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挨了兩把「飛刀」,他覺得「快樂點比較有面子」
畢業10年後,34歲的丁一醬已經構築好了自己的生活堡壘:他娶了妻,有了一個6歲乖巧又漂亮的女兒,成了他的「格格」;他在廣東江門的一家國企上班,會動漫,擅長做PPT,同事開口他就樂意幫忙,人又簡單、歡樂,有活力,有著良好的人際關係,生活遊刃有餘。
然而去年9月,他被查出了癌症,甚至最初期待的普通淋巴癌竟不可得,最後確診是罕見的「神內癌」。
飛 刀
2015年的丁一醬,遭遇了兩把「飛刀」。
第一把刀,是在這一年大牛市的暢想中,他去炒了股,然後就是千股跌停。等原本要買車的十多萬再拿出來治病時,只剩下了3萬多。
第二把刀,是在國慶前夕,單位體檢中,距離33歲生活還有一個月的丁一醬,發現患了癌症。
現世安穩,身體也沒有預警,在去單位體檢卻查出癌症,經營了十年的「堡壘」突然垮了,第一時間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摩根·弗里曼飾演的電影《遺願清單》中,他在電話里得知自己患了癌,手裡的煙掉到了地上。現實中,當醫護人員投來詫異而同情的眼神時,丁一醬的反應是,「屎了,這次真係舐野了(死了,這次真的中招了)!」
接下來煎熬、奔波、折磨甚至遇到「神棍」受騙的治療旅途,在這個天性歡樂的年輕人筆下,卻成了一段奇妙的旅程。9月23日體檢發現問題,10月2日丁一醬開始記錄自己的經歷《微笑餘生》(微信公眾號「斗瘤」antica-hero會在接下來兩天連載這篇好看的文章)。
用他的話說,「燃盡生命,留下這篇文章作為在這個世界最後的痕迹,如果能讓你們開心一下,也是不錯的。」
患有癌症的病友,有些已經活了好幾年,用自己做例子,鼓勵丁一醬勇敢活下去。
但丁一醬似乎並不需要鼓勵,他自稱「沒羞沒臊沒心沒肺」。當初他把患病的消息在朋友圈公布出來,朋友圈一共有87個跟帖,都是「加油!支持你!」之類。在他的《微笑餘生》中,變成一段戲謔的場景:
「我不願意跟開新聞招待會一樣的回答一大堆同事的提問,『現在怎麼樣了啊』,『好點了嗎?』『你怎麼會得這個病啊』『你平時有沒有熬夜抽煙喝酒啊』『你喜歡火葬還是土葬啊(這句應該沒人問)』之類的問題,所以我決定暫時躲在家裡,安靜地當一個美男子。」
漫 畫
患癌後,丁一醬的創作才能被激發,開始寫玄幻小說,畫漫畫。
隨後丁一醬還開始寫微博。從時間上說,他的微博2012年就開通了,但基本荒廢。直到2015年9月29日,他發了一條:
「註冊了這麼久微博都沒玩,沒想到想起來用居然是用來記錄自己的癌症。」
微博賬號「丁一醬」的認證信息是「新浪微漫畫漫畫作者」。「丁一醬」這個名字,實際上是他在身患癌症後取的網名。他真名叫丁穎錐,是江門台山一家國企職員。他在工作上非常努力,但對職場的晉陞之道並不怎麼熟悉,入職十年,還是普通的職員。
同事眼中的他,還是剛畢業的那副樣子,貼的是「樂觀,比較逗比的二貨」之類的標籤。丁一醬並不在意,而是照單全收。
在微博里,除了更新病情和生活,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連載手繪漫畫《丁神經與腫瘤君》。
畫漫畫的功底,要追溯到他的大學時光。
到台山之前,丁一醬是華南理工大學電氣工程及自動化2001級的學生。那一年高考,他考了720多分,在家鄉潮州的小範圍內一度成為名人。
在讀大學時,丁一醬更喜歡搞畫畫、動漫設計之類。他經常去參加一些比賽,抱回過大獎,獎品有現金、相機、購物券、鑰匙扣之類。「《童話西遊嘻唰唰》,那部充滿後現代逗比玄幻色彩的作品,就是我那時候做的」。
2005年畢業後,丁一醬去一些大公司面試漫畫設計類的職位,結果都因為專業不符被拒收。最終,丁一醬去了台山一家電力公司,再也沒有碰過動漫設計之類。
2015年11月15日,丁一醬睡醒無聊,翻看準備上映的電影預告片。當看到《大海魚棠》的時候,他的心被刺痛了。
這是一部國產宮崎駿奇幻風格的動畫片,丁一醬覺得很棒,但看製作方的名字B&T(彼岸天)之後,他沉默了很久。
「那是我大學一個比賽中的對手。那個比賽他們得了二等獎,我得了三等獎。可是現在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堅持了夢想,而我,輸給了現實。」丁一醬感慨。
「可能這就是理想跟現實的差距吧,人人都想有段說走就走的旅行,可是畢竟我們有家庭,有工作,有生活,各種關係像枷鎖一樣扣住我們的手腳。」
「有時間的時候我們沒有錢,有了錢的時候我們卻沒時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疼 痛
「這兩天咋樣啊?」朋友關心。
