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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聽星語——星原子

細聽星語——星原子



1.

博物館被修得富麗堂皇,可能是長老會覺得,對於上帝賜予的東西,待遇絕對不能差的緣故吧。我驚喜地發現,現在博物館裡只有一個值班的老頭,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偷博物館裡的東西,估計這是有小鎮的歷史以來頭一回出現的事吧,絕對不會有人想到,當每個人都對上帝賜予的這些東西心存敬畏時,居然會有人不要命地去偷竊這些神物。


嚴諾拿上麻袋,說讓他去就行,我幫他把風,於是我照做了。一切都出乎意料地很盡人意,值班的老頭至始至終都很乖地趴在桌子上睡覺,甚至嚴諾用鋤頭砸碎玻璃櫃時發出的響聲,都不能把他弄醒。我很喜歡這老頭。


嚴諾背著麻袋,一路欣喜地跑了出來,「弄了兩套。」他說,「我們趕快去小鎮閘門那。」


「你有沒有B計劃?」我問道。

「也許吧。我也希望有。」嚴諾聳了聳肩。


其實,我知道沒有什麼所謂的「B」計劃。因為我們甚至連此時行動用的「A」計劃都沒有。


2.


對於我們來說,人生沒有計劃,只有抉擇。


嚴諾是我最好的哥們,同時也是周圍我認識的其他人中最沉默寡言的一個人。他大多數時間喜歡到地表上面去,說那裡很安靜,星星也很多,很適合他一個人待。

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即便是我,也不敢輕易打破他的寧靜。


「星星又不會對你說話,你老瞅它們幹啥?」在通往閘門的途中,我瞟了瞟身邊的嚴諾,想到自己以前最愛在他仰望星空時毀氣氛地吐槽這麼一句。


我,叫李雲海。我不知道為什麼父母會給我取這樣的名字,很多時候我都在想,海是什麼樣子,雲是什麼東西,因為我根本都未曾見過。我和嚴諾同是孤兒。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於我們8歲那年,在地下開拓工程中因塌方這樣的意外而雙雙喪生了。地下開拓工程當初是小鎮的長老會提出的,因為年久失修的磁能防護罩基建設備日益顯得破敗,所以它們共同織成的磁能防護罩已經不能抵禦多久頻繁的地表隕石撞擊,而面對這些先輩為我們留下的科技,我們又失去了修理維護的能力,為了繁衍和繼續生存,我們只能想辦法逃離到地下。如今十年過去了,地下開拓工程的一期工程和二期工程用了180餘人性命的代價,終於取得了完滿成功,地面小鎮上的800餘居民,分批次終於全部轉移到了地下,建起了一座新的小城鎮。而在目前,地下開拓工程如果不出意外,將會繼續無休止地進行下去,它與長老會提出的計劃生育政策,共同構成了「基本城策」。每個居民都必須在長老會的統一安排下,分工進行城建工作、計劃性地生兒育女。


「上帝讓我們……咳咳,咳咳,……生活在一個幸福的時代!」前些天,強打精神的老神父在城慶典禮上發言時激動地對我們說道,然後隨地吐了一口濃痰。站在前面的一些人都注意到那濃痰里還夾雜著很多血絲。嚴諾嘀嘀咕咕地說其實我們並不幸福。在人群中那個時候我用手趕緊捂住了嚴諾的嘴,提醒他不要在公共場合下說這種反動的言論。當然啦,我和他私下是經常兩個人一起談論的。


然後神父提到了「全能教」。

不知「全能教」這個組織存在了多久,也許才幾天,也許,有一兩代人的光景。看它那宣傳架勢,成員估計起碼在十五人以上。不過沒人知道「全能教」究竟有哪些人參加了,因為他們的活動極其隱蔽。近期小鎮的公園長椅上,電線杆上,甚至是小鎮外圍的鋼製牆壁上,都會被貼上他們的宣傳單,大意是傳說中的全能神(全能教所信奉的神)認為,我們生活的這個地方終會被魔鬼毀滅,加入全能教、信奉全能神便可保平安、得到拯救什麼的,然後說他們還搭賣一些經過全能神開過光的護身符之類的小物件,現在積極團購的話更有優惠。這位小鎮的最高領袖越說越生氣,用喇叭在小鎮中心廣場上揚言如果抓住了全能教的人,會把這些褻瀆上帝的魔鬼綁到中心廣場上,全部活生生扒掉皮,再扔進放置在廣場上的循環爐里,以此向偉大的上帝謝罪。


