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打車聊天指南

文｜徐銥璟

「丫頭，跟你聊的挺投緣，要不是你著急趕飛機，咱再聊十塊錢的。」早上 6 點半，我在首都機場 T3 下車時，滴滴快車的司機師傅略有不舍。

這位與我父親同齡的司機開了一個通宵夜車，結束我這單才回家休息。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辛苦，以為會聽到一個底層的艱辛故事，結果他說因為睡不著。

「我什麼都不缺，兒子也不用我操心，退休後生活一下沒有奔頭了，出來開車打發時間還能找人聊聊天。」

於是，在 30 分鐘車程中，我得知他家在北京有四套房、獨子是童星、小時候拍戲被劇中演他媽媽的國際巨星認作乾兒子、乾媽不僅負擔了從小到大出國留學的全部費用，如今還帶他在好萊塢闖蕩……在大叔的熱情堅持下，我欣賞了他兒子從小到大的照片，期間車內一直播放著大叔自己演唱並錄製的專輯。

不過，今天我遇到的這個司機不好意思發在朋友圈裡，因為去年我有一位朋友下班高峰時急著赴飯局，約專車時應答的居然是一輛賓利敞篷跑車，而司機則是一家在美國上市不久的互聯網公司的 CEO 。這位朋友算是只花了十塊錢打了一趟順風車。

今天，生活在北京這樣的都市，手機里至少有一款打車軟體，打車軟體推廣期間的各種有趣故事，使得「那些年我遇過的專車司機」儼然已成為繼星座之後新的社交萬金油話題。

據老資格的北漂說，他們剛到北京時，最大的震撼是遇上了北京的計程車司機：所有新聞聯播中經常出現的名字，都像是司機大哥們從開襠褲時代就知根知底的玩伴，而且他們總是不經意地輕輕談起，一點沒有炫耀的意思。

1985 年，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1 號航站樓外的計程車停車場里，齊刷刷的皇冠、藍鳥、標緻 505。那時的計程車還只是對外賓服務。司機屬於改革開放先富起來的第一批人。計程車真正進入普通百姓的生活，還得等到「面的」出現以後

等我加入北漂大軍時，遇到的計程車司機大部分已不是北京老城裡長大的，他們多操著延慶、順義一帶的濃重口音，傳說中那些可愛而又神奇的北京計程車司機我幾乎就從沒遇見過，倒是經常遇到一身戾氣的計程車司機。有時遇到被人超車，你會聽到旁邊傳來被拖長的趙忠祥老師式醇厚的聲音：「傻——X！」。如果前車慢吞吞，他們會猛拍喇叭。

當然，讓你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面的司機也不是沒有，譬如，剛來北京時，我規規矩矩地繫上安全帶，的哥不屑地瞟一眼，大手一揮「嗨，那玩意兒……」，搞得你立即覺得用根皮帶把自己綁起來確實很沒見識。

如果路上無聊，他們願意主動和你談起的，多半是份子錢重，油價又漲了，堵車，拉不著活之類。搞得你不知如何應答。

因為對我們來說，在北京打車，最大的感受是你根本打不著車。如果你不幸晚上在某個行人稀少的街區去打車，一旦過了某個時點，休想遇到一輛計程車，必須徒步走過好幾條街，到了車流密集的幹道才有可能遇到計程車。往往已經有很多人在那裡苦等。

一邊是打不著車的人，一邊是拉不著人空駛的車。「打車難」幾乎是世界性的大城市通病。而我到北京時，很不幸地趕上北京也進入了這樣的時代，不過，據說中國別的城市也差不多。我想，那些傳說中可愛而又神奇的北京計程車司機，我也許經常遇到，只是這環境讓他們已不復當年的快樂。

北京德勝門冰窖口胡同，計程車扎堆「休息」（圖片來自網路）

不過，滴滴等打車軟體出現時，北京無論是司機還是乘客突然都集體變得興奮起來，對我這樣的乘客來說，軟體推廣期間的補貼，毫無疑問極大地刺激了用車數量，而滴滴打車因為打破了乘客與司機之間互相的信息不對稱，很少跑空趟。那些疲憊且經常悶悶不樂的司機學習新工具的熱情之高，實在令人驚訝。

