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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布爾汗:文人籌邊——陳毅的外蒙古生涯(下)

班布爾汗:文人籌邊——陳毅的外蒙古生涯(下)



|班布爾汗

【編者按】歷史作家班布爾汗,將20世紀初外蒙古的一段歷史與「庫烏科唐鎮撫使」陳毅的個人經歷相結合,並梳理出來,作《文人籌邊——陳毅的外蒙古生涯》一文,為讀者呈現了一段民國初年的紛爭離合。文章的前兩部分(上)(中)已發表在騰訊·大家,以下是該文的最後一部分:


(三)


撤治之後的外蒙古,徐樹錚成為一言九鼎的地方大員,他雖然目空一切,行事急躁,但畢竟是北洋時期難得的幹練之才,執掌權柄後之後,雷厲風行的推行了一系列措施。


外蒙古先是「獨立」後又「自治」,期間長達八年。庫倫政府已經是較為成熟的「國中之國」,要想將之迅速轉變為民國地方行政單位,是頗有難度的。徐樹錚首先將其財政收歸,命庫倫政府所存四十萬盧布的現銀移交,之後遣散庫倫政府所轄部隊,「器械、槍刀、弓旗,並皆接收保管」。接受了財權和軍權,行政權的收歸便是水到渠成。作為政府首腦的八世哲布尊丹巴及其所屬各大臣,將所有印信、文件「亦皆呈繳」,原有的內務、司法、外交、陸軍、財務五大衙門,也歸併為總務廳、兵衛廳、財計廳三廳。

接下來,徐樹錚又將司法權和電信權收歸,在庫倫暫設承審局,清理庫倫政府司法衙門移交的案件。並且裁撤原電政局,將庫倫電報電話局改為電報電話總局,將叨林、烏得、恰克圖等處的電報電話局改為分局。


一番操作,庫倫政府解體,外蒙古「內附」之局更為牢固。徐樹錚再接再厲,於1920年5月擬具了《治蒙要略》,呈大總統徐世昌、邊防督辦段祺瑞審閱。


徐樹錚的《治蒙要略》是其全盤治理外蒙古的規劃書,規模宏大,分為庶政、官制、軍事三個部分。從擴增駐軍,實行屯田,到制定刑律,發展實業;從加強教育,鼓勵定居,到重征煙酒等奢侈品的捐稅,可說無所不包。


客觀而論,徐樹錚的《要略》不失為收歸外蒙古後,將之逐步內附的良方。雖然其中重征煙酒等奢侈品的捐稅以及屯田等項必定會加重蒙民負擔和造成土地衝突,但只要措施得法,在推進中逐步修改,也未嘗不能得其善果。


但是,《要略》的實施前提,必須得是中央政府的穩定,以及在軍事、財政各方面的大力支持。可北洋政府一向是派系鬥爭的舞台,穩定只是奢望,軍力財力應付內鬥尚不暇,能有多少精力顧及外蒙古的建設呢?就是徐樹錚本人,作為皖系智囊,段祺瑞的股肱,也不可能常駐外蒙古推行自己的《要略》。他以西北籌邊使身份管理外蒙古半年之久,真正駐在庫倫的時間不足六十天,就算有滿腔抱負,也是有心無力。

1920年夏,北洋軍閥內部直皖兩系矛盾陡然激化,直系聯合奉系向皖系宣戰。徐樹錚交卸西北籌邊使職務,成為皖系大軍的參謀總長,與直系大打出手。徐樹錚雖然自詡知兵,但皖系的部隊都是組建不久的新軍,未經歷練,戰力不強,所面對的又是軍事才能在當世中國武人中堪稱首屈一指的吳佩孚,結果交戰不過五日便全面潰敗。段祺瑞下野,徐樹錚逃到日本使館,直系控制了北京政府。


皖系倒台,徐樹錚流亡,外蒙古沒了最高長官。重新改組的北京政府便又想起了賦閑的陳毅。是年8月15日,北京政府特任陳毅為西北籌邊使。9月10日,又頒布新的外蒙古官制,取消西北籌邊使一職,另設「庫烏科唐鎮撫使」,統管庫倫、烏里雅蘇台、科布多、唐努烏梁海等外蒙古各部的軍政民政事務,陳毅被任命擔任此職。


