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好，你不用來看我。」
後藤先生「啪」地落下一子。
「中國這兩天不是在過春節嗎，你怎麼不回去？」
「因為學校不放假。」
我思考著棋局，順口扯道。
後藤先生是街區有名的棋痴，打遍附近無敵手之後，託人跑到我們學校圍棋社找人陪他下棋，一局2000日元。
「我看你是窮吧？根本沒有回國的錢。」
這老頭，就沒見過他這麼嘴損的日本人。
我回嘴：「你有錢，你怎麼不去北海道看你兒子？」
他氣哼哼地落下一子：「我不去。我一把老骨頭，還讓我跑過去？他怎麼不來看我？」
後藤先生的兒子結婚了，去了妻子的家鄉工作。這老頭倔，不僅不願意跟他們住，還死活不肯去看他們。
我時常和後藤先生說：「晚輩接電話的時候，說什麼『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全都是鬼扯的，不要信。你不在他們怎麼會過得好呢？」這老頭一扭頭：「聽不見。」
後藤先生抱怨完兒子娶了媳婦忘了爹，又來批評我：「你也是，過春節不回去看你父母，不孝順！要完啊，中國！」
我裝作在長考。
不過這也是事實。我跟父親的關係非常糟糕。好像我說什麼，他就反對什麼；我說我要去日本留學，他說你敢走我們就斷絕關係——我就偷偷讓我媽幫我辦好籤證，帶著手頭僅剩的一點錢跑了。一年多了，除了跟我媽打過電話，沒用過家裡一分錢，沒跟他打過一個電話。
下到一半，老頭突然吟唱起來了：
「故鄉呀,挨著碰著,都是帶刺的花。」
我猶疑地落下一子，「什麼？」
後藤先生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
我那子落得失策，眼看大片陣地失守，頃刻間被殺得片甲不留。
「小生，你棋藝有所下降啊。」他非常不滿。
我笑著說，「讓你贏一局。總是我贏，後藤先生輸急了不給錢怎麼辦？」
一局2000日元，不是很高，但是勝在不累，有被爐有零食，運氣好了還有小額紅包。實在是我難得的可以放鬆的時刻，比便利店1小時800多日元要划算得多。
從後藤先生家告辭，剛好是中午。
我要在一點前趕到打工的店裡，晚班上到晚上10點，然後趕去做一份工廠的夜工。
晚飯沒來及吃，就在搬箱子的間隙胡亂塞了個麵包。
我一邊來回奔走，一邊盤算著，現在是二月，這麼干到四月，應該能湊齊學費。生活費就等先交了學費再說。
夜間的工作是整理倉庫，和另外一個留學打工的人花了一通宵的時間，才把碩大一個倉庫收拾乾淨。
等到我走出倉庫的門，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一夜沒睡，感覺世界都蒙上了一層霧，各種車聲人聲，聽懂的聽不懂的，都離我很遠，只剩心臟咚咚咚地跳。
我慢吞吞往住處走。瑟縮著脖子，一邊走，一邊計算著距離下午教中文還有幾個小時，能不能多睡一會兒；距離發薪還有幾天，早飯能不能多吃一個飯糰。
好像不能。
但還是多買了一個。
柔軟的，冒著熱氣的飯糰。我虔誠地雙手舉起，說了一聲「新年快樂」，然後一口吞下去。
大年初一，我在倉庫里待了一個通宵。
大年初二的早晨，我的那些同學們應該還在溫暖的被窩裡睡懶覺，我獨自站在陌生國度的街頭，因為多吃了一個飯糰而感到幸福。
其實我跟我爸沒什麼深仇大恨，完全是因為觀念不合。而且他的脾氣實在是太壞了，怒火上頭就會口不擇言。
但他至少從沒讓我餓過肚子。
這麼想著，我爸的形象好像突然沒那麼頑固落後不可理喻了。
拐最後一個彎，猛然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背包拉杆箱，頭髮花白。
我愣住了。那個男人橫了我一眼。
我下意識地就頭皮發麻，一時間不知所措。就叫了一聲，「爸，媽。」
母親一如既往的溫柔，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點點頭；而父親，一如既往的態度惡劣，沒說話先「哼」了一聲：「這麼長時間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邊了。」
我訥訥地回了一句，「沒死，你還有得氣受呢。」
他們居然來看我了。
我很震驚。
我爸氣消了？不想跟我斷絕關係了？「你以前不是嫌辦簽證麻煩，不願意出國嗎？怎麼跑來了？」
「不麻煩，找銀行代辦的。」
「你不是不會日語嗎？」
「不會不會，你管我。」
這怎麼聊天，真是標準的中老年男人，兩句話嗆你一下，就是不肯好好說話。
我撓了撓頭，「我們先上去吧，我這片沒什麼好吃的，等晚上我帶你去吃拉麵……」
「吃什麼拉麵。」他不耐煩地截住我的話頭，「帶路，晚上包餃子。」
我低下頭，慌忙搶過他的拉杆箱走在前面。
實在是鼻子酸，只能假裝拉起立領的拉鏈，順手抹了一把臉。
「——所以我父親說，他以後有需要可以隨時來看我。」
現在手談，一個高興，落子沒收住，直奔勝局去了。
要糟要糟。
果不其然後藤先生開始長考。考了半天，他緩緩地說，
「下個禮拜你先不用來了，我打算出趟門。」
我心想，果然老頭輸急了，這份工作要丟啊。結果瞟到了他立在牆角的滑雪裝備。
「去北海道看您的兒子嗎？」
「看什麼看，就旅個游。」
我笑了：
「『故鄉呀,挨著碰著,都是帶刺的花』。」
他鬍子一吹，好像在掩飾他的不好意思，響亮地落下一子：
「聽不見！」
這世上所有的「我一切都好，不用來看我」，
背後都藏著一顆渴望相見的心。
再叛逆的孩子都想念父母，
你不想念漂泊在外的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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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情包連我爸都不用，還想來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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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愛吧，不用回我了
※我愛你，就是不用你說懂我！
※你做愛吧，不用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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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處女，我也不用戴套，這才是愛情
※等你有錢了，就不用回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