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家沒有高估值的歐洲創業公司，成敗意味著什麼？| 也許歐洲有答案⑦

知識 09-10

長期以來，歐洲的創業公司已經習慣以另一種生存發展的模式自行其是。

同樣是創業者聚集的地方，阿姆斯特丹創業加速器 Rockstart 所在的這條街並不像你在中關村「創業大街」看到的那麼熱鬧。

除了門上釘著的一塊黑色木牌寫著 Rockstart，以及時常有年輕人站在門口聊聊天，這就是一幢阿姆斯特丹運河邊的普通老建築。雖然它可能是阿姆斯特丹老城區創業者最密集的建築之一，但是路過的遊客幾乎不會注意它——這周圍有不少買手店和精品店，是遊客在市區必逛的景點之一。

這座隱秘的建築顯示了歐洲創業市場不夠惹眼的事實。

根據 CB Insights 的報告，今年第一季度整個歐洲有 338 家創業公司拿到了總計 35 億美元的融資，數量上不到北美的三分之一，數額上不過是北美市場融資總額的五分之一。

「其實，創業並不是荷蘭人的傳統。」Don Ritzen 五年前在阿姆斯特丹籌備創業加速器 Rockstart 的時候，荷蘭的創業環境很鬆散。「那時候有一些人開始投資給朋友，支持他們創業，卻沒有什麼人將這一切組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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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事實是，歐洲的創業公司正以自行其是的方式增長。

在 Rockstart 的這座樓里有不少小公司，它們有些已經拿到數百萬美元的 B 輪融資，單獨租下一間辦公室，而絕大部分則是從加速器項目畢業或是仍然在加速器項目中的創業團隊，與好幾個團隊共用一個幾百平米的辦公室。

5 月末的一天，30 位投資人來到 Rockstart 的宴會廳，參加一場投資者晚宴。這是整座樓里裝修最豪華的一間屋子，也是唯一一間保留了建築原貌的屋子，其他的房間都已經改造成了創業公司的辦公室和一個個可以共享的工位。

來賓中的大部分都對這裡相當熟悉。一年中總有好幾次他們會來到這裡——推開 Herengracht 大街上一扇黑色的木門，穿過一樓大廳里對著電腦工作和討論的人們，沿著旋轉扶梯走到二樓，來到這個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宴會廳——如今已經是城中知名的創業活動舉辦地。

這些投資人大多數是在 1990 年代或是本世紀初完成了財富積累，不過在五年前的荷蘭，創業者不知道去哪兒能找到這些有經驗、有資本，並且也願意付出自己的時間和金錢來幫助下一代創業公司的人。現在， Rockstart 建立起了 400 人的投資者資料庫，他們大多是本地人，有些來自大型投資機構，更多地則是以個人身份投資。

像全世界的所有投資人一樣，這些老派的商人飛快地學會了把現有的運營數據、拓展國際市場的計劃細節、訂單量與盈利能力的計算模型掛在嘴邊，和政府、大公司一起，刺激了歐洲在過去五年的創業氛圍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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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一些傳統仍然被沿襲下來，比如歐洲的小公司仍然難以獲得高估值。這直接影響到了歐洲創業公司對成敗的看法。

數據分析軟體公司 Spoke Intelligence 和商業網站 VentureBeats 合作過一份「獨角獸」公司的報告，它們調查了全球 229 家估值超過 10 億美元的創業公司。估值達到 10 億美元時，這些創業公司往往已經平均融到 9500 萬美元。從創辦到成為「獨角獸」公司平均需要六年的時間，這 200 多家獨角獸公司，有將近一半位於美國的加州，而歐洲只有 13 家。

投資數額不高，一定程度上讓創業公司發展得沒那麼迅猛。今年上半年，比利時的非營利組織 Siris 的報告顯示，2016 年有超過 1100 家歐洲創業公司拿到了 100 萬美元以上的融資。

