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谷百一十年史：辛·哥吉拉之黃金三重奏

封面來源：《太平洋之鷲》

「圓谷百一十年史」，即圓谷英二誕生的1901年到圓谷製片廠成為FIELDS子公司的2010年。

第三部 至哉坤元：1948~1963

第二十章 辛·哥吉拉（一）黃金三重奏

上回我們說到一九五二年美帝滾蛋了，公職流放也就完全解除了。圓谷英二的大恩人森岩雄董事終於回到東寶的製作前線，擔任東寶的製作本部長，這意味著製作方面的最高負責人。於是森上台後首先著手的事之一，就是把英二也正式招回了東寶。

同在這年回到東寶的還有一個人，是我們之前提過的，英二在戰爭時期參加的最後的電影《北方的三人》的製片人，田中友幸。不過田中當初不像英二那樣是因為公職流放被趕出去的，而是跟有川貞昌一樣，在大罷工時期因為受不了而自己離開的。

英二正式回到東寶後的第一部作品，一般說是一九五二年秋上映的《來港的男子》，倒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我們要最先開始說的是一九五三年才上映的戰爭電影《太平洋之鷲》，這個作品在英二還沒有再次正式成為東寶職工，還在給東寶打臨時工的一九五一年，就開始企划了。

本多豬四郎登場！一九五一年這人剛實現了一個願望，他讀過小說家山田克郎獲得直木獎的作品《海的廢園》後，一直希望這書拍成電影。在東寶的名製片人本木庄二郎的支持下，本多自任監督兼腳本，把這部小說拍成了電影《藍珍珠》，這也是本多第一次擔任電影的監督，他在這一領域的出道作。本木是東寶黃金時期的三大名製片人之一，這三個人我們都會提到的，不過本木反倒會是提到最少的。像黑澤明監督的代表作，這之前的《羅生門》和這之後的《七武士》，那也都是本木製片人的代表作。黑澤和本多的關聯我們也說過了，那是師兄弟關係，都是《夏威夷與馬來亞海戰》的山本嘉次郎監督帶出來的。

本多監督出道後的第一部大作電影，就是這個《太平洋之鷲》，同樣是本木製片人的作品。因為美帝撤了，我們說過的不準拍這不準拍那的規矩自然也就沒了，這還是戰後日本最初的戰爭電影。本多也算是影視界的反戰名人之一了，而且很激進，這片的企劃最初是以神風特攻隊為切入點來批判戰爭，本多自己執筆初稿腳本。但果然太張揚了，本木是冷靜的，這玩意不能用，於是企劃暫時陷入瓶頸，被擱置了。最後換了個思路，以山本五十六為主角，因為至少山本是一直堅決反對小日本帝國公開跟洋人叫板的，腳本委託給橋本忍來寫。橋本是本木的熟人，也是執筆過黑澤監督的電影的大量腳本的人，同樣包括上面說的《羅生門》和《七武士》。製作開始時，已經是森和英二的公職流放都解除了的時候了。整個片雖然是電影，其實半偏紀錄片風格，範圍跨度從一九四〇年軸心三國簽盟約開始，到一九四三年山本掛掉。

這時不像戰爭期間的那些國策電影啦，小日本跟美帝關係可好啦，美帝遠東航空司令部還可以提供實錄影像來用。但這也意味著，英二的特殊攝影技術班子，比起十年前拍戰爭電影時的條件差遠了。

首先，再也不是什麼國策電影了，沒那麼多錢給你玩那麼燒錢的特殊攝影技術，尤其是模型特攝。所以只好使用了大量當年戰爭時期那些片中的場景，剪切過來直接當兼用卡，偷襲珍珠港的場景用《夏威夷與馬來亞海戰》的，中途島戰役的場景用《加藤隼戰鬥隊》的，瓜島戰役的場景用《雷擊隊出動》的，都是我們以前提過的英二負責特殊攝影技術的國策電影，監督都是山本嘉次郎。特攝場景的新攝部分只有一個，是中途島戰役的部分中航母上的機庫爆炸的場景，為此英二還是毫不含糊，指揮造了個全長約二十五到三十公尺的巨大航母模型。鑒於艦娘這個存在讓小日本帝國海軍的各類艦船的名號多少增加了些知名度，還是直接點名吧，這艘航母是赤城號。