不過這位老頭最終沒能扒掉全能教成員們的皮,因為沒幾天他就自個見上帝了——他實在是太老太多疾病了,鎮上最好的醫生都無能為力。


3.


「星星又不會對你說話,你待在那瞅著它們有啥意思?」話雖這麼說的我,在前些天竟禁不住好奇心的誘惑,跟嚴諾上去了,那是十年來我第一次重返地表。巨大的高磁能防護罩仍在工作,它將空氣禁錮在這片區域內,努力不讓它們泄露到外太空去,它保護著罩內的地表,竭盡了所能釋放的最大能量,儘可能多地磨耗外來隕石。不過它確實已經奄奄一息了,不會撐得更久。

「也許下一年、下一個月,也許明天,甚至是下一刻,它就會徹底死去,那時,這裡的空氣將徹底消失,地面將永遠死寂,我們再也不能出來了。」我突然感慨。


「穿上宇航服還是能夠出來的。」嚴諾說。


「先輩留下的宇航服?可是只剩五件了。它們已經永遠地躺在了鎮上的博物館裡,不會再有人將它們拿出來使用了。」我踢著腳下的沙礫。很顯然,僅僅才過十年,這地表上的小鎮遺址便由於隕石撞擊,掩埋風化而顯得支離破碎。


「我能想像的星夢/距離好遠/儘管一絲情線/仍有說不出口的胸悶/現實懣然的灰色天空/暗夜未央的死沉傍晚/不懂烏雲羈絆/安靜地沉溺與徘徊/待續的思想篇章/寒風中招搖/禁錮在時間空間/不顧維度拚命吶喊/趁生命氣息渙散/持續著疼痛……」


嚴諾輕輕地哼著,歌聲回蕩在在這寂靜之鎮,使人油然而生一種縹緲孤獨感。頭頂的天空,銀河一如既往地彰顯著它的璀璨,星星們一閃一閃,它們撥動了時光,緊密依靠,因為害怕流浪。猛的發現,我很愛這刻時光。


突然很想爸爸媽媽了。不,不是突然,而是一直都很想。十年來,每天在夢裡我都會做噩夢,我夢到上帝的手壓了下來,將爸爸和媽媽一次又一次地埋在了永無天日的岩石堆里,我甚至還夢到自己一輩子都是做地下開拓工程的打鑽工,最後也死在了一片亂石堆中,生前沒有人會關心我,死後也不會有人會記得我,我像是個游弋不定的鬼魂,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一直都覺得我們不屬於這裡。」嚴諾嘆了口氣,「李雲海,有一天你要是能夠飛起來,你會離開這片土地嗎?」


「飛起來?離開?」我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是說有像我們先輩那樣的諸如宇航服等高科技工具和能力時?」


「嗯。神父說這種工具與能力是上帝賜予的,你相信嗎?」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我偏離了目光,將視野鎖定在了遠處一個防護罩基建點上。


「我不相信。」嚴諾咧嘴笑了笑。返回地下的時候,他再次抬頭看了看天空的銀帶。


3.


