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個擁有雪飲狂刀的男人
本文是來自讀者殷木揭諦的投稿
電視劇《風雲》劇照
文殷木揭諦
我成長在海邊的小鎮，以家為圓心延伸幾百米，全是年紀相仿的孩子。每到寒暑假，巷子里便不得安寧，女孩子過家家跳皮筋嘰嘰喳喳，男孩子撿起根木棍，就是一副華山論劍的架勢。
那時有線電視剛在村裡普及，對於孩子來說，電視里嶄新的世界極具誘惑力。
寫過作業的我，總是滿心歡喜地打開老式的電視機，搬來小板凳，看得入迷，紋絲不動，媽媽在忙碌晚飯的間隙大喊一聲，離遠點看，眼瞎咯。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不情願地往後挪了挪小板凳。
可《風云：雄霸天下》這部劇在當年，我是捨不得挪板凳的，我恨不得鑽進去。
我甚至一度猶豫不決，我究竟是成為步驚雲還是成為聶風。
直到我的一個同學在課間公然宣布成為步驚雲後，我義無反顧地成為了聶風。
幸好當時還沒人宣布，要不我就得成斷浪了。
在我成為聶風後，放學路上，我每每遇見路邊的樹，總要駐足片刻，繼而後撤幾步，蓄力助跑，高喊一聲風神腿直擊樹榦，非得踢落幾片樹葉，才能心滿意足，罷腳而去。
因為苦練風神腿，我回家的時間較從前晚了許多，以至於我媽懷疑我放學去遊戲廳搖桿去了。
在我自認為風神腿神功將成之時，該死的步驚雲在暑假裡把我叫到破舊的小屋後，從稻草堆里拿出一根木棍。
「哎，你看我這把絕世好劍。」他右手拿著這根木棍，左手的麒麟臂儼乎其然地撫摸著劍刃。
我在一旁極其不屑，他卻仍自顧自地端詳著，直到他從嘴邊嘟囔出一句「你不是聶風嗎，你的雪飲狂刀呢？」那是一種懸空的語氣，輕飄飄地像四月漫天的柳絮。
「我當然有。」為了回擊他的嘲諷，我起身俯視著他說。
他順勢起身，飄了一個白眼，「你有，在哪兒呢？」
兩手空空的我站在他和他的絕世好劍面前，憋紅了臉，像通體赤紅的柿子。
我支吾著借著晌午的烈日搪塞過去，「嗯...我回家吃午飯了...明天...我一定...把我的刀帶來...你等著吧。」
那次午飯我吃地像寫家庭作業一樣潦草，匆忙放下碗筷，我便出門尋刀去了。
一兩點鐘的太陽如清宮戲裡的鶴頂紅，毒人於無色無味，我視死如歸尋著刀，雙腳踩著泥沙，身上沾滿稻草，有心人天不負，終於在啞巴木匠家附近的草叢裡，找到一把品質上乘的長木板。
這是啞巴木匠棄之不用的廢材，我卻如獲珍寶，撒了歡地跑回家。
趁爸媽午休之際，我躲在房間里，用五毛一把的小刀，像個手藝人般，細緻地雕刻著這件珍寶，在滿地木屑後，一把雪飲狂刀初具模樣。
躡手躡腳清理完木屑，我將雪飲狂刀藏在被子里，趕忙拿出字帖，忍著夏日的睏乏和惱人的蟬鳴，專心臨摹龐中華的字直到爸媽醒來，瞧個正著。
我估摸著時間快到，於是以一副學習許久急需放鬆的眼神乞求爸媽，允許我看會電視。
我不過是為了多看幾眼雪飲狂刀，進而把被子里的復刻版做的更逼真一些罷了。
五毛的小刀經不住折騰，鈍了許多，我摟著雪飲狂刀早早入夢了。
隔天我起了個清早，迫不及待地去找步驚雲。
我把刀從背後亮在他眼前，他懸空的語氣如今砸在地上，哇，你這個在哪找的？
我順勢借著他的話爬了個高，模仿著泥菩薩的語氣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自此，我便成了真正的聶風了，非要吹毛求疵，我的確還缺個不二夢。
轉念一想無關緊要，步驚雲那小子也沒孔慈呢。
刀已配妥，我便四處招搖與人比試，引得眾人羨慕。天色漸晚，各回各家，我還得躲著旁人把刀藏在暗處，生怕覬覦之人盜了去。
時間推移，《風雲》電視劇已成前浪，可武俠熱仍不減退，出了家門，巷頭巷尾便是江湖。
2006年齊達內那一頭槌後不久，我便從小鎮到了縣城，成了一名初中生。
巧的是，步驚雲也在那所初中。
初一的一個周末，我與久未相見的鄰居小弟分外親切，我從床底抽出布滿塵土的雪飲狂刀，在巷子里比划起來。
白刃相接，正當火熱之時，步驚雲邁著步子路過，駐足笑道，你都是初中生了，還耍這個啊。
這句話像是懸在外太空。
我的雪飲狂刀耷拉在手中，一時語塞想不起支言半語回擊。
步驚雲得了勢，轉過身去，丟下一句，我剛從網吧回來。
我這顆通體赤紅的柿子一時間成了柿餅。
我拖著雪飲狂刀，落寞地回了家。
我躲在房裡，腦子跳躍著步驚雲的嘴臉，耳畔縈繞著步驚雲的話語，愈發惱羞，起身提起刀，一路小跑到了河邊，憋足了勁兒，把雪飲狂刀扔到了遠處的垃圾堆里。
轉過身邁出步子，我覺得自己像初中生一樣。
巷子里依舊聒噪，高喊著的招式與人名隨著熱播的劇集不停地翻著新，我在房裡豎起耳朵聽，像是自己融入其中一較高下，可我剋制著自己要生造出個初中生的模樣。
偶然在巷子里看到鄰居小弟手中的木棍，我便懸著空說道，我當年那把雪飲狂刀比你這個厲害多了，不過我現在已經長大了。
至於步驚雲，在縣城初中的一個午休，上廁所的他，在走廊角落撞見了我和女同學，他以一副尿急的表情開玩笑地說，我告訴你媽你早戀信不信。
我飄過去一個白眼，告訴就告訴唄。
他憋紅了臉像個柿子，急忙進了廁所，他或許以為我找到不二夢了。
我轉過身，畢恭畢敬地對女同學說，你就別告訴老師我作業沒寫了嘛，我求你了。
編輯：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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