去年黯然去職,不過數月,又重新出山,陳毅大有「前度劉郎今又來」的感慨。而他前次出任駐庫倫辦事大員時,因為外蒙古尚且「自治」,有庫倫政府存在,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外蒙古最高長官。而如今的「庫烏科唐鎮撫使」,卻是撤治之後外蒙古最高軍政首腦,統攬一切權力。一介書生,雖受了些委屈,也成為「封疆大吏」,陳毅不免有些得意。


這一得意,陳毅便犯了自己曾經反對的錯誤。他編製了庫烏科唐鎮守使官制,內容完全仿照內地行省官制,這是將徐樹錚所定的蠻橫撤治方針更進了一步。當時便有人批評道:「外蒙前受徐籌邊使之逼迫,已蓄異志,今陳鎮撫使所定官制,又有似將外蒙全境改為行省之勢,蒙人心理恐有種族及宗教消滅之虞。」


雖然是錯誤,但陳毅制定的官制,不過是徐樹錚所劃定的格局的延續。外蒙古此時的局勢,其實不會因陳毅制定的官制更惡化,也不會因為陳毅不制定官制而轉好了。那裡已經上下離心,一片混亂了。

和清末外蒙古「獨立」時的情形一樣,此時外蒙古的亂局一是因為中國中央政府的內亂,二是外人的強力介入。有所不同的是,此時的外力來自兩個方面:其一,是日本支持的白俄軍隊,其二,是蘇聯支持的蒙古人民革命黨。


造成外蒙古撤治的誘因,是那位謝苗諾夫組織的「大蒙古國臨時政府」。隨著外蒙古的撤治,蘇聯紅軍在軍事上的勝利,這個臨時政府垮台,謝苗諾夫也被迫率殘部撤入中國境內,成為流亡白俄。可是,一直希望能在西伯利亞地區有所作為的日本軍方並不甘心就此放棄,他們又支持謝苗諾夫的部下恩琴,組織了「亞洲騎兵師」,直接進入外蒙古境內,打算驅逐中國駐軍,將外蒙古變成白俄反抗蘇聯政權的基地。

班布爾汗:文人籌邊——陳毅的外蒙古生涯(下)


恩琴全名是羅曼·費奧多洛維奇·馮·恩琴-斯騰伯格,他並不是俄羅斯人,而是出身於波羅的海貴族家庭,世襲愛沙尼亞男爵。恩琴-斯騰伯格家族有悠久的歷史,其祖上是條頓騎士團的成員,而據恩琴自已的說法,他的祖先與當年曾經橫掃歐洲的「上帝之鞭」阿提拉有血緣關係。


少年時的恩琴和其他貴族子弟一樣,接受了系統的貴族教育,並在少年時代進入彼得堡海軍學校學習。不過,恩琴並不是一個好學生,很快便被開除。為了前程,他自願參軍,參加了日俄戰爭。


戰場的環境很適合恩琴,使得他如魚得水,磨練了自己的意志。戰爭結束後,他進入俄羅斯著名的保羅一世軍事學院學習,這一次他順利完成了學業。畢業後進入騎兵部隊服役,並被派到了外蒙古,成為俄國駐科布多領事館的衛兵。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恩琴在克里米亞地區參加作戰,因為作戰勇敢,5次受傷,因此獲得過5次嘉獎,其中有俄羅斯軍界最高榮譽的聖喬治十字勳章,軍銜也升為上尉。當沙皇倒台時,仍在克里米亞服役的恩琴還不能主導自己的命運,而和自己部隊的司令謝苗諾夫一起接受了臨時政府的任命,一起前往西伯利亞遠東地區。


謝苗諾夫失敗後,部下們大多跟著老上司去中國流亡,只有恩琴留了下來,在日本軍方的援助下,組織起八百人的「亞洲騎兵師」,於1920年10月直接攻進了外蒙古。


直皖戰爭於7月爆發,恩琴10月便率兵入境,行動不可謂不快。而另一股勢力行動也並不慢,當年11月,兩個年輕人從蘇聯回到了恰克圖,開始招兵買馬。這兩個人,便是蒙古人民革命黨的創始人,蘇赫巴托爾和喬巴山。