回到地下時聽很多人說因為老神父死了,所以長老會決定要開始全城民主選舉新的領袖——即新神父了,頭一回聽說全城民主選舉,當時這可把居民們樂壞了,紛紛走上中心廣場的演講台,一個又一個激動地敘述著自己的理想,牽扯到科教興城、行政改革、社會形態等方面,並想像著自己心中的神父領袖形象。誰知還沒一天,小鎮長老會的20幾名長老在大街小巷中已經各自宣傳開了,身後帶著N多保安兵,都氣勢洶洶地「號召」大家投自己一票,這讓所有居民感到無語。演變到最後,長老們各自命令自己手下的保安兵們拿著刀互相對峙,眼看著小鎮將要大亂,擁有保安兵最多的一位長老站了出來,瀟洒地斬了一個街頭叫囂得最厲害的長老,然後站到中心廣場的演講台上,謙遜掃視了一遍發懵的人群,然後和藹地問大家他自己是否有資格當新的神父,氣氛沉寂了僅僅5秒鐘,台下的人們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句「有!」。


於是新一屆的神父就這樣高效率地選舉出來了。


我和嚴諾其實並不關心選舉的事情,因為政壇永遠也就那樣,還是少管得好,管多了搞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估計我們的先輩們就是由於曾經的一次政壇動蕩,使得本應傳給後代的知識鏈斷裂了,這直接導致了我們的科技水平和人才水平的倒退。


深夜一兩點鐘,嚴諾摸上了我的床,我很害怕,因為這種情況還是頭一回。「我還是處男……」我對他說。當然,這僅僅是一句玩笑話罷了,我們是男性,我們愛好女。一個文明再怎麼倒退,總不會牽扯到性取向方面(除非——除非是因為個人生理和心理上的問題。嗯,大家懂的)。


「跟我來,有發現。」他說。於是我跟在他的身後,提著礦石熒光燈縮手縮腳地跳出了簡陋的土磚寢室。他把我帶到了白天的工地上,,拿過我手中的礦石熒光燈,「白天我用鑽子在這裡打,發現了一扇門。我用岩塊把它重新堵起來了。」


「什麼,一扇門?什麼意思?」我一驚。


「好像是一扇鋼製門,不過比較窄。門後面肯定有東西。」嚴諾沒有再多說什麼,我也沒有再問什麼。我們拿起了身邊的礦鋤往岩石上扒著,不多一會兒,那扇銀白色的門便在我們的頭上方顯現出來了。


「哇,真的有一扇門!」


「難道我大半夜的還會跑來騙你么。」嚴諾回頭白了我一眼,然後又扭過頭去。


突然又扭了回來,「話說,怎麼打開這扇門?」他眨巴著眼。


「你脖子扭得累不累,怎麼跟個線吊腦袋似的?」我呸呸地往礦鋤柄上吐了兩把口水,「讓開點。」我抖了抖想像中的肌肉,對嚴諾說道。


不過最後他沒有讓開。因為我們一起用礦鋤分別使勁揮砸了五六十下之後,這扇鋼門才被一點一點地打開。「也許是由於年代太過久遠的緣故吧,或者就是質量問題什麼的?怎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打開。」我氣喘哼哼道。


「容易?」嚴諾對我咳了一聲。他率先爬進了這扇門,輕聲哇了一聲。「什麼情況?」我隨後也爬了進去,也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看起來這是一個小房間,礦石熒光燈下,一排的控制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我想我在鎮上的發電房裡看到過這種東西。不過眼前的似乎看起來更複雜些。很顯然,這八成是先輩遺留下來的東西。


室內並沒有太多的灰塵。嚴諾坐上了控制台前的一個座位,挑著燈繼續觀察著。那是一種可以360度轉動的座位。好吧,我反正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座位,它看起來很漂亮,很不一般。也許神父的起居室里也有?


「全能神?!」嚴諾又一次驚呼起來。他抹去控制台上的灰塵,鑲嵌在其間的三角形銘牌上赫然印著「全能神-L15」等文字。「這與全能教有關係嗎?」我的心咚咚直跳。


「不,我不知道……」嚴諾冒了一額頭的汗,提著燈發了半天的呆。由於快到小鎮起床時間了,我提醒了下他,和他趕緊退出了房間,手忙腳亂地搬弄岩石,重新把門一骨碌封上了。


4.


