在河灘上建房獨居,種植果園,創辦合作社,投身農業市場,設計規劃神皇洲村未來的發展。
馬垃身上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理想主義情懷,但他與《創業史》《艷陽天》《平凡的世界》里的主人公又很不相同,他的「理想」更現實,性格具有更多時代特徵,心裡的糾結、猶疑、矛盾和困惑更多,因而也更真實。
「時代的鏡像從來不是一個平面,而是多元和多棱的。理想可以崇高,但絕不能離開骨感的現實去抽象描畫。」劉繼明認為文學的使命是要努力揭示出時代與生活儘可能多的複雜性,「這種複雜性,不是取平均值」。
塑造馬垃這樣的「完美道德」人物,合時宜嗎?路遙那一代人的文學傳統在中國的文學長河中有沒有源流?劉繼明認為答案是肯定的。「關羽、諸葛亮、劉備,以及孫悟空,用現在的話說也是『高大全』,他們不就是傳統嗎?」劉繼明感嘆,理想情懷總是要有的,它不是不合時宜的,一直是文學的主流。
生活永遠是一個「未了局」
劉繼明透露,這部小說之所以起這個書名,是因為他很喜歡陶淵明的《歸去來辭》,「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是他追求的人生境界。他最初申報的書名題目叫《寂靜與躁動》,直到四稿快要完成時,才定下現在這個書名,「我感覺還是這個好,與主人公的生活和精神狀態,與整個作品的題旨都比較吻合」。
《人境》的主要舞台發生在農村,但也與武漢的關係須臾無法離分,小說中多處細緻描摹了武漢的景觀,甚至出現了「w大學」。「我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舉手投足都離不開這座城市」,更重要的是,他想增加小說故事的真實背景和現實感。
劉繼明坦承自己終究不是三農問題專家,無法提出具體的政策性的解決方案。作為一名作家,他關注和思考的重點還是人的命運、人與現實的關係,以及人在現實面前應該和可能具有的能動性。在他看來,生活是一個未了局,我們是當局者,也是一個旁觀者,兩個角色都要當好,當出滋味。
訪談:「為什麼就不能把人物往高處寫?」
20年,這部小說我從青年寫到中年
讀+:《人境》的時間跨度,和你的成長曆程吻合,是出於什麼考慮?
劉繼明:這種吻合,大概也只是限於精神氣質和性格上,而不是生活經歷的重合。主人公和我都出生在上世紀60年代,歷史的影響終會在一代人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這部小說從最早動筆到完稿,差不多持續了20年的時間,其間中國社會和人們的生活心理以及價值觀念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如果說到動用哪些生活積累,也不只是哪一段或某些局部的「積累」,而是這麼多年來我全部的生活經驗和思考。
如同一個人,每部作品都有它自己的命運。對作家來說,每部作品都是他的孩子,浸透著他對這個世界的感悟和思考、讚美和批判、流連和告別。作為一部陪伴我從青年時代走到今天這樣漫長旅途的小說,更是如此。
讀+:這20年你經歷了什麼?
劉繼明:1995年時,我剛在《上海文學》發表《海底村莊》《前往黃村》等作品,可謂風頭正健。不久,我開始了長篇《壟上書》的寫作,以我的家鄉為背景,描寫荊江邊一個小村莊從上世紀50年代到90年代的變遷。但只寫了十多萬字就中斷了。導致寫作中斷的直接原因,是我的家庭生活突然遭遇變故。至愛的親人罹病去世,我彷彿從天堂墜入煉獄。後來幾次提筆續寫。直到2013年,終於靜下心來寫作了。與90年代動筆時相比,無論是我本人,還是中國的現實和文學,都出現了許多發人深省的變化。當我重新開始寫作時,因擁有了新的生活資源和思想動力,便可以擺脫原來構思的限制,以至彷彿是在寫一部全新的小說了。
儘管如此,它與那部未完成的小說還是存在一種兄弟般的血緣關係。《壟上書》只打算寫一個村莊,《人境》加了不少新情節,都是十多年來中國社會出現的新事物和新問題,如果放在十幾年和二十多年前,顯然都不可能出現。從這個意義上說,是作者跟當代中國不斷變化的現實一起共同孕育了這部作品。
讀+:作品中的人物對話、獨白,感覺就是你自己在和內心對話。在日常生活中,你也是這麼一種狀態嗎?
劉繼明:這部小說持續時間漫長,幾乎伴隨我從青年走到中年,像有的評論家所說,這是我的一部帶有總結性的作品,我想,所謂「總結性」既包括著多年來我的寫作歷程、文學觀念,也包括個人的精神乃至情感生活等方方面面的變化,都能夠在這部作品裡找到一些影子和痕迹。
「知青」是城鄉的串聯者
讀+:你這部小說中,逯永嘉、馬垃棄教從商,在南方買地皮迅速致富,真實性有多大?
劉繼明:這一塊我寫得可能有點類型化。逯永嘉和馬垃這段經歷,是小說主人公性格和命運發展不可缺少的背景,敘述上較難處理。
讀+:後半部分,筆觸轉入知識分子圈子,是不是有點突然?