蘇赫巴托爾出生於1893年,喬巴山出生於1895年,兩人都是出身窮苦牧民家庭,此時是二十多歲的「九零後」。蘇赫巴托爾早年在庫倫當排字工,參加過庫倫政府的部隊,和一些有著左翼思想的俄國軍官交往緊密,從而吸收了布爾什維克思想。而喬巴山更是曾經到俄國的伊爾庫斯克上過學,更為系統的接受了紅色思潮的洗禮。1918年和1919年,兩個人分別組織了類似於「共產主義小組」的團體。


「十月革命」蘇聯建立後,蘇聯政府曾經發表過一個特別聲明,宣稱「蒙古是一個自由的國家……國內一切權力當屬於蒙古人民。任何一個外國人都無權干涉蒙古內政。」並且希望和庫倫政府接洽,庫倫政府並沒有給予回應。不過,這個聲名卻對蘇赫巴托爾和喬巴山影響甚大,他們分別到蘇聯取得了聯繫,正式成為外蒙古的共產黨人。1920年6月,在蘇聯的幫助下,兩人的組織合并為一個「有嚴格紀律的統一的集中組織」——蒙古人民黨,這便是蒙古人民革命黨的前身。


外蒙古撤治之後,蘇、喬二人前往蘇聯,向蘇聯當局提交了一份請求書,提出:「我們人民黨的同志以及人民黨的名義向偉大的俄羅斯請求援助,我們和我國服役分子同盟,指望他們的軍事力量,力圖恢復蒙古的自治。」這份請求書很快得到了蘇聯當局的回應,按照日後喬巴山的說法:「年輕的蘇維埃共和國雖然處在內戰、破壞和饑饉的困難時期,卻向受難的蒙古人民伸出了兄弟般的援助的手」。


在蘇聯的援助下,蘇、喬二人來到恰克圖俄城(恰克圖分為兩部分,分別為俄中兩國控制),組織了游擊隊,開始「準備全民武裝起義」。


兩股勢力都打算在外蒙古一展拳腳,而從上任的8月起,作為庫烏科唐鎮撫使的陳毅卻一直沒有到任,他忙著為駐外蒙古的軍隊洽商派遣援軍、籌辦餉需各事。因為自從徐樹錚離開庫倫參加直皖大戰以來,外蒙古的駐軍一直沒有補充給養也沒有發過薪餉,士氣低落,軍心浮動。陳毅知道自己若不能帶著援軍和餉銀回去,完全於事無補。


然而,剛剛經歷了「改朝換代」的北京政府還在混亂期,各派人馬安撫自家都來不及,誰會關心邊疆情形?陳毅奔走數月,一無所獲,而就在這時,他接到了庫倫方面的急電:白俄匪軍攻打庫倫,形勢危急。


身為最高軍政長官,陳毅已經不能再拖延,只得兩手空空的於11月趕到庫倫。


來到庫倫的陳毅,發現局勢遠比自己估計的要嚴峻得多。他曾經費盡心力使其回歸的唐努烏梁海,已經被恩琴佔領,民國唐努烏梁海參贊公署秘書長以下官員全部遇難。同時,車臣汗部、土謝圖汗部東部地區也都落入恩琴掌控。所幸恩琴進入外蒙古後,開始並無章法,「強迫各王公供給槍彈及牛羊馬匹等甚眾,到處裹挾蒙人,勒令充兵,編成先鋒各隊。各王公間有報告及求救者多被慘戮」。因此在10月26日、11月11日兩次進攻庫倫,均被中國守軍擊退。陳毅才得以進入庫倫。


可恩琴到底是轉戰各地的梟雄,很快改變了策略。打出了擁護哲布尊丹巴複位,恢復蒙古獨立的旗號,以此收買人心。


當初徐樹錚撤治時做事蠻橫,早已埋下了不滿和反抗的種子,無論僧侶還是王公均心懷異志。而身負守衛庫倫職責褚其祥又治軍不嚴,對駐軍時常縱容,其所部軍士對庫倫城內的居民騷擾不斷,蒙民對守軍怨聲載道,民心已失。尤其是庫倫駐軍逮捕了達木丁蘇隆,將其刑訊而死,更是激起了普通蒙民的憤怒。達木丁蘇隆是外蒙古「獨立」時期蒙古軍總司令,曾奉庫倫政府之名率部南下欲圖佔領內蒙古。其人是軍事天才,幾乎每戰克捷,被譽為「芒來巴特爾」,意為「前鋒英雄」。軍事行動失敗後,外蒙古「自治」,達木丁蘇隆賦閑,但仍是蒙古百姓,尤其是青年人心中的英雄。他死後,民間很快便傳揚了他寧死不屈,站立而死的傳說。