在第二天白天的時候工地上只有嚴諾在認認真真的幹活,他將肩鑽使勁往岩石壁上頂,嗒嗒嗒嗒的幾聲脆弱的岩塊便掉了下來,接著便是如此的反反覆復,所以說挖礦石挖坑道這種工作極其乏味,甚至還很危險。你永遠都不知道你頭頂的岩塊會不會塌下來。這就是命。


其他人都在磨洋工,扯著閑話聊著家常,討論著全能教的末日宣傳,包括我,畢竟我們已經不是第一代富有激情的地下開拓者了。如果長老會不派人來檢查,我們才懶得動一下工。大家貌似對末日這一話題都很感興趣,討論著末日的種種可能性,其中大家一致認為,我們的循環爐一旦壞掉,將是最大的危險。


就在我們開著口水會聊著創世啊末日啊什麼的時候,小鎮長老會辦公樓的方向響起了衝鋒聲和拼刀聲、尖叫聲。這是全能教的22名成員第一次公開地、出乎意料地出現在群眾面前,也是最後一次。或許他們本想衝進大樓,挾持新上任的神父,武裝反抗現有管理層的統治,並最終奪取政權吧?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小鎮保安兵的能力。小鎮保安兵作為小鎮的暴力機器,在我印象里第一次展示出了它的威力。他們頭上扎著表示保安兵身份的黑色布條,手持著統一的、泛著光的長刀,強有力地向全能教成員們刺了過去。拿著砍刀的成員還像模像樣地頑強抵抗了那麼幾下,拿菜刀和其他短刀的情況可就不那麼好了,其中有一名拿著短刀的女性成員,直接被三把刀刺死在了樓的大門前。還有的成員腦袋被整個瞬間削掉,似乎這比我在岩壁上打鑽要簡單得多。


最後,全能教頭目被活捉了。這位看上去正值壯年的男性頭目被押往中心廣場行刑。「違背上帝的意志!你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你得去死!給我死!」神父瘋狂地笑著,他的臉部變得無比猙獰,完全不顧什麼場合問題了。我和嚴諾沒有湊那種場合的熱鬧。聽人說,全能教的那個頭目只對廣場上圍觀的人群冷冷地說了一句話——「審判日即將到來,這不是傳說,這是全能神的旨意。你們,也馬上就會死的。」不過他至始至終沒有喊過一句口號,甚至連「全能神萬歲」這種大家都認為他會喊的口號他都沒喊,這讓看熱鬧的圍觀群眾很是失望,嘰嘰喳喳說他不應該沒一點反抗。後來他一直沉默,直到他的頭皮被割了下來,他才震破耳膜地啊了一聲。最後據說他的頭皮被烤乾後,被製成了絕美的燈罩放置了在神父的居室里。


5.


廣場上的人群散去後,嚴諾心神不寧,當然,我也沒好到哪裡去,怕心裡懷揣的秘密,一不小心就會從懷裡掉出來。本來還想一起到地表上走走的,可是還沒到出口附近,就被附近居民告知小鎮通往地表六個出口的閘門都已經關閉了,因為磁能防護罩已經正式消失,外面已經沒有哪怕是一點空氣了。情況來得猝不及防,當時外面還有一對情侶因此喪了命。


「如果不是傻子,為什麼不好好待在鎮上,卻要跑地表上去受罪?」一位居民譏笑道。


「再也不能到地表上去了。再也看不到星星了……」嚴諾哽咽著,一臉苦悶。


吃飯時嚴諾沒有去,我問他為什麼不吃,他說他沒有心情吃,一直在想全能教和控制台銘牌上的字之間的聯繫。突然,他鄭重地說他想到了點什麼。


我和他再一次鑽進了那扇門,來到了那排控制台前。


「如果我是對的……」嚴諾喃喃道,用手反覆摸著那一塊銘牌。


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不,我覺得我應該是對的……」看得出,嚴諾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他第一次變得這麼不耐煩,他把礦石熒光燈扔到一邊,朝著控制台上鑲嵌著的一排排類似玻璃或者是其他材料製成的光板敲打過去。「不,我肯定是對的,給點反應啊!證明我是對的!我是對的!」好吧,嚴諾第一次在我面前發起狂來,弄得我竟有些手足無措。「嚴諾,別把東西打壞了!你到底是要幹什麼,你冷靜點行不行!」我朝他吼道。話音剛落,嚴諾的手敲上了一塊隆起的類似水晶塊的大盤子,「滋」的一聲,驚了我一跳,面前的控制台全部亮起了底光,天花板上也亮起了明亮的日光燈,整座房間頓時完整地展現在了我們眼前。