從創辦到拿到 A 輪融資，這些公司平均要花上四年的時間。而那些今年拿到 B 輪融資的創業公司，平均成立時間則要更早一些，基本上都成立於 2010 年甚至更早。

這主要是被一種保守的氣氛影響的。特別是相較於矽谷而言，歐洲的創業者和投資人都害怕失敗，這可能會讓他們在全球化的創業熱潮中錯失良機。

「為什麼說德國不是創業公司的夢想之地呢？因為在美國，人們更願意承擔風險，對他們來說，失敗完全不算什麼，你還可以繼續下一次創業。」 iF 設計獎的 CEO Ralph Wiegmann 在接受《好奇心日報》採訪時說，「在這裡，創業失敗就完了，沒有人會再相信你。」

創業需要承擔風險，而歐洲的社會環境與投資環境都對風險沒有那麼高的容忍度。在歐洲，失敗所帶來的恥辱感比在美國要強得多。捷克企業服務軟體公司 Y Soft 的創始人 Vaclav Muchna 在一篇探討為什麼歐洲沒有出現矽谷的文章中寫道：「在歐洲的許多國家，失敗仍然是一種恥辱，如果你的公司倒閉了，在許多年內甚至連公司法人都不能當。」

歐洲破產法規的懲罰性也比美國強得多，在美國，破產不過是許多成功企業家通向成功的一個過程。

除非你一開始在歐洲創業就幸運地有了些資金的積累，之後的事情會變得順利些。分享借物社區 Peerby 的創始人 Daan Weddepohl 在創辦 Pearby 之前已經成功地賣掉了兩個軟體公司，靠著這一筆啟動資金來思考下一個創業項目。我們之前介紹過的程序員招聘平台 Honeypot，幾乎是從創始人 Kaye Taner 創辦的上一家公司 AppLift 孵化出來的。

這讓它們的成長路徑也不太一樣：從一開始，歐洲的創業公司就要考慮如何節省成本、如何盈利，讓公司能夠收支平衡。3D 列印平台公司 3D hubs 三年前從 Rockstart 的加速器項目畢業，最近剛剛完成一筆 700 萬美元的 B 輪融資，這距離他們的 A 輪融資已經過了兩年。創始人 Brian Garret 表示：「拿到每一輪融資之後我都會告訴團隊，就把它當成是公司最後一輪的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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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輕創業者在 7 點開始的晚宴上見到這群白手起家的年長投資者時，他們牢記著這些傳統。

即使不仔細看人們胸前別著的名牌，區分在創業者和投資人也是挺容易的事。投資人一般都穿著西裝，稍微年長，而創業者則大多穿著 T 恤或者襯衫，主動去與投資人攀談，介紹自己的項目，而且，許多創業者來自巴西、印度，而來賓大多數都是荷蘭本地人。

在此之前，十個創業團隊分別花了五、六分鐘的時間，介紹自己的產品或者商業模式。

「離 Demo Day 還有 42 天，這些團隊正處於獲取用戶的練習階段。」 Rockstart 的聯合創始人 Don Ritzen 在簡短的開場白中這樣介紹了當前的進度。這些團隊都來自創業加速器 Rockstart 的「移動互聯網」項目，他們從 300 多個申請團隊中被挑選出來，來到阿姆斯特丹，進行為期 150 天的「加速」。

和那些知名的加速器項目類似，每個成功申請進入加速器項目的團隊會獲得完整的培訓，包括商業模式的打磨、國際擴張的計劃以及一筆 2 萬歐元的資助，作為回報，Rockstart 會獲得 8% 的股權。在 Rockstart 的五個月里，這些創業團隊會參加數場這樣的投資人晚宴，主要目的就是與潛在的客戶或者投資人建立聯繫。

這是歐洲的創業公司最需要加強的一件事，特別是市面上的資金本來就稀少且謹慎。

「創業者必須經過這樣的過程，很難說見一次面投資人就確定要投你，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建立聯繫。」 Rockstart 加速項目的目的之一，就是幫創業團隊與投資者建立起更直接的導師關係，而不是僅僅在有融資需求的時候帶上一份 PPT 做自我介紹。Don Ritzen 認為，Rockstart 這樣的加速器在歐洲格外重要。