新仇舊怨在外力加攻之時有了總爆發,恩琴的旗號一打,眾多王公主動提供給養,各旗壯丁成群結隊而來,他的部隊迅速擴張到5000餘人。在庫倫周邊設立了據點。


陳毅點算手中的實力,計有25混成旅儲其祥所部2000餘人,綏遠騎兵團高在田所部1000餘人,察哈爾都統張景惠派來的袁天順團數百人,外加自己的鎮撫使衛隊,共4000人。不過高在田一直與儲其祥不睦,而且不願聽從陳毅的指揮,堅持自己的部隊護衛庫倫與恰克圖的糧道,不肯參與庫倫的防守。陳毅能夠指揮的部隊,實際只有不到3000人。


人數雖然不多,但畢竟是正規部隊,陳毅一度想主動出擊,「分兵出剿,以戰為守」。可在軍事會議上,軍官都提出,在兵力單薄的情形下出擊,會導致敵人趁虛而入。而且此時天氣嚴寒,「防兵久守力疲,凍傷者多,強令轉戰於冰天雪窟之中亦非逃則死耳」。無奈之下只等放棄出擊。


出擊不行,而在彈藥給養匱乏的情形下一味死守,就如盾牌任人敲擊,早晚也會被攻破。要想挽回局勢,必須有援軍。陳毅急電北京政府:「現彈藥款項糧草三者,均以羅掘將窮,接濟不來,後援阻礙,孤城懸處,業致內無糧草,外無救兵,況毅隻身空拳,何以挽此危局?!」希望援軍速來。


此時的北京政府根本無暇他顧,直奉兩系掌控政權,互相勾心鬥角。對於外蒙古的危局,認為「不妨大局,只要不鬧到內蒙來就好」,完全不當回事。


在北京的麻木不仁和庫倫的坐困愁城中,1920年悄然過去,時間來到了1921年。


1921年1月9日,聚集了更多部隊的恩琴率所部兵分三路包圍了庫倫,並進行試探性進攻。庫倫守軍死守至14日,傷亡慘重。陳毅再次向北京發電求援:「俄匪裹脅各旗蒙兵,擬於日內再增兵進攻庫倫,形勢日急,職部擔任庫防,除衛隊在防衛使署,高團任後地糧道外,所部兵力無幾,萬難持支,迫懇速催各處援隊前進,值此軍務吃緊,實難再以空言搪塞。」


民國內閣總理靳雲鵬收到急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但手中無兵,只能向直系曹錕和奉系張作霖周旋,希望他們以國事為重,出兵救援。可直奉兩家卻各懷心腹,口惠而實不至,雖都表示要出兵,但也都提出要中央撥給大批軍火、糧餉。此時的北京政府財政早已捉襟見肘,惟以舉債度日,哪裡拿得出錢來?於是兩系大軍都坐視外蒙古炮火連天,一動不動。


2月1日,恩琴對庫倫發動總攻,分別向中國守軍各防區進兵。進攻儲其祥駐地的恩琴部隊使出詐術,打著五色旗前進,儲部官兵以為是袁天順團前來換防,疏於防備,遭到突然襲擊,機槍、火炮均被奪走,部隊死傷慘重,防區失守。與此同時,另一路恩琴部隊擊敗陳毅的衛隊騎兵連,突入城中,猛攻哲布尊丹巴的住所。陳毅身邊只有一連士兵,僅能保護公署,而其餘部隊防守都要自己防區,無法回援,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保護哲布尊丹巴住所的兩個連被恩琴殲滅,哲布尊丹巴被劫走。


哲布尊丹巴是外蒙古最高活佛,又是「獨立」和「自治」時期的政府首腦,他落入恩琴手中,恩琴更有名義號召民眾為他效力。2月2日拂曉,恩琴加緊了對儲其祥所部的圍攻,雙方反覆拼殺,難分勝負。一直駐紮在庫倫北部,保護庫倫與恰克圖糧道的高在田所部卻遲遲不來增援,經過一天戰鬥,儲其祥所部已經筋疲力盡。