「我就說我覺得我是對的……」嚴諾踩著腳下哐當作響的金屬底板,看著周圍的一切,瞪大了眼睛。


「嚴諾?」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嚴諾?」我又輕輕呼喚了一聲。很顯然,面對這全然陌生神秘的環境,此時此刻的我,已經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時先前控制台上的那塊水晶圓盤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光頭男人的上半身,他打了一個哈欠,「全能神-L15歡迎您登上春鴿號,如果方便,你們可以直接叫我大帥哥。噢,我想我真是太久沒有見到過人了,你們看起來長得很帥,先生們。」


這時我很不爭氣地眼前一黑。


6.


「我的帥氣居然能把你迷倒!真是誇張。」等我在嚴諾的懷裡清醒過來時,那名半身的光頭男人還在控制台上喋喋不休。


「海哥,他只是個全息影像罷了。他是個A.I,是用來控制飛船的主系統。」嚴諾解釋道。


「你怎麼知道的?」我問道。額,其實我完全不懂他在說的一些詞語是什麼意思。


「你要知道,你剛剛昏過去了10多分鐘,這其間我和他說了很多的話。」嚴諾聳了聳肩。


「準確來說是15分鐘56.11秒。」控制台上的那個光頭糾正道。


「對了,你剛剛說在你以睡眠狀態被意外埋到地底下之前,曾經幫船長計算了一遍這個地方遭受大型隕石毀滅性撞擊的概率和時間?」嚴諾道。


「是的,準確來說預計是在新地球歷2513年3月16日的256年零3個月又7天又35小時41秒後。噢,不對不對,瞧我,我睡了那麼久,得換一下參考時間了。呃……呃,好了,我算出來了。」


「嗯哼?」


「今天的地球標準時,清晨6點35分整。這就是隕石與這裡接觸的時間。」


「你認為你很會開玩笑嗎?」我幽幽地問道。


「先生,我不是在開玩笑,雖然我被掩埋那麼久了,很想找人調調口味,但是我工作仍舊是一絲不苟的,全能神-L15是設計者永遠的驕傲。」光頭嚴肅地回答道。


「我了個去,怎麼可能會那麼巧?」我白了那光頭一眼,「那,到目前為止還剩多少時間?」


「5個小時。」光頭抓了抓鼻子。「飛船的主體已經全部被深度掩埋了,根本啟動不了,不然我就可以帶你們離開這裡了。主飛船實時通訊裝置也壞掉了,我也無從得知外面世界的任何信息,唉」,光頭垂頭喪氣起來,「噢,突然感覺自己運氣好背,睡了兩百多年,才剛蘇醒那麼一會又要永遠地沉睡下去了……哎哎,等等,經過掃描,飛船是頭朝上陷入地底的,在飛船的頭部有一個逃生艙,看到沒有,對對,就是你十點鐘方向前的那個小圓門,我發現它離地表僅有6米。你們可以到地表上把那個位置挖出來——我是說盡量挖出來一些,這個逃生艙有兩個小圓門,前後各一個。一個在這裡可以進入,一個可以從地表進,等你們把那個部位挖出地表,我就可以將逃生艙點火彈射出去了!」


「可是,外面已經沒有磁能防護罩了……」嚴諾幾乎就要哭起來了。


「噢,真遺憾,飛船里的宇航服也早就被前任船長他們穿走了,因為人太多,以至於都沒有留下一件備用的。」光頭哭喪起了臉。


「現在還剩幾件躺在博物館呢。」我突然想起來了。


「李雲海?」嚴諾盯著我,挑了挑眉頭。


「當然。」我打開了飛船的艙門,將鑽頭扛在肩上,回頭看了看他,「你還站在那幹嘛?時間不多,我們得和時間賽跑了。」


7.