其次是人手匱乏，不是當年英二這個特殊技術課課長領著個完整的班子了，現在是百廢待興狀態啊。所以特殊攝影技術就又變成受冷落的地位了，本多監督率領的正篇文戲班子優先，砧攝影所里都沒有多餘的場地給特殊技術的班子，要乖乖等著。就算這樣，全片內容範圍太大本多也很吃力，緊急搬來了前輩小田基義作援軍，來這裡的頭銜是支援監督。小田跟本多同樣，也是以前跟著山本監督打過下手的，當年《夏威夷與馬來亞海戰》時山本監督的助手中，首席就是小田。結果本作實際上是實現了三類影像的絕妙融合，本多監督拍攝的正篇文戲，英二拍攝的特殊攝影技術場景，加上美帝提供的實錄以及戰時國策電影等，從其他影片中借用來的那些影像。

這個《太平洋之鷲》可以說是戰後日本現代特攝的起源也不為過，往小了說也是哥吉拉版的《奧特Q》。

第一，這個電影見證了本多豬四郎與圓谷英二這個組合的誕生，是名留特攝史的重要作品。

第二，在這回的製作中，事實上東寶特攝作品的兩班體制已經成形了。這個東寶特攝作品發展出來的，確切地說是因為有英二這樣的人才發展出來的，後來長年延續下來的兩班體制，目前先簡單來說一下。是這麼個樣，一個電影有兩套大班子來拍攝，叫本篇班和特攝班。特攝班自然是英二刷時髦值的疆域了，本篇班什麼意思呢，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監督拍攝正篇文戲的班子。其實從四十年代，英二參加山本監督的國策電影時，這個兩班體制的構造就已經有輪廓出來了，現在戰後伴隨著英二的正式歸來而成形。但再到後來完全確立，又花了兩年，我們要以後再來詳細說。

第三，這是戰後日本最初的戰爭電影，但不再是國策電影了，而視為不同的新種類電影。電影處在黃金期而又沒有數碼技術的時代，最能讓特殊攝影技術刷存在感的作品無非是四種類，戰爭電影、怪獸電影、科幻電影、奇幻電影。本作是促成了一個種類的誕生，是後來大量東寶戰爭電影系列的第一彈。

第四，森製作本部長在本作中，首次導入了完全立體草圖制度。找個相似的熟悉的概念來打比方，就是分鏡，只是後來很快就不這麼叫了。立體草圖就相當於早期的繪畫分鏡，拍攝之前先根據定稿的腳本，把整個電影中關鍵鏡頭的立體草圖全排列出來。立體草圖的第一步作用是再次形象地審核，哪些是可以省略不要的場景，哪些是重要絕對不能缺了的場景。第二步作用是根據定下來的立體草圖，再來細緻規劃分配各個場景，各自能給多少成本預算。一九五二年五月份，森明確立下規矩導入這個體制，初衷目的是更徹底地優化預算的管理。這項規矩確立下來是東寶全範圍實行的，尤其對後來東寶耗資巨大的一連串特攝電影，顯然非常重要。分鏡這個東西在現在看來，簡直是理所當然的超基礎階級的制度，沒分鏡都要不知道怎麼拍片了。日本的動畫初次完全導入分鏡制度，是東映的子公司東映動畫在一九五八年完成的日本首個長篇彩色動畫電影《白蛇傳》，而放眼整個日本影視界的範圍，最早的分鏡制度就是在這回了。這時立下的立體草圖體制，後來怎麼具體起到作用，我們以後要說的。

第五，借這個契機，英二的特殊技術研究所得到了關鍵性壯大。首先是硬體方面的壯大，森本部長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整備翻新砧攝影所，這個東寶僅存的攝影所。東寶斥巨資給砧攝影所增添了多種當時的高新科技設備和器材，在這裡佔了塊地方的圓谷研究所自然也就搭順風車了。