在宴會廳之外，這座五層小樓一半是三個加速器項目的場地，另一半則作為聯合辦公空間，出租給從加速器項目畢業的創業公司。Rockstart 的一天是從每天的早餐時間開始的，有的人會在一樓的餐廳隨意找個地方坐下，聊聊目前項目的進展，有的人則會一手拿著三明治一手拿著咖啡，匆匆坐到電腦前開始工作。公共空間的熱鬧會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多鐘，在大部分歐洲人不工作的周末，這裡的辦公室也有一些人加班。

大廳的牆上掛著一些 Rockstart 過往活動的照片，照片里不少團隊已經離開 Rockstart 的辦公樓，在阿姆斯特丹的新區租下辦公室，開始新的發展階段。最初在創始人 Oscar Kneppers 的預計里，最終這些項目只要有 20% 成功，就算完成目標了。據 Ritzen 介紹，Rockstart 項目的存活率是 85%。

3D 珠寶設計平台 Zazzy 去年從加速器項目畢業之後，就在 Rockstart 的三層租了一個小房間辦公，小小的房間里有三個工位，靠牆的桌子上緊緊堆著 3D 印表機和列印出來的商品。

下午 6 點多，創始人 Gret Jan Spriensma 準備將一批貴金屬列印材料寄給平台上的供應商，順便結束一天的工作。這也是 Rockstart 一樓的大廳在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穿著正式的來賓們陸續到達，穿過大廳去往宴會廳，大廳的圓桌邊則有一些團隊開著一天中不知道第幾個會，也有一些獨自工作的人坐在一邊，戴著耳機、對著電腦。

和 Spriensma 一樣，在樓里辦公的創業者往往會把一天中最後的會見安排在大廳：沒那麼正式，也沒那麼緊張。他們準備好了展示自己信心滿滿的一面，也許，事情確實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採訪的最後，他指著牆上掛著的照片，說：「你看這些人和我們都經歷過同樣的處境，他們成功了，我們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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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在歐洲的創業公司這裡，定義並不統一。

和所有的創業公司一樣，規模是其中一個標準。更準確的說法是，對大部分從歐洲市場起步的創業公司來說，走向國際市場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它們通常在創辦之初就考慮如何做國際市場的生意。

分享借物社區 Peerby 是四年前從 Rockstart 的項目畢業的，剛上線的時候就獲得了荷蘭不少媒體的報道，儘管那時他們只是在阿姆斯特丹附近的城市，找了一個 3000 人左右的社區去實驗「向鄰居借東西」的模式。

比利時是 Peerby 第一個進入的國際市場，因為地理上接壤，還有一部分說荷蘭語的人口。但是在 Weddepohl 看來，最重要的市場還是美國市場。他和大部分的歐洲創始人一樣，相信歐洲的市場相對碎片化，而美國市場是一個大的統一市場，光是說同一種語言就能成為擴張的一大便利了。「美國的什麼都比我們大 5-10 倍，在那裡更容易講出成功的故事。」正如 Ritzen 所說。

今年 Peerby 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在美國的第一個城市落地。擺在他們面前一個好榜樣是流媒體音樂平台 Spotify 。 Spotify 的早期員工之一 Jonathan Forster 在接受《金融時報》採訪的時候曾表示：「瑞典國家小，這裡的產業規模較小，往往可以更快地做成一件事。」但現在，這家公司的訂閱用戶來自全球 60 個國家。截止 2015 年底，Spotify 的總活躍用戶數達到了 8900 萬，估值 85 億美元，最主要的市場是美國市場，而不是歐洲。

在挑選項目入駐的時候，Rockstart 傾向於那些能夠國際化的公司，因為荷蘭只有數百萬人口，這個市場對於成功的互聯網公司來說，顯然不夠大。

「1-2 年之後他們就開始做國際生意了。」Ritzen 強調說。他們的目標是找到下一個 Booking.com。成立於 1996 年的 Booking.com 是荷蘭最成功的創業公司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流行的在線預訂網站之一，它們在全球提供 41 種語言的服務。

