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形象為什麼不好？

對多數人來說，對曹操的認識並非基於什麼史實，而是一種感覺，一部演義。這裡的多數人，也包括那些聲名不菲的學人。陳壽作《三國志》，裴松之搶著作注，徵引野史雜傳便是140余種。老先生們夜熬深了，貸又急著出手，順手便來點「民間傳說」。「民間傳說」這東西很怪，產地不一定真是「民間」，就象標著「上海」產字樣的塑料盆，往往出自「小李庄」。至於「傳說」，更非大家想怎麼傳就怎麼「傳」，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一個常見的程式是：有「欽定」權者管「說」，文人及廣大人民群眾管「傳」。漫長的中國封建史里，是很難找到自由傳說跡象的，隨心所欲地「傳」與「說」，「妖（謠）言惑眾」者常是革職的革職，斬首的斬首，不會留有繼續「自由化」的機會。

羅貫中也是不會學蒲松齡的，誰來「聊齋」講故事都給碗茶喝。他是個「有志圖王者」，儘管沒有成王且「不知其所終」，但免費為王者說好話，他還是心甘情願，且工作出色。一部《三國演義》，產生的背景大約如此。「奸雄」－－一個文學形象，曹操便如此這般定型在《三國演義》里。過了這個茬，若誰對曹公的形象再有什麼異議，自有說書人出來，理直氣壯地駁得你理屈詞窮。

所謂的「奸雄」，曹操究竟何許人也？乃是一個自幼機警有智計，好遊盪任俠之士。他20歲時舉孝廉為郎，授洛陽北部尉，執法嚴厲，不避豪強。黃巾起義後，拜騎都尉，參與平亂。後討伐董卓，又與陶謙、呂布、袁術等大戰數年，實力漸壯。建安元年（196年）迎漢獻帝於洛陽，奉帝遷都於許昌，拜司空，封武平侯，自此建立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優勢。建安五年，官渡一戰，擊敗袁紹，逐步統一廣大的北方，結束了中原持續20余年的戰亂。漢魏間這個不凡的政治家、軍事家和詩人，歷史實在離不開他，因為正如他自己所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南北朝的悲劇自當再長一截。但曹操的這點政績打了「水漂」，最終只落了一張粉白臉，離開了「秦皇漢武」之列，隱約梨園舞台，惡名千年。

給曹操惡名的，有他自己。作為藝術形象的曹操，是一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他詭譎多變，心狠手毒，小小年紀即誣叔欺父，口是心非、詭計多端的惡劣行徑，越到後來越變本加厲。他投奔呂伯奢莊上，人家要殺豬待客，他竟疑呂心懷歹意要殺自己，於是殺死呂家八口。待發現誤殺，又索性連呂伯奢一併再殺，說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赤壁之戰中，揚州刺史劉馥說他詩中有「不吉之言」，他「手起一槊，刺死劉馥」，劉的人頭落地後，他又說酒醉誤會，「極為悲痛」的親自「祭奠」；行軍途中，軍士沒有水喝，他讓人「望梅止渴」；同袁術作戰時「糧食將盡」，他令倉官小斛散糧，再以「盜竊官糧」罪砍其人頭，以穩軍心……凡此種種，曹操無一不用其極。但曹操真正的得意之筆，還推「挾天子以令諸侯」。天子「挾」了，諸侯也「令」了，得意之筆最終還是最大的敗筆。因為「天子」不僅僅是漢獻帝，還有唐×帝、宋×帝、元×帝……無論真帝、假帝，還是好帝、壞帝，不會有誰願意被人「挾」。他們若佩服曹公，苦學曹公，也只能在私下。他們可以說詞「向岳飛同志學習」，「向董永同志學習」，絕不會說「向曹操同志學習」，真是那樣，無異於自挖牆腳，號召大家造自己的反。

定曹操惡的，是「真龍天子」。所謂「真龍天子」，一是「真龍」產下的崽，如漢獻帝及稍後的晉惠帝之類；再則就是與「真龍」套上了近乎，如漢獻帝遠祖劉秀，與曹操一爭高低的劉備。要說劉秀，其實也就是個趁火打劫者，王莽打破了西漢的殼，赤眉軍鬧得天昏地暗，劉秀憑著一個「劉」字，擠到了「選票」的前沿位置，爭到了選民，多混了幾個「○」，讓自己由財主變成了「人主」。劉備當了多年「個體戶」，敢斗膽鑽出來混水摸魚，也是反覆考證，小心求證，攀上與劉邦的關係，「刁民」搖身一變成「真龍」。這東「漢」、蜀「漢」，其實都不是劉邦的「漢」。但罩上這麼一層關係，就等於拿到了營業執照，不管賺錢不賺錢，反正可「合法」做買賣。曹操得譴責，劉備得歌頌，沒有什麼深奧之處，就因為他們一個是「託名漢相，實為漢賊」，一個是「漢室宗親」，封建正統觀說了算。蘇軾《志林》載：「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小兒中不會有誰認識玄德與孟德，其好惡從何而來？當是他們的老爸、老媽。其老爸、老媽的好惡又從何而來？當然是其老爸的老爸、老媽的老媽。百姓之於統治者，即是小兒之於老爸、老媽。曹操人人唾之，劉備名正言順「續大統」，老百姓如是說，其實全看自己的「頭頭」如何說。《三國志演義》擁劉反曹，不過是老羅聰明，看準了統治者個個想傳位，時時要防「曹」，也怕出版社一句「政治傾向」，「槍斃」了自己的書稿。

依羅貫中的演義，有兩個人才曹操丟得最為可惜：一個是華佗，一個是關羽――前者可救其性命，後者可促成大業。曹操無「德」失之，妨礙了自己獨霸天下，最終只鬧了個三分天下。其實，丟了華佗，當是華佗該殺。華醫生的「麻沸散」，沒準就是害人錢財的蒙汗藥，若在今天，他手持利斧朝中央首長腦袋亂砍，手執利刃在顱內亂割一氣，那也絕對是蓄意謀殺，一定要驗明正身，綁縛刑場。羅貫中不辭勞苦拽其出場，無非是多安排一個「大批判戰鬥隊員」，誓死將曹操「批倒、批臭」。之於丟了關羽，那是老曹騙術有限，技不如人。儘管曹操老謀深算，擅弄權術，是個十足的「奸雄」，但在爭奪關羽這個人才上，他還是明顯敗給了劉備：曹操給關羽高官厚祿加金錢美女，劉備則只用了一聲「二弟」。一個用「事業留人」，一個用「感情留人」；一個高成本投入，一個零資產收購，曹操的奸詐與虛偽較之劉備，這回倒是大大遜色。「暴君」與「仁君」，看來也只是「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無需再論曹操姓甚名誰，他只是一個形象，一種現象。更多的時候，歷史不過是個妓女，也不過是個各路嫖客的風流場。誰在這裡盡歡達旦，誰在這裡被剝光了衣服打青了臉，德性實在無足輕重，全在一個「錢」字，一個「權」字。誰讓老曹的子女沒能耐，只控制了幾天「錢」與「權」的制高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