事情就是這樣。於是才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我之前也說了,人生沒有計劃,只有抉擇。


小鎮共有六扇閘門出口,每扇閘門都有兩名保安兵守著。我們選擇了離飛船方位最近的南門,並一路狂奔,這時終於來到了閘門跟前。一胖一瘦的兩名保安兵立即攔了上來,問我們這麼晚了來這裡幹什麼,我說我們要出去,胖子說外面已經沒有磁能防護罩,要我們從哪來滾哪去。我說我們有宇航服。


沒等胖子說出表示疑問的「什麼」兩個字,我就把肩上笨重的鑽頭狠狠朝他砸了過去,他立即倒地。瘦子見事不妙,從腰間拔出了他的刀,抖了抖他身上的排骨,唧唧歪歪地大罵我們要幹什麼。嚴諾朝瘦子一鋤頭揮過去,可是被瘦子一個閃身躲掉了,由於金屬礦鋤的慣性,弱不經風的嚴諾一個踉蹌,被鋤頭扯到了一邊,這時還沒等他重新集中力氣舉起礦鋤,瘦子便將他的刀砍在了嚴諾的右腿上,鮮紅的血滴濺在了地上。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見到別人被砍出血的樣子。瘦子看起來是第一次砍人吧,一見到血,他的雙腿開始打起顫來。我抱起鑽頭,渾身發抖地啟動了馬達,嗒嗒的兩下,把瘦子的背上打出了一個完全穿過去的大洞。


「嚴諾,你怎麼樣!」我丟下鑽頭,蹲在嚴諾旁邊。他微笑搖了搖頭,隨即問我:「現在,你怕不怕?」


「我怎麼可能會怕!(其實我怎麼可能不怕?)」我拍了拍胸脯。


「好了,快穿上宇航服。」嚴諾用礦鋤撐著爬了起來。「我們去把它挖出來。我們是最好的鑽工。」他說。


「當然,我們是最優秀的鑽工……」說這句話時,不知為什麼,我又想起僅存在我童年記憶里的父母了。


我扶著一瘸一拐的嚴諾,來到了那個光頭指定的方位。空中不時地有細碎的隕石砸落下來,它們的運動曲線看起來沒有一點美感,沒有一點旋律。這也難怪,它們都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星塵罷了。「這些石頭沒有嚮往也沒有追求,你無法和它們對話。」嚴諾看著空中密集的隕石,隔著頭盔像是對我說道,又像是自語。


「你老瞅它們幹啥,星星本就不會說話啊。」我特意把「本就」二字的音調加重。


無線電里一陣沉默,嚴諾並沒有接我的話。


我知道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儘快把那個逃生艙的部位挖出來,否則我們就玩完了。在前往閘門的路上,我曾問過嚴諾,小鎮的其他人怎麼辦,嚴諾給我的回答是,上帝不會在天堂里給每個人都預留位置,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他說,這也是那個光頭的建議,因為現實是逃生艙本就只有一兩個人的空間。是的,說實話我也正因為聽了嚴諾說的這番話,當時我才會最終鼓起勇氣用鑽頭打那兩名保安兵的。現實是骨感的。


於是我們使勁挖著,鑽著,隕石不斷地在我們不遠處砸下。嚴諾告訴我說,一般情況下就算沒有磁能防護罩,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隕石,光頭之前交代說這是大隕星撞擊前的前期打擊。


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和很多的時間挖到了4.5米處的深度,這期間我們還用無線電和近在咫尺的光頭聯繫上了,他說要我快點,撞擊時間僅僅只剩半個小時了。嚴諾告訴我說他已經累得不行了,要我繼續挖,他休息一會。不過我隨即想到這不太可能,他以前經常是能工作一整天的。他很有可能是流血過多了。