2月3日,恩琴的攻勢更為凌厲,儲部不支,退入城中,又遭到駐紮在哲布尊丹巴住所的恩琴部隊夾擊。此時,高在田團所屬的兩個營和一個騎兵連終於趕到,這本是合兵一處實行反擊的好機會。豈料,高部見儲部退卻,竟然望風而逃,城中漢商百姓隨之奔逃,「炮聲震天,兵民狂奔」,秩序徹底混亂。恩琴大軍基本控制了全城。上午八九點鐘,一直堅守在公署內的陳毅也知道無力回天,在衛隊的保護下乘汽車向西出城,逃往恰克圖,儲其祥、袁天順等部殘部也陸續退往恰克圖,高在田則率部脫離陳毅指揮,自行撤退。


至此,庫倫城陷落,中華民國在外蒙古的控制區,僅剩下恰克圖、烏里雅蘇台與科布多。


在逃往恰克圖的途中,陳毅並沒有徹底喪失希望,庫倫失守必然震動國內,北京政府怎麼也該有所行動,只要能派兵救援,到時自己還可以與援兵一起,重奪庫倫。


可是他哪裡想到,在恰克圖,另一路人馬已經枕戈待旦,準備做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四)


逃到恰克圖的陳毅,收集殘軍,與恰克圖守軍一起駐守恰城及其附近。並再次電請北京速來援救。


北京的援助仍然沒有,但卻有人向陳毅發出想來援救的請求,可陳毅不但不感到高興,反而更為憂慮。這個請求來自於蘇聯,他們提出可以出兵幫助中國消滅恩琴。從陳毅到外蒙古的第一天便是與俄國人周旋,哪裡會同意蘇聯的請求?他回信拒絕,只是同意將邊界線兩側25公里地區劃為協防區域。


可是,蘇聯軍隊仍然派兵進駐恰克圖西方和南方兩個地點,並且將已經整訓完畢的蘇赫巴托爾、喬巴山的部隊送到了恰克圖城下。擺出了一副不讓幫忙也要幫的強硬態度。


這一回陳毅徹底絕望,北京政府不能指望,恩琴即使不會馬上前來進攻,蘇聯和蒙古人民革命黨的部隊也不會放過自己,徹底丟掉外蒙古已成定局,自己這個最高軍政長官還有什麼可做的呢?於是,他以患病為由,住進恰克圖俄國醫院,電請北京政府以科布多參贊李垣代理庫烏科唐鎮撫使職務。


陳毅絕望了,而北京政府此時倒積極了起來。庫倫失陷,給中華民國以重大震撼,輿論大嘩,各界人士紛紛上書府院,希望「徵調愛國軍士會師北伐,以冀復國土而全責任」。總統徐世昌、總理靳雲鵬迫於壓力,邀請直奉兩系首腦一起商討出兵方案。1921年2月22日,方案被擬出:援庫軍四路出兵,以黑龍江吳俊升部為北路,新疆楊增新部為西路,張作霖為東路,馮玉祥為南路,以曹錕抽調軍隊擔任後援。


方案公布後,輿論稍息,國人只等著再一次「歷史未有之盛事」的來臨。


然而,各系軍閥當初沒有立即出兵救援,就是因為各懷心腹遷延扯皮,現在要有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又豈能協調一致?各系大佬在誰來擔任援軍總司令,糧餉軍火調撥的問題上互相推諉,整整兩個月,沒有一兵一卒北上。


而就在北洋大佬扯皮之時,蘇聯終於按耐不住出手了。3月18日,蒙古人民革命黨的武裝在蘇俄紅軍支援下向恰克圖發動進攻,民國軍對付恩琴的部隊都難以取勝,面對蘇聯紅軍又哪裡能夠堅守,稍一接觸便棄城而走。恰克圖被蘇蒙聯軍佔領,不久烏里雅蘇台、科布多也先後被蘇蒙聯軍攻陷,中華民國在外蒙古再無立錐之地。


徹底心灰意冷的陳毅北走俄國城鎮上烏丁斯克,雖然已經跌倒谷底,但做官的操守他還沒有放棄。在上烏丁斯克,他與北京政府、東北地方政府協調,成功促成了一萬一千多難民取道俄羅斯返回內地。

班布爾汗:文人籌邊——陳毅的外蒙古生涯(下)



之後,他經俄國西伯利亞鐵路繞道東北回京,雖然沒有收到嚴重的懲處,但庫烏科唐鎮撫使的職務被免去,再次賦閑。


這是陳毅的第二次去職,雖然看似再無起複的可能,但民國政壇,政治人物幾起幾落都是常態。陳毅丟官第一次是因為官場傾軋,第二次的主要責任也不在他,如果外蒙古能夠再次回歸民國版圖,誰又能保證,熟悉蒙情屢有建樹的他不會第三次出山?