然後最重要的是軟體方面的壯大，英二在這片里身為特殊攝影技術部分的總負責人，為他擔任攝影技師的是已經加入研究所成為研究員的有川貞昌。前兩回我們說過的，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會提起有川的頻率，大概也就僅次於英二。這是有川攝影技師的出道作，回憶一下很早以前在第九回講過的故事，二十五年前英二也是走上攝影技師這條路。現在英二的工作範圍早已遠遠超出一個正常的攝影技師了，不過名義上，在特殊攝影技術監督，簡稱特攝監督或特技監督，這個名號還沒有正式誕生之前，這時描述英二的身份也還充其量就是個老資格攝影技師。曾經的英二的第一弟子川上景司，既然當年跳槽去松竹了，那現在有川便成了英二身邊最得意的弟子。我們說過在英二下崗期間，川上在松竹還經常找他打臨時工嘛，這年他照樣找英二去參加松竹的大片了。既然碰上這個時辰了所以這裡要稍微提到一句，片名叫《你的名字》，是松竹拿下這年電影業界霸主的原因所在，順便負責音樂的正是《太平洋之鷲》的古關裕而。

在有川之下擔任攝影助手的有三個剛加入東寶的新人，富岡素敬、真野田陽一、樺島幸男，這三個小夥子被有川一安利就全跳進了圓谷研究所這個坑。光學攝影方面英二也發現了個人才，叫荒木秀三郎，這人的來頭我們在第十回開頭提過。另外英二還在這回的片場見了老朋友，當年《夏威夷與馬來亞海戰》中參加美術班的北猛夫和渡邊明，參加模型製作的八木勘壽和八木康榮兩兄弟，還有參加合成班的向山宏，都在這時再會了。北倒不是專搞特殊技術的，這時他都已經發達了，做了個美術部長。這上面一大排又一大排的人，都將是從這時起接下來十幾年中，東寶特攝作品的核心支柱，的一部分。

最後，這片的演員方面也有一點值得提的。大明星有得是，當時的和後來的，但我們的關注點不在這裡，在兩個角色名都沒有的龍套身上。一個是演航空參謀的，叫手塚勝巳，一個是手塚的後輩，演航空小兵，叫中島春雄。中島還做了日本影視史上最初的獻身，穿著石棉製的衣服被火燒，當時都還沒有替身演員這個職業。我們在隔壁東映專題提過好多次東映擅長時代劇，替身演員就是六十年代東映京都攝影所量產時代劇中的劍俠片、黑幫片這些打群架特別多的類型後，才逐漸職業化的。

在《太平洋之鷲》的製作一度擱淺的時期，先製作完成並上映的便是前面提到的《來港的男子》。這個比起戰爭片，特殊攝影技術的存在感就小多了，英二展示一下身手的地方就是個捕鯨船遭遇海難的場景。

但這個電影也是不可跳過的作品，因為製片人是田中友幸。我們說過了田中的出道作英二就打過醬油，英二也參加本多監督的電影了，然後這片是田中與本多的初次合作。田中、本多加上英二，這三人組，後來被稱為東寶的黃金三重奏，三人都有參加的最初的作品就是這個。不過稱呼終究是後來的啦，而這時田中是個正牌的製片人，本多是個正牌的演出家，英二算什麼呢，他在名分上還根本沒有跟這兩個人並列的本錢。前面提到的東寶三大製片人，田中當然也在其中了，還剩一個，英二也有得是時間跟這位打交道的，我們以後慢慢說。

英二在這邊的片場也照樣再會了熟人，前面提的那個美術班的北猛夫，他弟弟北辰雄參加了這片，也是混美術班的。當年他在我們以前說過的《南海的花束》《翼之凱歌》《射擊那面旗》這些國策電影的美術班裡，也算英二的舊知了。另外這片里本多監督的助監督是福田純，今天的福田便是昨天的本多，今天的本多就是明天的福田啊。你看英二都已經經歷換代了，當年跟本多的師父山本監督合作，現在跟本多合作，本多從助監督變成了監督。而英二說起來始終就是個搞特殊技術的，什麼正規名分還是沒有，誰叫到這時為止，整個行業內還是就他搞特殊技術呢。就是這麼個體制外的奇葩人才接著混，然後迎來了一九五四年，我們下回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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