「痛,並快樂著。」丁一醬回。
「我去,這個還能體會到快樂的感覺?」朋友詫異。
「這樣說有面子點。」丁回復。
這就是丁一醬的風格,其實,真實的自己,正在遭遇疼痛的折磨。
7月7日,斗瘤(微信號antica-hero)記者在台山見到丁一醬時,人消瘦而單薄,背也有些駝。他精神狀態倒是不錯。聊了兩個多小時後,他赴約和朋友一起出去吃晚飯了。
丁一醬患的是比較罕見的神經內分泌腫瘤,晚期。各類癌症中,丁一醬的類型只佔比不到百分之一。病友中最著名的是蘋果的創始人喬布斯。
從發現癌症至今的10個月里,一個星期總有兩三個晚上,丁一醬會痛得整夜無法入睡。體重從140多斤變成了如今的110斤。但有時他還拍上一張側影調侃,「看我這銷魂的鎖骨」。
癌症疼痛程度,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就像胸肋骨遭到粉碎性骨折後,每10到20分鐘還有人在上面用力踩一樣,疼痛感沒完沒了。」丁一醬形容。
7月11日連續的幾天病痛後,丁一醬又遭遇失眠的折磨。每天度過漫漫長夜後,到早上9點多鐘才能睡著。
但對於自己的疼痛,在丁一醬文字中,有時是另外一幅景象:
「昨晚好刺激啊,胸口每一個小時痛醒一次,還好有先見之明,找了個旅店躲起來。後來知道是肋間軟骨炎,洗熱水澡可以緩解一小會。可以想像到我昨晚洗了七八次澡嗎?再後來洪荒之力爆發,睡(暈)著了,總算捱到早上啦,現在好很多啦,趕緊去醫院打針嗎啡,然後回家。」
同時他配了一張圖——自己豎起大拇指。
微信的這段話,不熟的朋友覺得有關二哥的「刮骨療傷」的氣概,但在他的很多親友讀來,卻是鑽心的疼痛和滿眶的淚。
即使丁一醬能努力用逗比、戲謔的態度來面對身體上的疼痛,有一件事是他無法簡單放下的:
「我甚至一度真的覺得自己看透了生死了,完全大無畏了。但是當在家看到滿堂的親戚朋友其樂融融地說笑時,我又發現其實我還是怕死的。我有牽掛的原來不只是我女兒,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因為經常去北京治療,6歲的女兒意見比較大:「你一走就走一個多星期,我天天到窗戶去看你,都沒有見你回來。」一貫樂觀的丁一醬聽了,不免淚水直往心裡流。
對於未來,丁一醬不會完全樂觀也不會太悲觀,「痛苦是過,開心也是過,為什麼不開心過?如果繼續痛苦,那是浪費時間,因為我是在用剩餘的生命為痛苦埋單。」丁一醬說,當生命去留變得無法拒絕,與其上躥下跳、氣急敗壞,不如平靜面對、坦然接受。
生活中,丁一醬也是個有趣的人。今年6月15日,是他女兒6歲的生日。他拍了一張女兒端坐在飯桌前的照片,配文:「今天是格格6歲大壽,雖然皇阿瑪沒啥胃口,也必須得帶她出來揮霍一番,普天同慶。」
現在,丁一醬一有時間就PS女兒的照片,很開心。「除了腫瘤君騷擾和早餐吃那一大把葯的時間,其餘時間真沒把自己當病人」。丁一醬希望,能給女兒做一本相冊,到時候小夥伴來家裡做客,拿出來一顯擺,逼格閃閃。
「也許她長大後,會給面子原諒自己有個這樣不負責任的老爸吧。」
抗癌經驗
神經內分泌腫瘤是比較罕見的癌症,只能做詳細病理來確診,只依靠影像學很可能會被誤診為其他癌症。而其治療方法也與其他癌症不相同,對主流的放、化療敏感度較低。
因為發病率極低(10萬分之2至5),所以很多腫瘤醫院對這種病並沒有多少經驗,目前國內比較有經驗的醫院是解放軍307、北京協和、中日友好等幾家。不過隨著病理學的普及,越來越多的神內癌症誤診被避免,很多醫院也開始開設了神內的專科小組(如廣州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
丁一醬在北京307醫院接受某種靶向葯的第三期盲試試驗。這樣他可以吃到免費的葯,風險是也可能吃的不是真葯而是用來對比的安慰劑。風險比較大,每個月去複檢,差旅費要幾千。為了省下幾百塊錢,丁一醬有時規劃的路線是從北京到天津,天津到武漢,武漢到廣州,廣州回江門。幸運的是,他吃到了真葯。
不過,現在他不能繼續去北京了。因為病情進展,開始耐葯,就被醫藥公司退出了。過幾天,他要去廣州做個肝區介入手術,希望他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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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癌那一瞬間,斗瘤徵集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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