而在當時,這也並非全無可能,因為北京政府還真的要出兵了。


1921年4月25日,由總理靳雲鵬代表中央,召集曹錕、張作霖和湖北督軍王占元召開了「天津會議」。會議的議題首當其衝的便是外蒙古問題。


靳雲鵬為了能夠促成順利出兵,答應了張作霖出任蒙疆經略使職務的要求,亦即收服外蒙古後,其地為張作霖地盤,並由政府撥發軍餉、彈藥。張作霖雖對蒙疆經略使一職感到滿意,答應出兵,但仍提出需由政府撥發軍餉500萬元,由奉系自行擬定出征計劃、路線,並再擴軍以防內部空虛等要求。靳雲鵬為儘快完成出兵,全盤答應。


於是,5月20日,大總統徐世昌頒布「征蒙令」:「特派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兼充蒙疆經略使,所有一切剿撫計劃付以全權便宜行事」,並授予「指揮節制熱河、察哈爾、綏遠三特別區的權力」。


這一次張作霖倒沒有完全虛應故事,開始調防所屬奉軍,揚言調十五萬大軍入關,經熱河奔赴張家口、滂江,然後大舉入蒙。


可惜,這規模浩大的調兵很快便又偃旗息鼓了。原因是熱河都統薑桂題站出來阻擋。這位北洋老將本就瞧不起綠林出身的張作霖,徐世昌將自己的地盤熱河交給張作霖節制,他已深為不滿。現在聽聞奉軍要取道熱河征蒙,更感到威脅。於是一面下令屬下部隊嚴防奉軍,一面致電中央,說熱和治安自己可以處理,不要派奉軍前來,且發出警告:「否則主客兩軍因事發生衝突,桂題不負其咎」。


而直系曹錕也認為張作霖取道熱河是有吞併其地擴充實力的企圖,於是也出來為薑桂題講話,致電中央云:「查奉天出兵,以糧草、彈藥接濟計,東蒙方向最為便捷,今反取道熱河,實有違軍事常理,豈不為捨近求遠乎?」


這麼一來,張作霖也大發其怒,不管中央怎麼催促,一律都以「熱事不決,斷難從命」為由,按兵不動。


這邊按兵不動,而外蒙古的局勢卻是一日千里:


1921年3月21日,在恩琴擁立八世哲布尊丹巴稱帝,宣布再次「獨立」,恩琴成為攝政王。可不到三個月,6月5日,恩琴與蘇蒙聯軍在阿拉坦布拉克與托洛茨郭薩輔斯克展開大戰,恩琴大敗虧輸,主力幾乎喪盡,到7月4日,蘇蒙聯軍佔領庫倫。6天後,7月10日,「蒙古國人民政府」宣告成立,以八世哲布尊丹巴為立憲君主,蘇赫巴托爾為軍事部部長,喬巴山為副部長,蘇聯紅軍在這個政府邀請下大舉進入外蒙古。11月5日,外蒙古宣布成為「獨立國」,與蘇俄訂立《蘇蒙修好條約》,雙方互相承認為合法政府。


沙皇時代,俄國對於外蒙古,只是希望讓自己權益獨享,並不謀求徹底吞併。而蘇聯直接派兵護航「獨立」,並與之簽訂「國與國」的條約,完全將外蒙古納入自己羽翼之下,無論此時的北京政府,還是之後的南京政府,都再也不可能有機會收復其地了。


而陳毅,也就徹底失去了東山再起的可能,從此湮沒在歷史之中,之後有何作為,何時辭世,都再無記載。這個兩次任職外蒙古,以明達邊事,謹慎忠勤著稱的邊疆大員,徹底成為時勢的犧牲品,不會有事需要他,也不會有人想起他了。


(全文完)


【作者簡介】


班布爾汗|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歷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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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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