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指縫裡漏掉的留守女孩

父母的缺席是童年最大的遺憾，那些疏於照看的孩子，會漸漸從生活的指縫裡漏出去。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31個故事

一

「小細妹，你這短命孩子，回家吃飯了！回來看我不揍你！」我遇到三婆的時候，她正站在村口的山坳處這樣喊著，就如三年前我走的時候那樣。

大三假期，我從學校回家，下了車還要走十多里山路，剛接近村口就聽到「小細妹，小細妹」的聲音隱隱傳來。我心頭一驚，過了七八年，三婆還在喊細妹回家，難道她每天都出來喊嗎？我看見她時，她杵著一根棍子，半彎著腰，扯著嗓子一聲一聲地喊。

我走上前去寒暄了兩句，三婆盯著我看了半天才認出來。

「三婆，小細妹還沒有回來嗎？」

「沒有啊，這短命孩子不知道去哪裡玩了，還沒有回來啊。」

「三婆你先回家去吧，天快黑了，她會回來的。」

「這短命孩子啊，短命孩子。」三婆杵著拐杖準備回家，我趕緊上前去扶住她。「老了呀，天一黑就什麼也看不見，都快成瞎子了。」

三婆患有嚴重的白內障，已經好多年，我扶著她慢慢向她家走去。她的家是三間空蕩的舊瓦房，房門吱呀作響，屋內光線昏暗，桌上擺著一疊浮著冷油的土豆絲，和兩碗干硬的米飯。看了那場景我一陣心酸，囑咐了兩句趕緊回家去了。

二

小細妹是我的小學同學。我還記得剛上學時，就是三婆牽著她去的學校。她抱著三婆不讓她離開，三婆連哄帶騙把她拉到座位上，準備回家。她跟上去，三婆走一步，她就跟著走一步。同學們在一旁圍著笑，她還是死死跟著三婆，嘴裡哭喊著「我不讀書，我不讀書」。

她哭得咳嗽起來，眼淚鼻涕混作一團。三婆越是拉她，她越是往地上縮，大半截黝黑的肚子露出來。三婆急了，從地上撿起一根細條，朝細妹打去，每揮一下就聽到呼呼的風聲。疼得受不了了，細妹才抹了一把鼻涕，抽噎著進教室去。三婆看著她把書拿出來，才放心地回家去。

後來我和細妹上了同一所中學，學校在鎮上，我們每周只能回一次家。剛開始時我們還總一起回家，後來我一個人回家的次數就多了起來。細妹只讓我轉告三婆，她這周不回去了。

我第一次單獨回家時，三婆像往常一樣站在村口等我們。看見我，她興奮地問細妹呢？我說細妹去同學家，不回來了。她的臉色忽然黯淡下去，臉上的皺紋一下深了許多。她喃喃地說：「不回來了，怎麼就不回來了呢？這死丫頭，放學不回自己家，去同學家幹什麼.…..」說完她也不動，只怔怔地站在原地。我催促她回家去吧，她說再等等，可能晚一些細妹就回來了。

圖 回家時經過的山路

這樣的事發生了好多次。初二暑假開始時，我沒有找到細妹，就自己先回家了。三婆看到我一個人回去時，臉上的失望一下變成了焦急。

「這短命孩子，是不是又去同學家了？」她自言自語道。

我習慣了她的等待，就自己先回家去了。第二天我媽告訴我三婆發燒了，燒得很厲害。原來前一天三婆看細妹沒有回來，大晚上地一個人走去了鎮里，又冷又急，沒找到孫女又走了回來。我爸在村口的山坳里發現暈倒的三婆，把她背回家，讓村裡的牛醫生給她打了一針。

小細妹再也沒有回來，倒是她的爸媽回來了。她爸鐵青著臉，腮幫子不斷地抽搐。她媽哭得眼淚鼻涕糊在一起，抬起手死命地打在三婆的背上，嘴裡罵道：「你這老不死的，你怎麼不去死？把我女兒弄丟了，你怎麼不把自己弄丟啊？」三婆只抱著頭，任由媳婦發泄。她的臉藏在手臂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小細妹的爸媽報了警，等了三個月沒有音訊，就帶著大包小包走了，像搬家一樣。那天三婆默默地跟著他們，他們頭也沒回，根本不搭理她。她走到村口就停下了，等看不到他們的背影時，才嚎啕大哭起來。

「你們說我狠心，說我沒去找。我去了啊，我去學校。有人拿電筒射我的眼睛，問我幹什麼。我說我來找我家小細妹啊，他說學名是什麼，我不知道。他說全都放學回家了，要攆我走。我在一個火堆邊睡了一晚上，早上就有個做生意的來趕我走。你們說我狠心，她是我孫女，我怎麼會不去找啊？」

三婆一直坐在那石頭上哭到傍晚，村裡的人勸也勸不住，路過的人有的看了心酸，也落下淚來。

三

開學時我又得回學校去了，走之前三婆急匆匆地跑來我家。

「小棟樑啊，你要走了啊？你和小細妹是同班同學，你幫我叫她回來，她已經好久都沒有回家了.…..」

作者王顯琦，現為待業青年

編輯 馬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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