參與全球產業鏈的另一種方法是，為最全球化的大公司提供企業服務。企業服務——沒錯兒，這是歐洲科技創業的新機會。

Siris 的報告顯示，不同於矽谷更多面向消費者的創業項目，歐洲的初創公司從事企業服務業務的比例已經超過一半，達到 55%。比如為 Booking.com、Netflix、荷蘭皇家航空等公司提供支付解決方案的支付公司 Adyen。

5 月底，阿姆斯特丹舉辦了歐洲創業周，蘋果、Google、LinkedIn 等科技巨頭的 CEO、矽谷著名的投資機構、科技媒體都來到阿姆斯特丹，一周的時間內辦了 70 多場活動。

除了各種路演、分享沙龍之外，對創業公司意義最為重大的可能就是一周內的 53 場 Launchpad 活動。這是 StartupAmsterdam 為創業公司和荷蘭的大公司舉辦的活動，讓這些創業公司能與大公司接洽，「也讓大公司明白，這些創業公司並不一定要成為他們的競爭對手，大公司是他們的的客戶而不是競爭對手。」這樣的 Launchpad 已經辦到第三期，也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靠著為大公司提供服務成長，這些創業公司最終也許還能把自己賣出個好價錢。

2014 年 Google 花 4 億美金收購了人工智慧公司 DeepMind，如今那已經是 Google 在歐洲最大的研發中心。兩個月前，亞馬遜的雲計算服務平台宣布收購荷蘭創業公司 Cloud9，這家創業公司為雲計算平台上的用戶提供集成開發環境，Salesforce 和 Soundcloud 都是 Cloud9 的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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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不再相信，上市是證明創業公司成功的最佳標準。上市並不是一勞永逸的事，有不少創業公司靠風險投資將市值衝到了數百億美元，但都沒能建立可觀而穩定的收入來源。而在過去幾年上市的美國科技公司，幾乎全都跌破了發行價。

在歐洲，這種觀點更甚。

在過去五年中，歐洲的科技創業公司上市的案例並不多，在美國上市的有 KING、Criteo、Zendesk，以及在歐洲本土上市的 JustEat、Scout24、Zalando、Rocket Internet, Zoopla 等等。

成立於 1974 年的荷蘭戶外品牌公司 Hi-Tec 於 1988 年在倫敦上市，12 年之後，創始人 Frank van Wezel 又將整個公司私有化了，對於上市這件事，Hi-Tec 的現任 CEO Ed van Wezel 告訴《好奇心日報》，選擇不上市就是為了保持為公司進行長遠投資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更多的創業公司選擇將自己出售。

美國科技公司收購的歐洲創業公司數量

2016 年第一季度，數據來源：Tech.EU

除去避免上市後市值變化的風險，公司被收購獲得的收益也相當可觀，比如被微軟以 85 億美元收購的 Skype、以 25 億美元收購的 Mojang，以及被騰訊以 86 億美元收購的手游公司 Supercell。

公司被收購之後，一些創業者會加入新的團隊，有些創業者則選擇繼續創業，比如 Peerby 的創始人 Daan Weddepohl 和 Zazzy 的創始人 Gret Jan Spriensma ，他們都是利用賣掉上一家公司的收入，作為手上的這個創業項目的啟動資金。

在分享借物社區 Peerby 成立的四年時間裡，Daan Weddepohl 已經帶領團隊搬了不下十次辦公室，完成了動蕩的創業初期。現在， Peerby 即將進入一個更歡迎創業的美國市場，這裡有更大的用戶群，更充裕的資本，不過，對快速擴大規模也有更高的要求，同時你還得在競品眾多的情況下保持用戶增長。

Daan Weddepohl 很清楚，這會對一個習慣了穩健緩慢的歐洲創業公司帶來挑戰。談到即將進入的美國市場時，Daan Weddepohl說：「這其實是要創辦一個全新的創業公司，我們在兩個不同的市場之間需要創造一個中間地帶，將兩個創業公司、兩個市場連接起來。」

題圖來自 VisualHu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