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粉大王」和「紡織大王」的愛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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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為榮德生，右為榮宗敬

文｜傅國涌

摘編自《大商人》，鷺江出版社出版

榮宗錦，字宗敬；榮宗銓，字德生。江蘇無錫人，都讀過五六年私塾，十四五歲到上海錢莊做學徒。

1896年他們和父親榮毅仁在上海開辦廣生錢莊，1900年在無錫籌辦保興麵粉廠，1902年開機，1903年改名茂新，1905年在無錫籌辦振新紗廠，鼎盛時期在上海、無錫、漢口、濟南擁有四家茂新麵粉廠、八家福新麵粉廠和九家申新紡織廠等21家企業，成為「麵粉大王」和「紡織大王」。

他們在無錫創辦私立公益學校和競化女子學校八家、私立公益工商中學、豁然洞讀書處、江南大學，以及梅園、大公圖書館等，並捐款修建許多橋樑、道路。

1957年初，毛澤東對陳毅等人說：「這榮家是我國民族資本家的首戶，在國際上稱得起財團的，我國恐怕也沒有幾家子。」

「愛國之心，未敢後人」

1928年1月，榮宗敬自述：從事實業三十年，不敢說對國家社會有多少貢獻，但確信無疑的是，只要自己做得到的，任何艱難困苦在所不辭，也是盡國民一分子之義務而已。

1934年8月4日，他在申新擱淺危機中寫信給吳稚暉，自稱是一個純粹商人，絕無政治意味，然愛國之心，未敢後人。

早在晚清立憲運動中，榮家企業尚無大起色，但已進入江南新興實業家行列，在「預備立憲公會」的會員名單上可以看到他們兄弟的名字。

每次抵制外貨，他們總是很積極。1919年五四運動中，上海罷市響應。6月中旬，榮宗敬宴請上海的歐美商家時有個書面講話，譴責日本違反世界公理，政府不良分子措置不良，不顧民心，所以才引發各界一致抗議。

他稱之為中國幾千年來「第一之奇特」，連微不足道的販夫走卒都表現出愛國誠意，罷課、罷市、罷工十多天仍安靜如常，沒有一毫暴動。他認為，這是因為受到世界文明國家的感化。

1925年「五卅慘案」發生，榮宗敬當即以總經理名義在三新系統各廠、各部門發出布告，呼籲所有榮家企業同仁使用國貨，自6月1日起一律不買舶來品，以此來紀念「五卅」。

他在上海總商會的《罷市宣言》上簽字，給罷工的工人照發工資。當然，在商言商，他不能忍受長期的罷市，所以他向紗聯會提出結束罷市辦法。

由商會推舉的代表協助外交當局，參照穆藕初提出的條件，和各國領事、工部局據理力爭，如果對方接受了條件，應該勸說商家開市。

1929年陝西發生大旱，他和穆藕初等人發起賑災活動，上海紡織界捐贈大量應急棉種。

榮氏麥庄，主要職能是為榮氏企業採收麥子、棉花，並推銷榮氏麵粉企業所產的麵粉。

「燈泡大王」胡西園回憶，有一次從南京回到上海參加「中華工業總聯合會」，報告和財政部交涉工業稅的情況，幾經折衝，終於迫使財政部讓步。

會後漫談，榮宗敬指著他說：「我們工業界是要有這樣一個年富力強而有頭腦的人來幹事，這樣工業界才可以少受不必要的犧牲。」

2/3的榮氏企業沒了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榮宗敬多次呼籲抵制日貨，草擬計劃書遞交南京政府。當年10月20日，他寫信對李濟深說，愛國為國民分內之事。

12月13日，榮德生等103人在無錫發起「國難自救會」，相約三條，其中第二條是「促進民主政治之實現，對於一切有礙社會利益、危害民權之勢力，共抗爭之」。

1932年「一·二八事變」發生，上海停市三個月，申新在上海的7個廠先後停工，其中申新九廠停工759小時，損失慘重。無錫申新三廠給前線將士送去香煙5萬支、麵包600個、茂新麵粉400包。