劉繼明:這裡面主要出於整部作品的結構考慮。在二三稿中,《人境》是一個整體,馬垃和慕容秋是在同一個結構中各自交叉推進的,但由於兩條生活線索之間交集較少,閱讀起來有些鬆散,所以後來便接受友人的建議,索性將兩條線索分開,使作品變為上下兩部,這樣處理的好處是情節發展和閱讀時顯得集中了,但也有人覺得下部的主人公慕容秋比較單薄,沒有馬垃那麼鮮明和豐滿。
除了這一點,當然還因為《人境》並不是一部單純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而是試圖全景式表現近三十年來中國「城鄉生活史」,所以對城市和知識分子生活的描寫就顯得十分必要了。
讀+:書里出現好多「知青」,他們仍活在你記憶中?
劉繼明:小時候,我家裡住過知青,上小學時,學校的體育老師和音樂老師也是知青。我覺得,知青是共和國前後兩個三十年的重要見證者。有了知青這個紐帶,《人境》里的故事才有歷史縱深感,才好把鄉村故事與城市生活連接起來。
讀+:《人境》下部對慕容秋等學術界、商界著墨較多,尤其對慕容秋母女的個人感情歸宿問題展開很多,與上部的農村故事形成對照,這種轉換是什麼考慮?
劉繼明:在作品中,慕容秋是僅次於馬垃的人物。作為一名知識女性,情感生活包括她和女兒的關係等等,都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也是她精神世界的重要折射。
我們塑造的人物要迎接未來的檢驗
讀+:你寫農民、知識分子、社會的方方面面,感覺呈現了一幅時代的立體畫卷,讓人聯想到《人間喜劇》和《紅樓夢》。你是以那些偉大作品為標杆嗎?
劉繼明:《人境》當然還不能跟《人間喜劇》《紅樓夢》這些偉大的作品相提並論。但對於小說特別是長篇小說如何反映我們這個時代,我曾經發表過自己的看法:當代生活的光怪陸離與矛盾叢生,它的前所未有的複雜性,同巴爾扎克和托爾斯泰生活和寫作的那個時代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正傑出的作家,特別是長篇小說作家仍然應該,而且能夠通過對這個世界的描述,提供一種整體性的視野。這也是讓小說參與到當代社會進程和公眾精神生活的有效途徑。
讀+:現在很多作家不太願意寫「大時代」、「大故事」,喜歡「雕刻時光」,抒發個人感傷,你身上的時代使命感是怎麼來的?
劉繼明:現實主義文學傳統,本來就是要關注時代命運,現在很多作家迴避這個,一是個人能力問題,二是某種價值取向使然。要說我有這種使命感,我不迴避。我離不開養成自己的那些物質土壤和精神土壤,我是看著那些書長大的。路遙才離開我們多久?
文學的使命之一,就是要解除種種遮蔽,剝離種種浮躁、雜亂和荒謬,努力去揭示出時代生活全部的複雜性。作家在揭示這種複雜性時,不可能選取社會價值坐標的「平均值」,往往會走到時代的前面去。這樣一來,我們塑造的某些人物,在一般讀者眼裡也許會顯得孤立和孤單,有 「塑造感」、「違和感」,就像托爾斯泰筆下的列文在當時也被許多讀者認為匪夷所思,像個怪物。但我願意去塑造這樣的怪物,迎接未來的檢驗。
讀+:道德呢?理想呢?這些詞很多人似乎都不敢正視了。
劉繼明:為什麼就不能把人物往高處寫?在我看來,文學就是要塑造具有完美道德和人格的人物。我們首先要看到人性本身是豐富的,善和利他何嘗不也是人性的一種真實?文學盡可以去追求個人自由和權利,但也可以去努力描寫善意和利他心。
讀+:你如何看待中國當代文學?
劉繼明:改革開放有三十多年了,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文學也是如此。在歷經眾多令人眼花繚亂的新名詞、新潮流的沖刷之後,我們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想當初,我們曾迷戀過尼採的那句名言「重估一切價值」,當下的中國社會及其文學,似乎又面臨著新一輪的出發和新一輪的釋放。
手記:不尚虛浮
《人境》是一部對當下農村生活描摹得細緻入微的作品,沒有對鄉村基層社會變遷的敏銳關注和深刻體悟,是難以做到的。劉繼明將農村社會各種盤根錯節的社會關係及矛盾衝突全景式呈現,將當下鄉村與知青時代聯繫起來,深刻揭示農村發展問題。
上世紀80年代,劉繼明以「文化關懷」小說、先鋒小說作家出道,後來對農村、農民抱以關注與關懷,直面當下生活,真正做到了貼近生活,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方向。
劉繼明是那種詩歌、小說兼擅的寫作者。詩人深入內心,小說家走遍大地,他在前期創作中追求詩歌般的敏銳與深刻,後期則更傾向於社會學家般的宏瞻與遼闊。他的好友陳應松先生曾經評價他「繼承了真正文人的傳統,當然首先是思想的傳統」。思想行諸內心,便有了《流水十四行》《第九個木蘭》對於孤獨的叩問;面向大地,便有了《江河湖》《人境》對時代變遷的洞察。
在談到他的經歷時,他說起早年在南疆與海南的闖蕩,加之在武漢大學讀書的學養,使他具有文學青年、知識分子特有的先鋒姿態與憂鬱氣質。他在新世紀以來的現實主義轉向令不少人吃驚。細讀他的經歷,卻又感覺理所當然。這種轉變也許就蘊藏在他父親讓他從宜昌挑回石首去販賣的那一擔柑橘之中;在父親臨終時他向父親承諾「學一門手藝」的謊言與真實之中;在愛妻病逝、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暗夜之痛中;在行走世界、反觀現實的思考中。他不尚虛浮,踏實地承擔著時代與命運給他的壓力,誠懇地給出了自己的應答。(文/萬建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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