「你到底怎麼樣!流了多少血?」我問他。他呵呵了一下。光線太黑,頭盔罩前又有塗層,所以我無法知曉他是真的咧嘴微笑還是苦笑。他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坐在那,45度角背靠著一塊大岩石,自顧自地哼起了歌。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抉擇/在冰與火的深淵中/努力使自己不再壓抑/凌亂的思緒掙扎著/消逝在恆宇那陰綿的氣息中/請告訴遙遠的星空/我不再彷徨和迷茫/這遠方的風吹拂在我心裡/播下了永遠的沉默……」


「李雲海,南閘門方向有三個人走過來了!」嚴諾突然停止了唱歌,無線電里大聲朝我叫道。我放下了鑽頭,唉,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嚴諾,拜託你輕點說話,我耳朵受不了了!」穿著笨重宇航服的我無法隨意扭身,所以只能搖搖擺擺地一股腦全部轉過來。「好吧,看來情況真是不妙。我認為你一開始就應該把博物館裡的其他三件宇航服毀掉!」


「現在還說那麼多幹什麼!趕緊挖,趕緊的!找到逃生艙的前艙門!」嚴諾扶著岩石起了身,摸上了礦鋤。「我去擋住他們!」


光頭告訴我要我再快點,說已經不到十五分鐘了,而他媽的到目前為止我連逃生艙的半個影子都還沒見到。


「該死,到底還有多深!」我怒問道。


「已經不到40厘米了,小心點挖,別把逃生艙磕著碰著了。」光頭一股愛惜的語氣。


「去你的,不可能那麼脆吧!」我反駁道。不過一想到當初只用了五六十下就用鋤頭把主飛船的艙門砸開了,心裡不經打了一個激靈。我放下鑽頭,改用礦鋤繼續狠命刨著,我已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在做些什麼了,唯一佔據腦袋中心的,便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遠處的嚴諾說話了,不過顯然不是對我說,他走到那三個穿著宇航服的人跟前,首先就用鋤頭放倒了一個。我在耳麥里聽到了那個人痛苦的「啊啊」聲,以及氧氣外泄的「嘶嘶」聲。


「你知道攻擊保安兵是什麼罪嗎?」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不好意思,我已經攻擊了不止一名了。您一定會判我死罪吧,神父?」嚴諾冷笑著。


「你一定是全能教的成員之一吧,嗯?你們的頭目死前已經告訴了我全能神的末日傳說,你們一直在尋找通往天堂之路的途徑,是嗎?」


「這和全能教沒有半毛錢關係,我尊敬的神父。」遠處的嚴諾聽起來痛苦地叫了一聲,似乎用鋤頭撐著努力讓自己不倒下去。


「我來解決你!」看起來這是另一名保安兵的聲音。他的刀揮了起來,半空中被嚴諾截住,兩個人隔著宇航服,在荒蕪的沙石上扭打起來。


「哐當」一下,手上礦鋤的震感傳到了我身上。我扔下礦鋤,用手繼續刨著,一個很窄的圓形盤子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挖到了,挖到了!死光頭,快打開艙門啊!」


「能勞煩你自己打開嗎?很抱歉,逃生艙的艙門並不是自動控制的。你們得快點,只剩三分鐘了!」


「服務真他媽不周到!」我憤憤地罵了一句,話音剛落,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提了起來,甩在了一旁。


「啊,上帝,這就是天堂之舟嗎!」神父摸著還沒有打開的艙門,驚喜地叫道。


「去你的!」我爬起來,把他踢到了一邊,「這和你的粥沒有半毛錢關係!」


「和你才沒關係呢!它是我的,它是我的夢,我的靈魂我的生命!它是上帝對我的肯定!」我同樣也看不到隔著頭盔神父的表情,不過我想那表情肯定奇醜無比。


我被他壓在了岩石上,他的拳頭砸在我的頭盔上,震得我有些發懵。我彷彿看到爸爸媽媽了,我看到他們在遠處看著我,一邊微笑一邊對我招著手。我提著醬油瓶,站在小鎮的街上,回頭望著他們,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他們又這樣憑空消失了……