榮氏茂新一廠

當年4月，上海各界名流向洛陽國難會議提出革新政治、抵抗外侮的要求，榮宗敬、劉鴻生、穆藕初這些實業界頭面人物都列名其中。

1937年「七七事變」後，榮家兄弟把茂新四廠庫存的幾萬包麵粉和數千擔小麥，以記賬方式給第三集團軍做軍糧。

「八·一三事件」後，他們第一批捐出5萬袋麵粉及大量慰勞品。無錫各界組織抗敵後援會，榮德生以「樂農氏」之名首先捐助麵粉1萬包，後來又捐出2萬包，其中1萬包用來救濟難民。

盧作孚受遷廠委員會主任翁文灝之託，趕到無錫面見榮德生，希望將工廠遷到大後方，最後只遷出了一家公益鐵工廠。

10月9日起，日機不斷空襲無錫，堆棧被炸，工廠停工，看著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毀於一旦，以節儉守成著稱的榮德生流下了痛苦的淚水，他不斷寫信給上海的哥哥報告無錫方面的損失。

上海沒有遷出一台粉磨、一枚紗錠，這是榮宗敬的決定。

申新八廠號稱「五新」，新廠房、新機器、新人才、新出數、新產品，擁有126台最新式的英國精紡機，日商最為嫉恨。

日軍轟炸機投下了18枚炸彈，當場炸死70多人，傷350多人。無錫、上海兩地企業被毀紗錠187484錠、布機2726台、粉磨36部，分別占榮家企業的32.9%、51.4%、10.4%，2/3的榮家企業沒了。12月，茂新一廠、申新三廠被炸，榮家的發祥地茂新變成一片瓦礫。

「拿得起，放得下」的榮宗敬

在孫子榮智權的記憶里，爺爺榮宗敬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雖然很忙，事很多，但是他睡覺的時候，很快就能睡著。不像有些人有很多煩惱的事，就容易睡眠不好」。

如今大難臨頭，他也未必能安睡。在廢墟和灰燼中，他悲憤交加，有一天讀著弟弟從無錫的來信，他突然因腦溢血倒下，擋車工人出身的三太太處理得當，他僥倖脫險。一醒過來，他就馬上派人到日佔區查看廠房、機器設備的受損情況。

12月29日，租界淪為「孤島」之後，出現一個宣稱完全慈善性質的「上海市民協會」，榮宗敬是發起人之一，並幫助租界難民回到家園，重操舊業。

正是這種迫切的願望使他走出了這步險棋，當時有朋友擔心這個協會是否有「維持會」性質，勸他莫壞了一世清白。他認為只要宗旨純正，不問結果。「我的事業這樣多，而且大部分在戰區，我不出來維持叫誰來維持？」

第二天，「協會」中最活躍的南市電氣公司總經理陸伯鴻遭暗殺，「米大王」顧馨一受到威脅，隨後他也收到一封署名「一個不願做亡國奴者」的來信，實際上是警告。住宅周圍被監視起來，兒子榮鴻三成天陪著他，朋友、弟弟都勸他不宜再留在上海。

1938年1月4日夜，65歲的榮宗敬悄然出走香港。

榮氏兄弟都喜歡吃湯圓，而且喜歡榮家風味的，哥哥喜歡小湯圓，弟弟喜歡大湯圓。榮宗敬去世時離元宵節只有5天，他還沒來得及吃一碗他最喜歡的小湯圓。

病倒那天，他微覺頭暈，四肢無力，流淚哭了，身邊的人寫信到上海向榮家親人彙報，沒想到他竟一病不起。?1938年2月10日（正月初九），他在香港合上了雙眼。

一星期後，國民政府在重慶發布褒揚令：「榮宗敬興辦實業，曆數十年，功效昭著，民生利賴。是次日軍侵入淞滬，復能不受誘迫，避地遠引，志節凜然，尤堪嘉尚……」

3月8日，他的靈柩運回上海，直到1943年9月才下葬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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