為解決高峰時段和低谷時段巨大的運量需求差異，大批私家車被動員起來，它像一條水量因季節而有巨大差別的大河，有了一個巨大的水庫，能隨時調整運量平衡。這些被稱為專車的社會運量，讓我遇到了一批截然不同於計程車的人群。

數據來自《中國智能出行2015大數據報告》

我遇到的第一位專車司機似乎是個事業有成的中年人，車嶄新蹭亮，人西裝筆挺，我還沒到車前，他便主動開門，我剛落座，他便拿出一瓶礦泉水，溫度正好，我緊張，似乎他也緊張，並不知道在這種場合該如何與乘客如何交流。而我也不知如何搭話，我只好拿出手機，他立即說如果沒電他有充電線，第一次遇到這樣周到的服務，讓我緊張得全程綳得僵直。

後來與專車司機打交道時會先沒話找話問他平時忙么，有的司機會給你講共享經濟、網路約車的好處，我猜第一批專車司機不少是跑來體驗另外一種生活方式的吧。我一位事業頗為成功的企業家朋友，平時都是自己的司機開車，但他在那段時間會偷偷把公司的豪車輪換著開出去「打工」，他說一方面是圖個新鮮，另一方面是緩解壓力。

我不知道遇到這樣的司機該怎麼和他聊天。

不過，今天網約車已經完成了社會推廣，網約車司機有兼職和全職兩種。據滴滴平台的數據，53%是兼職司機，出於補貼家用的目的加入滴滴。已經很難遇到那種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頭的神秘司機了。

滴滴專快車司機近半數集中於 31-40 歲年齡段，主要是有家庭有孩子的男性，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們肩負家庭重擔，選擇兼職不難理解。據統計，加入滴滴司機後平均月收入增加 2007 元，78.1%的司機收入提高了 10%以上。

原本，滴滴等打車軟體只是為了緩解打車難，但無意中成了互聯網改變社會就業觀的重要環節。與全國各地計程車司機多為外地戶籍不同，因為門檻低、上手快、時間自由、收入也不差，滴滴平台上專快車司機以本地戶籍居多。

這些因為行業不景氣而轉崗甚至是下崗再就業新司機們普遍熱情，愛聊天，他們不但愛說自己的家長里短，也愛反過來問你的家長里短，我猜大概是剛有了新工作且收入不錯，再加上不習慣寂寞。

據說，今天滴滴司機中有很多是下崗工人、退役軍人，並吸納了很多因行業調整或不景氣而轉移的就業人群。武鋼集團甚至把滴滴司機的招聘鏈接放在微信公眾號文章末尾，鼓勵分流職工應聘。

滴滴打車大力推廣時，經常能遇到嫌學習新東西麻煩而拒絕裝打車軟體的老計程車司機，但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全部都裝上了軟體，即使有人還不情不願，但也被迫承認，這玩意兒好使，拉活不跑空趟。

最近，滴滴宣布與全國多家計程車公司合作，將計程車企業納入網約車平台，長遠看，有望促進計程車行業市場化改革，也許能藉助互聯網解決計程車行業一直以來的「份子錢」頑疾。

前些天，我出門忘帶手機，在北京的高溫艷陽之下苦等了 20 分鐘才坐上一台沒開空調的計程車，摸出錢包付賬時，我發現用現金支付已是一種陌生的經驗，這次鬱悶而狼狽的體驗才讓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滴滴等打車軟體的推廣雖然還只是昨天的事，但我已經習慣了離不開打車軟體的生活。

是的，我突然發現我們已經習慣了放心與陌生人共享一段路程，不用摸錢包就能彼此互信地完成交易，彼此相信對方的每次消費行為積累的信譽，這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神奇的變化。

下次用滴滴打車時，記得對司機說一聲「師傅，謝謝你」，畢竟這是一個你們彼此給予過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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