「撞擊時間倒計時80秒,79秒,78秒……」光頭的聲音在平靜之餘,顯得很是頹喪。


神父被爬上前來的嚴諾死死抱住了腿,他仰倒在了地上。


「快……李雲海,快打開艙門……」嘶嘶聲中,我這才發現嚴諾的面罩被打碎了,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洞,氧氣正在一個勁地往外逃逸。


「嗯!——嗯!——」我憋了幾口的氣,幾近瘋狂地扭動著艙門。「開啊,開啊,開啊!」我失去理智地拼了全身的力氣。


「嘭」的一聲,艙門開了。


「撞擊時間倒計時53秒,52秒,……」


「快,……嘶嘶……快進去,……嘶嘶……哥們,快!」嚴諾和神父兩人仍舊死死扭抱在一團。


「可是你呢!我來救你!」


「你個小娘們!你個蠢貨!你個沒種的蠢貨!滾!快滾!」嚴諾扯著嗓子哀求道。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不,你不能走!帶上我!該走的是我!不許走!」神父嗷嗷叫著,一拳把嚴諾打翻,不過還沒爬起身,又被嚴諾死死拖住。


「代我聽星星的聲音……拜託了……」這是我關上艙門前,聽到嚴諾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時一塊直徑一米的隕石突然砸在了他們兩人的身上。我不敢繼續注視。


「撞擊時間倒計時44秒,43秒,……」


我知道我應該抉擇什麼了。而且嚴諾已經幫我抉擇了,我不能讓他失望。


8.


光頭兩次嘗試將逃生艙點火彈射均以失敗而告終,倒計時30秒的時候,終於彈射成功。我感覺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慣性,把我死死釘在了軟椅上,逃生艙內紅色的燈光讓我感覺很不舒服。頭暈目眩的我將視線移到了窗外,看到了下方我從小到大居住的地方,它慢慢變小,慢慢變小,我竟感覺很陌生。最後,一個直徑20公里的醜陋的小行星體展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們一直居住在一塊大隕石上。


「撞擊時間倒計時6秒,5秒,……」我趕緊把視線轉移到另一邊:另一塊更大的小行星體正高速撞向那顆大隕石。


我下意識地不再往外看了,我不喜歡看這樣殘酷的場面,一如既往。


「噢,真是意料之外!逃生艙這麼微弱的求救信號才發出沒多久,竟然就收到了地球方面的回應!」光頭一臉燦爛。


「地球?什麼?」我茫然。


「好吧,我忘記這茬了。」逃生艙小型控制台上的光頭一拍腦門,無奈道:「有很多課以後夠你補了。」


光頭忙著修復一些東西。實時通訊信號接通的時候,我正側著頭目視舷窗外的無限星空。


「這裡是地球同步軌道良初號空間站,我是實習通訊員張明。我們已經向你的逃生艙發射了牽引光束,請耐心等待救援!」控制台上的一塊「玻璃」突然出現了一個圖像。後來我才知道,這類玻璃叫做「顯示屏」。


「我剛剛聽了你飛船上的A.I介紹!你是256年前去往柯伊伯帶的春鴿號礦星科學考察船員的後代吧!哎喲喲,興奮死我了!」胖子眉飛色舞,「看來當時的地球聯邦政府太不負責任了,人家出了事故根本就沒去救援……」就這樣,他一個人在那唧唧歪歪了好一會兒。


「給點反應啊大哥……」顯示屏中的這個胖子看我一直望著窗外,一臉沮喪,顯然覺得沒趣。


「星星又不會對你說話,你老瞅它們幹啥?」他嘟起了嘴。


「噓——」我轉過了身。


「望見最遠的地方/開始漫長的遠航/一段壯麗的星程/用星浪詮釋波瀾/為心種下一份希望/幻想觸摸那片夢想/無數的渺小星塵/孤獨守候銀河的光亮/星海浪/夢見,實現……」


「你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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